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会很多,”他啊了一声,顾柔把梅子塞进他嘴里,听他继续道,“你不喜欢,不见就是了。”
    “那怎么行,不能失了礼数,”顾柔觉得他实在也太过敷衍,从他肩膀上起来,用手指戳了他一下,“不能叫母亲和长辈们难堪。”
    国师微微一笑,放下了书本,看着顾柔的一脸认真。他重新把妻子揽回肩膀,道:“不会,兄长在的时候,还有比这更难堪的,他们早习惯了。”
    第190章 文学35
    国师的车队慢悠悠行了三日, 便抵达许昌城。
    许昌乃颍川郡郡治,而大晋开国皇帝曾经在此建造行馆, 聚集诸多文人墨客天下名士,经过数十年积淀,演变为一片昌盛繁荣景象。
    慕容家在许昌城内颇有名望,加上国师新归, 一时间访客络绎不绝,踏破了门槛。
    国师不欲接待, 早早推说不在家, 拿上钓竿驾着马车带顾柔去郊外钓鱼,两人命刘青找工匠在颍水之畔搭建一座避暑的茅草小屋,白天采山饮河、纵情游闲;夜里便临窗读书,观览星河, 过了个轻松悠闲的盛夏。
    虽然许昌与洛阳相隔不足五百里,但在顾柔觉得, 朝政仿佛已经与他们再无干系,所有洛阳所经历过的人和事,宛如一场幻梦。
    顾柔原本也担心国师将访客一并拒之门外太过不近人情,于是还回去过府宅一次, 代替国师接见了几拨宾客,谁晓得其中一位自诩贤能的汝南名士见顾柔是位女流, 又见她腰佩长剑,不像一位知书达理的名流闺秀,便在席间出言讥讽道:“在下汝南邱世钊。听闻士者, 义之所在,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慕容申孝身居高位,却抛弃爵禄急流勇退;重回故地,却不见宾客,只派夫人前来,莫非也自知惫惰,故而自惭形秽?”
    顾柔听了很生气。这几日接触下来,她对当地一些士人风气也有所了解,有的人倒是真心前来求学问道、切磋交流;有的人想要借助慕容家的声望寻求举荐,这也无可厚非;可眼前这一位,分明就是想要踩着慕容家上位,沽名钓誉之辈。
    顾柔敬了那人一杯酒,道:“恕我孤陋寡闻,我因初来乍到,只听闻许昌人杰地灵,还不晓得有先生这等俊才呢!可否向先生请教,许昌以何得名?”
    那邱世钊见有个机会卖弄才学,自然不会放过,当即摇头晃脑道:“许昌之所以名为许昌,乃是过去尧帝知许由贤德,欲禅位于他;然许由听说后坚辞不就,并以此言污没了他的耳朵,便于颍水之畔洗耳,从此隐居山林……”
    他说着说着,忽然觉得不对味,放慢了语速。
    顾柔则会心一笑,道:“昔许由让天子之贵,市道小人争半钱之利。我有夫主淡泊名利至此,岂非再世许由乎?”
    邱世钊意识到自己被抓住了把柄,并且还要遭受下一轮嘲讽,顿时哑口无言。
    “我夫主北定辽东,南平汉中;匡正社稷,辅佐二朝;可谓极尽为人臣之事。如今功成身退,你却来指责他不居功、不敛财、不图名利,真是天大的笑话,我怎么没见过这般厚颜无耻的市侩之人呢?”
    邱世钊登时面如死灰。席上的宾客都在看着他——他原本只是想仗着辩才,代表汝南名士来挑战一番慕容氏在此地的权威,可如今被一妇人驳倒,以后别说在颍川,还有什么脸面回到汝南?简直失魂落魄,直到散席时仍不知身在何方。
    顾柔则不晓得这番谈话将会对对方和她产生如何深远的影响,对她而言,这无外乎伸手掸去一两只扰人的苍蝇罢了。
    接下来的数日,秋雨连绵,她又接待了几拨访客,发现尽数是一些自命不凡抑或追逐名利之辈,渐渐也没了意思,索性命刘青紧闭朱门,再也不见外人。
    顾柔回到水畔的草屋,国师正和刘青坐在竹板搭成的码头边,头顶竖一草棚,一人一竿地在雨中垂钓。
    顾柔接见宾客的事情早已在许昌城传开,许多人都晓得慕容氏当今的女君乃是一位能言善辩,才思敏捷之人,纷纷打听她的出身来历,想要结交这位顾姓家族;可惜顾柔这个名字不光在颍川没什么亲戚,在洛阳也籍籍无名,于是愈发显得神秘,反倒成了城中风靡一时的话题。
    倒是有从洛阳回来的当地人,不晓得从哪里打听来,说顾柔是当今司隶校尉薛肯的表亲。
    ——如今连薛氏一门都晋升了。看来虽然大宗师离开了洛阳,但北军并未受到太大的冲击,孟章常常通过离花宫小谢秘密传来书信,言说白鸟营一切照旧,不过石锡马上要升任镇东将军,北军中尉一职恐怕要换人了。
    顾柔想,镇东将军只是个战时番号,并无实权与军队。这也是皇上的明升暗降之举,看来洛阳势力正在重新洗牌,石锡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稀疏的秋雨斜斜飘入河面,漾起圈圈涟漪,两岸的树林发出雨打叶片的细碎响声,顾柔很专注地蹲在国师身边想心事,忽然听见刘青激动叫道:“上钩了。”
    刘青用力拉钩,甩上水面的却是一只破草鞋,立刻从笑逐颜开变成大长脸,带几分羞惭地转向国师。
    顾柔的思绪被打断了,她笑着安慰刘青道:“不着急嘛,慢慢来,钓鱼最磨练耐性了,要有耐性。”
    刘青道:“小人谨遵夫人的教诲。”最近他这个大管事很得宠,不管国师去哪里都将他待在身边,夫人更是平易近人,家长里短都吩咐交代他,让他不光内心很得意,还平添一份亲近,好似自个在这个高门大宅之中真切成了一份子。
    就拿着钓鱼来说罢——换作别人家,哪家的管事敢在夫人蹲着的时候坐在马扎上,还悠闲拉着一支钓竿,和男君并肩钓鱼?
    可是夫人就不介意,还非要喊他坐。没人的时候,就喊刘青坐,天亮了让宝珠准备治疗风湿的膏药给他擦,把刘青这双老寒腿感动得眼泪哇哇。
    夫人一点架子都没有,刘青感激涕零,暗暗发誓肝脑涂地也要报答,于是事无巨细地都要像顾柔报告。趁着国师起身回草屋小憩的时候,刘青搬动一下马扎,悄悄朝顾柔靠拢。
    “夫人,这天也凉啦。”他小心翼翼道。
    顾柔接替了国师的那根钓竿,专心致志盯着鱼漂,嗯了一声:“是啊,怎么了?”
    “秋天风寒露重,草屋就不适宜居住了。”刘青两个眼珠子溜溜转。
    “是啊,我同夫主说起过,可是他嫌府上不自在,非要住这河边,”顾柔托腮,“我倒是没甚么计较,住府里府外一个样,反而这里自在些……就是担心母亲身体。”
    “怎么会没计较呢?”刘青睁大了眼睛,顺带往身后的茅屋瞧,国师还在里面没有出来,便压低声音道,“夫人,您知道为何男君他不肯回府吗。”
    顾柔听出了刘青话外之音:“为何。”
    “嗨,老夫人三天一催,要男君回府;前些日托人捎信来,还一并送了些表姑娘亲手压制的干花……”
    表姑娘,孙郁清?
    岂有此理!顾柔一下子明白了——老夫人孙氏撮合孙郁清和国师的这条心还没死呢!
    原来孙氏虽然接受顾柔进门,可是这两月以来,她身体每况愈下,顾柔的肚子又没动静;孙氏盼着国师能够给慕容家传宗接代,心里着急,加上孙郁清成日在她面前旁敲侧击,顾影自怜,作一副十分委屈忧愁的情态,孙氏便动了这个心思。
    在孙氏看来,孙郁清配给国师作为侧室绰绰有余,以顾柔的出身,本不该有什么怨言,但是顾柔何其得宠她看在眼里,于是便瞒着顾柔,让刘青给儿子通气,先试探下儿子态度。若是肯,那顾柔没什么资格反对;若是国师不肯,那此事也便作罢。
    只是没想到,才到刘青这第一环,就给刘青这忠心耿耿又吃里扒外的大管事卖了。
    顾柔郁闷了,她非计较孙氏的想法,而是气恼自己的丈夫——敢情这些日在这冒着秋风秋雨地钓鱼,都是为了躲避孙郁清啊?难不成怕了她了。
    凭什么自家老宅让别人住着,还得被逼得不敢回家啊?
    顾柔越想越气,当即做了决定——收拾东西,打道回府!
    刘青友善提醒:“那,要怎么同男君说呢?”
    说什么说,顾柔还不高兴着,只道:“甭理他,你只管将行李收拾好了,出发前再叫他,他爱回不回。他要不回,就留他一个人在这独钓寒江雪去,咱们回府过冬!”
    刘青心花怒放,他的风湿老寒腿早就想慕容府上的高床软枕想得不得了,此刻心情雀跃朝女主人一拜:“哎,得令!”乐颠颠地便去打包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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