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没有犬类敏锐的嗅觉,无法通过荷尔蒙气味的变化来辨别身边人的情绪波动,行为又容易导致误解,只有确实的语言是唯一的指路牌,人类是需要语言信号的动物,这是陈涟远比王韶朴更早意识到的事。
    王韶朴愣了一会儿,慢慢回过味来陈涟说了什么:“……没想到啊。”
    陈涟正准备接他话说这事儿早过去了就听王韶朴继续又说:“没想到我这人还挺有行情的。”
    陈涟翻了个白眼:“吃你的吧!”
    满桌子的菜都是自己的,王韶朴也怕把这事聊深了两个人都尴尬,埋头扒拉着吃饭顺便把话题扯到了别的地方:“哎你最新要上那个剧……”
    月夜,还有一个小时就过了凌晨的夜,王韶朴坐陈涟的车回了剧组的酒店。
    看王韶朴开车门就要往酒店走,陈涟摇下车窗:“今天晚上的照片我们工作室下周就会爆出来,赶在他们前头放出照片也算是掌握主动权,到时候可能会掀起点什么水花波及到你,你多担待。”
    王韶朴在夜风中看着老同学:“知道了,不过我又不是什么名演员,没什么炒作价值,应该很快就淡下去了。”
    夜风裹挟着他身上压制在烟味下的香水余香,陈涟歪了一下头:“哎刚刚就想说了,你什么时候开始用香水了?”
    早上出门时王韶朴随手喷了下鱼湖给他的那瓶oud wood,他裂开嘴冲陈涟笑了:“我家小姑娘送的。”
    王韶朴这么一笑显得特傻,陈涟啧啧了几声,感叹了一句“男人啊……”冲王韶朴摆摆手走了。
    晚风温柔,陈涟最后看了一眼王韶朴,他像是急着回酒店,身影很快消失在酒店的大门处。
    陈涟扭过头,她没有关上车窗,夜风撩拨起柔软的发丝,她抬手将碎发别在耳后。
    刚刚还是她第一次在当事人面前谈起这段过往的感情,虽然是无疾而终的短暂的暗恋,但就像也已经过去的学生年代,总会让人忍不住有些怀念。正想着那些曾经,手机在她手里震了一下,是男友发来信息问她还有多久回家,自己在家为她煲了排骨汤等她。
    “都讲了我明天拍杂志,为了挤进定好的衣服里不能吃东西。”她飞快的回了短信。
    “那就喝点汤吗!碍什么事了!!”是男友理直气壮的回复。
    陈涟看着手机屏幕笑了:“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那就只喝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点点。”
    对方这才满意的:“这还差不多。”
    放下手机,陈涟托着下巴看着车窗外飞速略过的城市的霓虹夜景,忽然有些释怀的欣慰,当年的她怀揣着太多真心,而王韶朴又冰封着所有的感情,他们注定不会有任何结果,而至于正确的人,她是等了很久,等待虽然漫长,可值得庆幸的是,对方并没有爽约。
    鱼湖今天也没有去王韶朴房间,刚下夜戏,她一个人躲在房间看刚刚在片场没看完的视频。
    陈涟所在的影视公司用心营销了她当年这段学生时代的视频,在买了几个热搜后终于在忙碌的王韶朴所在的片场有了点热度,之前和陈漪吃饭时看到同事提及鱼湖就有了些兴趣,刚刚等戏的间隙又同事在看,她凑过去看了几眼,没看完,现在回了房间正好补完。
    视频是经过修复的,能看清话剧演员样貌的带有几分美感的刚刚好的模糊,虽然是十年前的视频,意外的收音效果还不错,陈涟的台词一向是片场收音的好,让鱼湖有点意外的,起码在视频里王韶朴的口条也不错,字正腔圆,吐字清晰,挑不出什么错。
    视频中的王韶朴的脸应该是打了黑粉,略显黝黑的皮肤带着几分吉普赛人天性中流浪带来的疯狂和浪漫,在热闹的宫廷舞会中,他像是在压抑着自己对女公爵狂热的爱,以近乎卑微的姿态站在她身后,仿佛从她口中发出的每一道骄纵的指令都是甜蜜的情话。
    书中未来的吉普赛首领胡安·阿瓦多罗那时候还只是个青涩的二十岁的青年,当年的王韶朴和阿瓦多罗的年龄正相当,这给这个角色增加了几分青涩的少年气和独属于情窦初开的青年的无法掩藏的真挚,鱼湖坐在床上,蜷起膝盖将下巴放在上面,看到他在视频里,对着他所爱的女公爵热切的说:“说到我有幸每天向您表达的敬意,最美好的补偿,莫过于得到允许,将这份荣幸继续维持下去。”
    视频有些模糊,鱼湖看着视频中的王韶朴,心想他这时的脸应该是潮红的,是面对所爱之人的那种混杂了爱意的潮红,是内心的爱情所能表达出的最赤裸的淳朴。
    心忽然被刺痛,鱼湖的下巴在膝盖上蹭了一下,她绝不会承认自己在此时泛起了醋意。
    昨天的王韶朴自己睡了一夜,他今晚可没有再“独守空房”的想法,他从陈涟车上下来连自己房间都没回,就在鱼湖看到这里时敲响了她房间的门。
    王韶朴看鱼湖给他开了门,举了下手中用来做进房间的借口的从饭店打包了鲍鱼粥:“今天看你拍戏拍挺晚,给你带点宵夜。”
    鱼湖自己在房间,ipad声音开的挺大,正好是王韶朴本人的声音从房间里传了出来:“女士,我当时只是对您说,我对婚姻没有任何明确的兴趣,就像发誓终身不嫁的您一样!”
    王韶朴愣了一下,他一时间没分辨出这是自己的声音,视频继续往下放,接下来的声音属于陈涟:“若你说你这份决定是因为我,阿瓦多罗先生,那么与我结识,或许对你来说是件太过危险的事,或许不再拜访我的府邸对你来说才是正确的。”
    终于反应过来鱼湖在看什么,王韶朴有些哑口,他斜靠在门框上,举着鲍鱼粥的手垂了下来,半晌讪讪的:“呦,看话剧呢?”
    王韶朴当年还当演员时就从来不看自己拍的电视剧的回放,他总觉得看屏幕中的自己有些不自在,他的脸上一时间因晚上喝了点酒泛起的潮红更加艳了起来。
    鱼湖刚刚吃醋的主人翁现在就在自己面前站着,红着脸,她的醋意一下就烟消云散。
    鱼湖笑嘻嘻的:“王哥脸红呐?”
    王韶朴就觉得自己挺丢人的,他摸了下鼻子:“没,刚刚晚饭喝了点红酒,这是酒劲。”
    鱼湖故意邀约:“既然没觉得不好意思,那要一起看吗?”
    王韶朴说真心话,他是想等鱼湖自己先看完再来敲她的门的,可现在说不就等于坐实了自己的脸红,他站直了身子:“……也行。”
    “…………”这次换鱼湖一瞬间的哑口,可撩架的人是自己,她侧过身子,示意王韶朴进来一起看视频。
    鱼湖回家的那几天掉了4斤肉,在没胖回去之前她不忌口,再加上她确实拍夜戏没顾上吃饭,摆弄好投影仪后她坐在床上边喝粥边打开了话剧视频。
    “…………投影仪这么大物件你还随身带着啊?”鱼湖干脆把视频投在了墙上这事让王韶朴挺无语的,他看着放大到几乎等身的影像开始头疼,“带这玩意儿你不嫌麻烦啊?”
    “不嫌麻烦,这不现在就用上了么!”鱼湖喝着粥口齿不清的说,她看着墙上的年轻的王韶朴,“王哥别说你年轻那会儿眼睛还真不小。”
    王韶朴开始脚心抓地,他坐立不安了一会儿,说:“……我用你浴室冲个澡先。”说完他也不客气,真冲凉去了。
    在鱼湖家住的那两天让他们两人都少了些拘谨,再说两个人除了没到最后一步几乎什么都做了,鱼湖也没让他用他自己房间的淋浴,过了一会儿王韶朴只穿着内裤外面批了酒店的浴袍出来了,鱼湖已经喝完了粥,坐在床上抱着膝盖认认真真的看。
    阿维拉女公爵虚构出的另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莱昂诺尔已经登场,也是陈涟所扮,正在阿瓦多罗对面的宅邸的窗子旁梳着自己的金发。
    擦着头发,王韶朴瞟了一眼:“看到这儿了?”
    “嗯,”鱼湖应了一声,她看着视频中的莱昂诺尔提着裙摆哼唱着跳了一段波莱罗舞,白色的裙摆随着她的舞姿旋转起来像盛开的百合花,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其实女公爵蛮可爱的,虽然她在阿瓦多罗面前一直是高傲的,冰冷冷的,甚至是有些刻薄的,可隐藏在她所塑造的‘高傲的阿维拉家的公爵继承人’的身份下,她也只是个渴望爱情的姑娘啊。”
    王韶朴没想到鱼湖是认认真真在看话剧,他颇为熟练的掀开鱼湖的被子躺了上去,一副今晚不走了的样子,靠在床头上,王韶朴半坐着看了一眼侧边墙上的影像:“这剧的结局其实不怎么好。”
    鱼湖的眼睛黏在墙上拔不下啦,她看着剧中吉普赛青年向女公爵表白道:“女士,您是高高在上的,我对您的爱恋几乎是一种亵渎;但今天,我在另一位年轻的姑娘上看到了您女神般的容颜,她开朗、直率,简单又自然,她让我找到了保全我的爱情的办法,我可以通过爱她来爱您。”
    鱼湖看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我已经猜到了,为了回应阿瓦多罗的爱,她甚至虚构出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用谎言来放任自己心中的爱情,可谎言总会败露啊。”
    鱼湖看着剧中的阿维拉,阿维拉女公爵是高傲的,这高傲源自她的姓氏她的家族,只要她还被人称呼为‘阿维拉公爵’,她就无法放下这份骄傲。为了维持她的这份骄傲,她并非毫无牺牲——肆无忌惮的跳波莱罗舞、在房间里跑来跑去、不用在乎礼节的爽朗的大笑、甚至只是简单的将衬衣袖子捋到肩头亲手做一碗蔬菜牛肉浓汤——她所压抑的这一切,只有她扮做自己的私生女姐姐时才能窥见一斑。
    鱼湖是适合做演员的,她太容易共情,她甚至哽咽了:“她的骄傲只在扮做另一人时才会被短暂放下,可当有一天谎言被戳破了,她的骄傲就再也无法放下。她又是那个高傲的,冰冷的,刻薄的公爵大人了,以这样的身份,结局当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虽然是男主人公的扮演人,王韶朴听到鱼湖这个解释还是愣住了,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在当年对陈涟说着自己对角色理解时对方欲言又止想说的话是什么,他在当年,完全只站在了阿瓦多罗的立场上塑造了角色,如果只站在阿瓦多罗的立场上,他是被高傲的女公爵戏耍的无辜者,他的爱情被谎言所践踏,在短暂的他所以为的婚姻中,对妻子不可自制的爱意始终夹杂着仿佛是背叛了女公爵的愧疚感,甚至在最后,为了维护女公爵的名声,他被迫和自己的亲生女儿分离。
    实话实说,这剧演到最后王韶朴在念台词时刻意剥离了对对方的感情,他完完全全的将自己扮成一个心灰意冷的受害者。
    “其实是女公爵先动的心,”鱼湖怕王韶朴不信,把视频倒回到最开始,两人相遇时,她按下暂停键,那是一个王韶朴回头和他人低语的片段,陈涟所饰演的女公爵一改冰冷的样子,她的眼神带着几分温情看向王韶朴。
    鱼湖指着这个镜头,信誓旦旦的说:“能违背自己终身不嫁的誓言,设计了很久布下‘同父异母的私生子姐姐’这个局只为了拥有一段短暂的和相爱之人的婚姻,这样的女公爵没理由爱的就比阿瓦多罗浅,其实两个人都是命运的受害者。”
    王韶朴看着鱼湖,在遇到她之前,他从没想过对这段戏还有这种理解,他在读剧本时只单纯的将自己当成了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年轻人,从没想过对方比自己先动心这个可能性。
    就像他从未想过,比起自己,鱼湖才是那个先动心的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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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这一章的时候我正好在听griffin oskar的《hostage》,瞅了眼歌词发现这歌意外的贴合我们王哥啊:
    and if love is a drug, i don't want it
    because i don't h**e any selfcontrol
    the harder i try to get off it
    the more i can see that i need it i need it
    如果爱会成瘾我宁愿远离
    因为我深知自己毫无自制
    可试图摆脱只会让我越加清楚
    真正渴求这份爱的人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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