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彻底的黑了,他们出来的时候没有带上灯笼,走起来有点儿艰难,不过好在黄瞎子住的地方距离他们并不是很遥远,大概十几分钟就敲起了关闭的大门。
    吱嘎一声,门打开了,一个穿着很乱很脏的老头探出一个脑袋来,很不耐烦地说:“真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我刚要睡下去还得从床上爬起来开门,他娘的以为这是在招妓啊,想找打直说!我屋子里刚好有一把磨得程光瓦亮的菜刀,切脖子一点正好也不费劲!”
    一点就着的脾气果然是非同凡响,本来要说话的王荣一下子把话呛回了喉咙里。
    夜色重的天,黄瞎子那唯一一只能够看清楚的眼珠子还算正常,另一只外面蒙了层白的,随着眼珠子动来动去看起来格外的瘆人,似乎下一秒就会有东西刺破了那层白的,从眼眶里面缓缓地爬出来。
    配合上黄瞎子的怼人表情,腰部驼成了半人高,脑袋被迫抬起来瞅,嘴一咧开有一股臭味从宽窄不一样的牙缝里溜到外面,他们身高比较高,站着就能瞧见被乱糟糟白发遮盖了的头皮长着几个结疤的怪东西,给人的视觉冲击简直是加倍累积。
    别说是他们夫妻俩,就算是其他邻居,也不想要和黄瞎子掺和在一块,经常不洗澡浑身怪味就算了,谁能受得了这难以测度的火爆脾气。
    沈雪松却丝毫不退缩,抱着孩子向前走了一步,在她丈夫旁边和颜悦色道:“叔,你发这么大火气作甚呀,我们是专门来找你做生意的,你了解后准会乐开了花。”
    听到这句话,刚开始压根就没有看清楚是谁这么烦的老头再定睛一看,好嘛,他还以为是哪些人呢,原来是王荣和沈雪松一家子还抱着孩子来了,后面跟着三个人,光线太暗,容貌不是很容易瞧出来。
    他认识归认识,但也不是特别喜欢和亲切,迄今为止就打过一次照面,聊天都没有超过十秒钟,其他邻居却是很热衷说起这一家子,里面的弯弯绕绕太多了,他根本就不想理会,懒得和其他邻居一起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
    可为什么突然就找上门来了?他也不觉得沈雪松刚才这句话很诚实,不过听听倒也不会损失什么。
    把门打开,让出进去的通道,面无表情地说: “进来吧。”
    一伙人走进去屋子里,他把房门一关,转过身,这才看清楚了跟在那俩夫妻后面三个人的容貌。
    一个快要和他一样老,头发半黑半白,身上的骨架子却是很开阔,衣服里的身材壮实,走起步子来是虎虎生威,眼睛又尖又阴,像是峨眉山上成群结队的横行霸道的土猴子。
    另一个打扮得素锦,脸长得稍微有些特别,但还是不能归于特别好看的一行列里,反而是世家公子的儒雅气质弥补了这份缺失。
    转过头,就剩下了最后一个人,可惜即使进了屋子里,这货还是戴着一顶湿透了的斗笠,就看见白皙的下巴,其他一概不露,比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还保守。
    手指倒是生的不错,没有因为做重活长出来的茧子,肤色在这么暗的环境下还隐约白的发亮,唯独奇怪的是更袖子里面的肤色在微微发黄,涂了什么掉了色的感觉,出现这种情况的除了它,那湿漉漉的头发就愈发明显了。
    谁会没事做给自己故意扮丑?黄瞎子并不认为这个人只是有着不合大众审美的怪癖,不止这个人,其余两个人同样有些古怪,就是得到的线索太少无法判断究竟抱着什么想法前来他这里。
    王荣和沈雪松这俩夫妻,怎么会和古里古怪的这三个人扯在一块?事有蹊跷,估计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这里,他就有些不太愿意继续下去了,活了这么多年早就晓得什么该懂什么不该懂,但突然反悔赶他们出去未免太莫名其妙,问完来意,甭管什么都装作坏脾气地不想听不想理地一口气轰出去,至于王荣和沈雪松这夫妻俩会不会在事后记恨就不关他的事了。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情?”他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问,不面对那三个人,仿佛都是空气。
    知道他性子糟糕,王荣赶紧道出了来意,“我们想买您后院的那匹马和马车一用。”
    简直是在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一时间幻听了,黄瞎子不敢置信地问: “你是脑瓜子被扇得智商全从耳朵里溜出去的吗?我是治它的,不是帮它拉皮条的,过不了几天就会有府里的人带它回去,除非我是很想去死才会答应你这个无理取闹的请求。”
    “但……”请求这个确实是很尴尬,王荣一时间有些语塞。
    沈雪松不怕尴尬,伶牙俐齿地在旁边帮腔道:“瞧你说的,我们又不白嫖,我们的朋友急着要用,数额当然不是问题,至于怎么向府里交代,再厉害大夫有时候也不能完全保证治的好病人,叔啊,你嘴一动,他们也没有办法顶多要份赔偿,这个赔偿不论轻重,我们出就是,压根就不需要你多费事呐,这么好的买卖何必直接推走不要呢。”
    这么一说,黄瞎子原本坚定的想法就变了味,谁会嫌钱多,治畜生的费用哪里有那么高,只要这件事不要他负责,到手了一大笔钱当然是逍遥快活,可他又有些不太确定买马的用意是为了什么,小心驶得万年船,万一被坑了咋整,钱再多也不顶用。
    “……你们买马……是打算干什么?”
    “卖就卖,不卖就不卖,一个老头管那么多干嘛。”贾总管根本不给面子地哼道。
    头一次遇到脾气和自己不相上下的,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黄瞎子哪里能忍,恰好俩人年纪相仿,这怼起来就更加没有界限了,当即就火爆地怒瞪回去。
    “高高在上个什么劲呢!有没有一点自知之明,是你们来求我,不是我求你们,态度这么差,老子还偏偏不想惯着,走走走,滚去找别人不伺候了。”
    眼看着买卖要成了,结果突然就一言不合瞬间糊掉,本来放松下来的王荣和沈雪松登时傻了,赶紧一人一边的扒拉住黄瞎子好声好气地劝道:“别啊叔,我们是真心实意要和你做生意的。”
    黄瞎子直接甩开他们,指着不屑一顾的贾总管、满脸写着又来了只能用眼神斥责贾总管却仍然效果甚微的无奈的皇上、始终保持木头人状态好似在看戏的秦时,非常不高兴地说: “你们是真心实意,这点有待考证,但这三个人,我看绝对是来故意找茬的!哪有这样子求人的!”
    又该轮到自己替别人道歉,谁都不知道皇上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也许已经忍耐习惯了,迈开腿上前准备道歉。
    黄瞎子并非一定要把这条路给堵死,只是一时间气不过贾总管的傲慢无礼,试图耍个下马威捡回来面子,有人愿意放下身段请求,再来个集体夸几句甜话,这个突然爆发出来的火气自然而然就一下子消下去了。
    装装好吧看在你们的面子上也就答应了的样子,这件事压根不需要更多的费劲就可以顺利解决,但老天爷总是这样,非得在你以为万事大吉的时候假装一不留神地顺手摔了好运气。
    贾总管怒喝一声道:“你算得上什么东西,我们找你合作是你天大的福气,知道旁边这位是谁吗?当朝的九五之尊!一国之君懂吗!”
    好似大白天的下了一道惊雷,黄瞎子不仅呆了还险些站不住地崴脚,王荣和沈雪松也是一样,只有抱在怀里的孩子懵懂无知地左右看看,不明白这句话有什么好震撼的,低下头又专心摸弄左手腕上戴着的木头小串子了。
    黄瞎子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圣上怎么可能会离开宫里出现在这种犄角旮旯的小角落呢,我知道了,你们这些人肯定是招摇撞骗的混子!我是绝对不会把马和马车卖给你们的,快滚,滚出我家里!”
    眼看着要被黄瞎子不管不顾地拼命撵走,大门外面突然响起了声音,“开门!我们奉官府的命令搜查三个畏罪潜逃的犯人,快开门!”
    “果然,我就知道你们有问题,我现在就向官府告发你们!”说着,黄瞎子要冲到大门那里,危急存亡之际,他忽然不动了,直挺挺地定在原地连个字都说不了。
    收回去点完了穴的手,秦时看看四周有没有床,找到了,对王荣说:“帮个忙,两个人比较容易把他抬到床上。”
    “哦哦。”大概是秦时的态度过于随和,丝毫不存在危急下的慌乱,本来还在犹豫的王荣下意识地就去帮忙了。
    一人提着肩膀,一人提着脚,被点了穴浑身硬邦邦的黄瞎子想要骂人,可也只能躺在床上快要气死了的干瞪眼。
    王荣欲言又止地说:“你们……真的是逃犯吗?”
    秦时冷静道:“我们不是,外面的那群人也不是官府派来的,实际上,之所以会想要买马车也是情形紧迫,为了摆脱追杀,必须赶快甩掉这些以下犯上的歹人前往郑将军那里,否则不久的日后,恐怕要群龙无首,天下大乱了。”
    相比与黄瞎子的死活不相信,王荣却觉得秦时说的很大一部分都是真的,那个人是不是皇上,他不知道,只觉得畏罪潜逃的犯人不应该有像秦时这般冷静自持的霸道魄力,至少一般人是不敢在外面人随时可能破门而入的情况里还不停满口胡言的。
    他看向皇上,惶恐不安道:“这么说,这位真的是……”
    意识到这个惊天大秘密,沈雪松抱着孩子连忙下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草民们读书少素养不高,先前若是有表现得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圣上海涵千万不要怪罪我们!”
    皇上走上去扶起她,“这种时候就不用行此大礼了,快快起来吧。”
    外面还在不耐烦地敲门大喊:“里面的人听到没有?警告一次,再不开门我们就立刻冲进去了!”
    沈雪松急忙道: “圣上,请赶快走吧,马和马车就在后院,你们通过后门离开就行,剩下的不用操心,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忽悠过去严防死守的。”
    秦时低声说:“你们两个还抱着一个不足五岁的孩子能严防死守什么?我们若是离开,他们冲进来定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贾总管嘲讽道:“怎么,你还想要我们带他们三个拖油瓶一起走不成?老好人别做过头了,拉上我们跟你犯蠢没门。”
    皇上头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发怒了,这不是普通警告,连话里一向随意的‘我’用词都变成了威严的‘朕’,根本就是扔了即死的令牌, “闭嘴,这一路上你要耍嘴皮到什么地步?自以为朕永远都会忍耐着你吗,若不是看在以前的情分上,你早就因为逾越底线的各种事情死一百遍都不足惜了!再敢放肆,朕接下来第一个要斩首示众的就是你!”
    这股怒火是如此的骇人,连空气都似乎在烧灼,贾总管不说话了,好像真的被吓到了不敢多嘴,但再秦时看来,这个畏缩充满了不确定因素的怪异,他眉头一皱,怀疑的种子就此开始在心底发芽。
    皇上问:“李兄,你有什么好办法?”
    反应过来这是在和他说话,秦时暂且不去想这个怪异的感觉,摸摸下巴慢慢道:“我是有个主意,但需要王兄与沈夫人合起伙来演一场绝对不能失误的戏。”
    “……什么戏?”王荣和沈雪松互相对视一眼,疑惑不解地问。
    外面已经不耐烦了,似乎在大力破门,秦时抓住重点讲,俩夫妻瞬间豁然开朗,不禁赞叹道:“这个计策实在是太妙了!”
    秦时点点头,对皇上说:“皇上,我们先躲躲吧。”
    才一盏茶的功夫,大门破开来,六个黑衣人鱼贯而入,其中一个凶相毕露地骂道:“还不开门非得逼我们闯进来,几个是不想活了吗?一定窝藏了逃犯,给我搜!”
    “谁敢!”抱着孩子的沈雪松把桌子上的碗扫摔在地上,一双眼睛里满是泪水,同时包含了怒气。
    卧槽,这是闹哪样?感觉到气氛不对,原来还很有威慑力的六个黑衣人下意识地站住不动了,嗅到一股火.药味十足。
    坐在床旁边的王荣站起来,指着她说:“你这个臭婆娘,凶什么凶!他们惹着你了吗?总是这般无理取闹,除了我,哪里有男人敢娶你这个疯婆子!”
    沈雪松哭哭啼啼地回骂道:“我这个疯婆子还不是你这个负心汉逼出来的,我在家照顾小的伺候老的,我说过什么抱怨的话吗,而你倒好,背着我去青楼里嘘寒问暖那些风尘女子,还给她们买这买那,你这样做有考虑我的感受吗?”
    说着,摸摸自己家孩子肥嘟嘟的脸颊,睁着眼睛说瞎话道:“我可怜的娃啊,没好的吃都饿瘦成这个鬼样子了,娘对不住你啊。”
    背对着他们朝孩子使了使眼色,有两个戏好多的父母真是这辈子最大的失误啊,孩子无话可说,胖嘟嘟的脸颊还在沈雪松的手里,象征性呜了几句。
    沈雪松就着这个很敷衍的呜呜呜又抹泪了。
    “你少拿孩子说事,我在外面赚钱养家,你在家不就是煮饭炒菜洗衣服有什么辛苦的。”王荣满脸厌恶地说。
    “我不辛苦?你也不看看,每天是谁帮忙给你爹在端屎端尿?我一个女人给他擦身子,我容易吗我?”沈雪松趴在床边,对着气得干瞪眼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儿子一个媳妇一个孩子的黄瞎子哭道:“爹啊,你瞧瞧你这个负心汉的儿子,我真的过不下去了啊……”
    “过不下去就算了,我还不想跟你继续过日子下去呢!”王荣撇了嘴,满不在乎地说。
    “你果然是想要和那些风尘女子继续纠缠,好啊,既然要休了我,我也不会让你好过,大不了同归于尽!”
    沈雪松抱着孩子,气势汹汹地与王荣扭打在一起,又是扒衣服又是抓脸,王荣骂着你疯了躲着。
    这鸡飞狗跳的一幕看得六个还没有结婚生子的黑衣人瞠目结舌,面对面瞅伙伴一眼,默默退了一步出去关上门,觉得还是不要掺和进去这个恐怖的修罗场为好。
    互相扭打着慢慢停了下来,王荣扒拉开门缝看看外面确实已经走了,这才锁好大门,沈雪松打开柜子对藏起来的他们说:“皇上,那些人不会再回来了,你们赶快走吧。”
    在院子里,他们坐上了新的马车,临走前,秦时不忘郑重地嘱咐了一句,“黄瞎子的穴位一个小时后就会自动解开,你们不用他,不过到时候还需要帮忙关他几天,防止又将我们的计划透露出去,麻烦你们了。”
    王荣和沈雪松认真地点头,“还请路上小心。”
    秦时拱手慢慢道:“……珍重。”
    天黑黑的,马车摇摇晃晃地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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