卓雄一顿炮轰,大伙都晓得他心情不好,过来安慰他,卓雄刚折了手下一个得力的屯长,心疼得紧,甩开高弥搂他肩膀的手,气哄哄地继续:“探子们辛苦,难道咱们正面拼杀流血流汗筑人墙给你们撞门的就不辛苦?斥候营才多少人,咱们屯骑营几十上百倍的人上去,也没一个喊苦喊累。”
    他把白鸟营的斥候叫做探子,显得轻蔑了些,这使得一边刚刚升任白鸟营军侯,接替周汤位置的阿至罗脸色一沉。然而他官职小着卓雄一级,在这几个校尉面前,没有出声的份儿。
    卓雄见没人说话,更加放肆,直着嗓门道:“依我看,这头功应当是咱们步兵营的。”从他的方面,这也说得过去,哪个将军不想多为受伤的将士们多争取一些赏赐和荣誉。
    只是他这个要求有些蛮横,众将校一时没人接话,便看向白鸟营军司马冷山。
    众人都担心他跟卓雄怼上,这庆功宴还没开,就要先争功打架起来,闹到上面太不好看。
    冷山这会脑子里恍恍惚惚的,也没听清楚卓雄的话,他什么也没说。牂牁郡对他来说拿得轻松,他没怎么参与攻城,倒是国师的消息和判断果真灵敏得很,当机立断,正好赶上营啸发动突袭。
    他记得顾柔说过,把消息传给过国师,他当时将信将疑——他和她日夜相处在一起,没见过她长时间离开,没看见她如何做到这个。大概真是天注定国师有这等运气和机缘,同她心有灵犀了。
    冷山没搭理卓雄,别人便更加不会,卓雄呆得没趣,便先离开,他要再去看看伤亡的士兵。他一走,大帐内的气氛登时又活跃起来。
    薛肯的两个儿子薛建和薛唐皆是军侯,他们两个如今也晓得自家表妹顾柔不简单,既会点功夫,还进了白鸟营,这会你一嘴我一嘴议论起来,皆是替阿至罗不平的:
    “阿至罗,听说那顾柔和你一起领功,一个卒子凭什么拿这个功劳,按照规矩都是归上峰,你刚升任后军侯,要领也该是你来领。”
    阿至罗道:“我带的兵,她领我领不都一样?”
    薛唐跟他解释:“你是关外人,你不知道,这顾柔乃是我家表亲,我们从小看着她长大,她有几斤几两我能不晓得?她也就只能靠着美色攀附男人,耍些手段罢了……过去她还跟那云南王连秋上有几分瓜葛呢,如今进了你们营,哦对了,她是去当花卒了?”
    以前做屯长的时候,阿至罗就对薛家没有好感,觉得屯骑营的升迁规则就是他们薛家一窝子内部提升的作坊地——那甚么叫做薛芙的女儿,练功夫都没有练成火候,薛肯就敢提拔她去当军侯,他看不顺眼的很。如今听见薛唐说话难听,他脸色不好了。
    阿至罗现在和薛唐都是军侯,朝他翻脸的资格还是有的,黑脸瞬间变得更黑:“她是正卒。”说完没搭理薛唐,按着佩刀军姿严整地走出去了。
    薛唐莫名其妙闹了个没趣,挺尴尬,便回来跟自家兄弟薛建和老爹薛肯聊:“说阿柔立功,鬼才信,若不是仗着冷司马不贪功,她能赶上这个运气。冷司马,您说是不是?”
    冷山还在一边出神,听见边上薛唐叫自己,“啊”了一声算是应答,也不清楚他问了什么。
    薛唐来劲了,觉得自己找着了一个可倾诉的对象,而且还是冷山——他早就看出来了,冷山出身名门世族,文韬武略,却还窝在这么个小地方当白鸟营统帅,但是他在小地方做得风生水起,很快一定便能出头;他绝非池中之物,早晚一定会超过石锡这等莽汉,飞到所有人的头上,说不定像他的姑父邝汉那样当上大将军都有可能。这种人应该趁早结交,这样一来,等他飞黄腾达的时候,作为他的一个故交,自己多少能捞着些好处。
    薛唐挨着冷山,悄悄地道:“冷司马,不瞒您说,我这个表妹自从勾引上了大宗师,六亲不认,嚣张跋扈,可是能红几日?说到底还是个破落户出身,大宗师不可能娶她,早晚被扔!冷司马带着她替她捞战功,也是委屈了。”
    冷山微微一怔,转向薛唐:“顾柔是你表妹?”顾柔的户籍出身,素来由国师手下的孟章负责,在过去,冷山除了她的江湖底子,其他几乎没有过于多做调查,全部交由孟章。
    薛唐用力点了点头,一脸替他愤慨委屈:“唉,我明白您的,不过这种委屈也不会太长久,您想想,以大宗师在国观的地位,他早晚要奉道,怎么可能永远跟一个市井女子厮混。也就我那贪慕虚荣的表妹,做着飞上枝头的白日梦罢了。”
    冷山听得心脏猛然收缩:对,他怎么忘了,国师是北宗出身,北宗的历代领袖,尽数奉道而终,哪有娶妻生子的?
    那么一来,国师不可能娶她,而她的性子多愁善感,用情诚恳,真有那一日遭到抛弃,不晓得她要怎么度过这个坎?
    他想到这,心都沉到海底。像是眼睁睁地瞧着她掉进火坑。
    怎么办?他总不能就这样站在坑边上看。她是阿至罗带的兵,也是他带的兵,就为着这点上下级的情谊,他也于心不忍了。
    他操心了起来,越想心越烦——女兵就是麻烦,事情多得理不完。她自己理不清,他还得替她理,谁叫她是他的兵呢?他想到这,马上有了决断,拔腿转身就朝营帐外头走去,
    他走得急,这倒好,留下了后面谈兴滔滔却又被戛然终止的薛唐:“冷司马,您上哪儿去……”一脸不受待见的孤独寂寞冷。
    第129章
    顾柔和白鸟营的士兵们在兵舍内休息,正同祝小鱼向玉瑛等人聊着天, 大家聚在一块讨论顾柔晚上能领个什么奖赏。
    向玉瑛道:“金银钱帛定然少不了, 就是不晓得上头怎么算咱们白鸟营的功劳, 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回乡领到田亩。”
    祝小鱼听得两眼放光:“真的有田亩可以奖?要是俺有了钱, 就能回家看俺爹娘和哥嫂了。”
    邹雨嫣刚好过来拿水囊, 听见这话, 水喝了一半放下来, 不屑道:“说你傻还真不假, 他们都把你卖了, 你还想着替他们挣钱, 真懒得说你什么。”说罢走开。
    向玉瑛安慰祝小鱼道:“别往心里去, 她没坏心。”顾柔笑道:“我怎么觉得,邹伍长挺关心你?”那边上一直在做缝补活计的谭若梅听见, 也凑上来道:“你不知道, 这回她们去南门埋炸药,小鱼可救了她一命。”
    顾柔笑着打量祝小鱼:“哟,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了啊。”祝小鱼听得似懂非懂,害羞地抓着脑袋:“伍长,你就别取笑俺了。”
    谭若梅道:“这一回,小柔该真正升个伍长来做了罢?”向玉瑛摇头:“岂止,我看百夫长也不为过,不过营里没空缺,只有阿至罗刚升了后军侯,总不至于让小柔一下子升到屯长。”那顾柔可不敢想,忙道:“我对做官没甚兴趣的。”
    向玉瑛道:“那你可不能这么没志气,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我还想当将军呢。”谭若梅搁下针线活道:“要是真让你当上了,那可就是大晋有史以来头一位女将军了。向大将军在上,请受若梅一拜,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咱们。”几个姑子一起嘻嘻哈哈地笑。
    正聊得欢快,冷山的卫士来了,把顾柔叫了出去。
    顾柔跟着卫士来到行辕屋里,卫士返身关上门,顾柔走到书案前,问:“冷司马召见属下,不知有何吩咐?”
    冷山坐在书案对面,靠着椅背翘着二郎腿,手里拿一册兵书摊在膝盖上翻看。不过,他愣是一个字都没有看得进去,脑子里思忖要怎么起这个话头。
    顾柔见他看书看得入神,以为他没瞧见自个,又绕过书桌,往他身边凑了凑,俯身弯腰:“冷司马?”一股香风迎面朝他扑来。
    “听见了,”冷山抬头,犀利地朝她一瞥,似有几分不耐烦,手指头戳着桌案对面,“站那边去。”
    “哦,是。”顾柔又绕回原位。“冷司马,您找我何事吩咐啊?”
    冷山放下书册,是一本《吴子兵法》。他负手起身,在书柜前头踱了一圈,回到座位:
    “顾柔,你以后怎么打算的?”
    “啊,什么怎么打算。”顾柔不明白他的意思。
    冷山皱起眉:“你这一回立了功,以后是打算继续留在白鸟营,还是……?”
    后面“做国师的情妇”实在说不出口,也很难找到合适的形容,便停顿了。
    顾柔道:“当然要继续留在白鸟营了,云南还没拿下呢。”
    他心头微微一松。
    却又听她跟着道:“要等平定云南,战事结束,我就回老家成亲。”
    他的心忽然抽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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