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澹回屋里头休息,没再听他们说话。
    夜深,阿犊提灯归家,听得见他离去的声响,但武铁匠没回寝室,显然在独酌,等夜半他才进屋,一身酒气,坐在床边脱衣服。
    顾澹想起阿犊说的路上奇遇,再看武铁匠举手投足间自有一份从容和气概,顾澹问他:“你以前是不是当过兵?城门外的乞丐你认识吗?”
    武铁匠倒头就要睡,他那么大的块头,将顾澹挤到里头。
    “别睡,问你话呢?”
    “不识。”
    “那他怎么知道你姓武?”
    武铁匠闭着眼,他额上有薄汗,酒气正在散发,他长发不羁散开,铺在枕上,发丝粗,扎着顾澹手臂。顾澹支起上身看视他的头脸,觉得他脑袋真大,不悦时五官很凶,但眉眼生得相当英气。
    这是个不相熟的人会对他心生畏惧,相熟后又不禁想靠近探究的人。
    武铁匠没回应,他路上劳累两日,再兼夜深酒乏,他很快睡去。
    “后山埋的师娘又是怎么回事?原来你年纪轻轻就是个鳏夫?”知他不会回话,顾澹托着腮帮子喃喃自语。难以想象武铁匠妻子的模样,会是个娇媚的女子?还是个方端的女子,像英娘那样的。
    武铁匠宿醉,第二日醒来脸色不怎么好看。阿犊应该是想起昨夜醉酒对师父失语还失态的事,战战兢兢跟在师父身边递木料,打下手,对给他们送饭的顾澹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
    顾澹坐在一旁看武铁匠打造木床,他能熟练运用拉钻、手锯、墨斗、木尺等木匠工具,他还压根不绘图纸,胸有成竹。
    花费一天时间,一张新床造好,搬进房间。
    不大的房间摆上两张床,没有多少富余的空间,以两人关系睡一张床也未尝不可,不过顾澹坚持要有张自己的床。
    武铁匠“咔嚓”一声,凭手劲轻松把木床的榫卯结构扣严,他组装好床,还用双臂按压床体,试着将之晃动,检查床的牢固性,很是用心。
    看他举动,再想起上次那张震塌的破床,饶是脸皮很厚的顾澹,面上也稍稍有那么一点赧。
    这张新床比淘汰的那张旧床宽敞许多,而且相当牢固,给顾澹一人睡绰绰有余。
    三月来天天在作坊里劳作,打造不少铁器,这批铁器大多变换成钱,武铁匠终于可以休息段时日。作坊的烟囱不再飘烟,往日叮当响的铁锤搁置在工具箱里,武铁匠开始他的钓鱼时光。
    武铁匠清早戴上斗笠,携鱼竿、马扎、木桶等物离开,下午返回,木桶装满鱼,满载而归。他是个钓鱼好手,也是个炖鱼好手,别看他不修边幅,其实很懂过日子。
    顾澹在家无聊,也跟着武铁匠到村郊的一处水潭钓鱼,顾澹心静时很静,但钓鱼技巧不行,总是太早或太晚拉线,让鱼儿跑掉。水潭临近桃林,种桃子的孙岩一家常在桃林出没,携老扶弱,相亲相爱。
    孙岩扛着锄头从水潭边走过,停下跟武铁匠打招呼:“多亏武大郎帮我修好锄头,得闲来我家吃酒。”他见武铁匠身边还有一人,知就是那个来历不明之人,附加一句:“顺便把小兄弟也一起带过来。”
    孙三娃在旁提醒:“阿父,他有名姓,叫顾蛋。”
    “举手之劳。”武铁匠抬头,对他叉了下手。
    顾澹模仿着也行了个叉手礼。
    待他们一伙人走远,顾澹忍俊不住:“原来也有村民叫你武大郎。”
    武铁匠完全不知顾澹笑点,瞪了他一眼,顾澹知趣闭嘴。
    两人坐在一起钓鱼,一阵斜风细雨,带来凉意和惬意,闲适悠然,顾澹跟武铁匠唠嗑:“你在家排行老大,怎不见你有弟弟妹妹?”
    武铁匠的鱼竿在抖动,一下又一下,他非常老练收线,钓起一尾鱼,他把鱼从鱼钩上取下,那动作很轻,给顾澹一种怜悯的感觉,就在顾澹以为他不会作答时,他说:“都殁了。”
    他言语没有起伏,很平静。
    顾澹握紧鱼竿,想武铁匠正值壮年,他弟弟妹妹年纪也不会大到哪去,多半不是正常死亡。顾澹来到这个时空已经快一年,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很严重的战乱,就是到现在相对安宁,有些地方也还在打仗。
    “你呢?父母兄弟姐妹都还在?”武铁匠还从没细问过顾澹的家庭情况。
    “我父母离异,他们都健在,我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没见过几次面,不亲。”
    就是对朋友,顾澹都很少提自己家里的事,此时自然而然道出。
    “你父母和离了,你几岁的事?”
    “啊,我读初中那会,他们还怕影响我,瞒着我离婚,其实他们天天吵架,离了也好。”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未尝不是好事。”武铁匠给鱼钩加饵,起身甩杆,施展他的垂钓魔法,他木桶里边已经有四五尾鱼在游动,阳光下鳞光闪闪。
    “你呢,你妻子亡故后,就一直孤身一人吗?”没问他父母是否还安在,在这样战火纷飞的年代里,多半也埋做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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