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震惊上海滩的大新闻是周之南和林晚秋登报和离。不过如今上海动荡不安,没有什么会一直放在台面上说的事。或许茶余饭后,酒桌上推杯换盏,人们会说上一两句。
    “周老板离婚你们可知道?婚后四年无子,当离。”
    “你这般思想老套,林家无子,财产还不是都归了他,如今上海滩都见不到林晚秋其人,周老板心狠。”
    “这话你也敢说。”
    “糟糠之妻不下堂,此举是大大的不妥啊。”
    暗地里各式各样歪曲的话甚嚣尘上,只可惜当周之南面,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有人又说,看到林晚秋同一个斯文男士一起上了船,暗地里开始传周太太出轨。你看看这些人,自己在外面包歌女,长三堂子请花酒,偏要置喙别人和离之事。
    周之南不愿意动手,陆汉声思量着自己前阵子颓废着,周之南没少为他分神,还屈尊纡贵地去见唐曼。他愿做一次正义使者,还上海滩商界一个清冷安宁。
    嘴最碎的赵老板成了陆汉声目标,没几日众人便知唐曼肚子里的种是他的,他日日为此烦忧不知如何消去这股风声。偏遇上脾气火爆赵太太大牌输又散财,赵老板如今地位少不了赵太太家里的运作,然战时生意场上又难得意……茶几上仆人留下的水果刀成为凶器,夫妻二人挥刀相向。不是坊间八卦,这要上社会新闻……
    “早就看那个赵老头不顺眼,我他吗想起唐曼就觉得恶心。”陆汉声靠在周之南书房沙发里,吸一支雪茄,眉头微皱。那样子不知上海滩多少痴心名媛看了心动。
    周之南撕碎手里的一张合同,幽幽发声。“你自己做的腌臜事,如今知道后悔了。”
    “哥,感情上的事情,我后悔的太多。”
    “在这方面,我们都是一样的败者。”
    见陆汉声鲜少深沉,这也没让他心软半分。
    “汉声,我和你不同。她仍在我身边。”
    陆汉声手里雪茄落地,把周之南特意从国外带回的羊毛地毯烧出了个洞。
    梅姨在门口轻轻叩门,“先生,可以开饭了。”
    周之南应了声,起身抚了抚衣袍。路过陆汉声拍他肩膀,“过好当下,我是盼你好的。”
    说完他先出了门,给他时间缓解情绪。
    “我好不了了……”
    林晚秋走了,家里主卧很快换了新样子。过去周之南绅士,主卧一直是林晚秋睡,他不是宿在书房的床,就是阮萝的床。如今问题是,如何让阮萝来主卧与他同睡。
    直接抱过去会不会太霸道,他的娇娇最是反骨,你敢替她做决定,她便定要反着来;那便问她,要不要来主卧睡,床更大些。
    “我不要,林晚秋睡过,你睡过,我干嘛要去睡。”
    周之南有些疲累,揉了揉眉头倦倦开口,“床已经换过,家具陈设也换了。”
    他立在门口,阮萝坐在床上,脚指头上是刚涂的蔻丹,水红色晃的周之南心头痒。
    “周之南,我有问题问你。”
    “有问题来主卧躺下问,我今日累,没精力欺你。”
    可小姑娘满脸的认真,这让他觉得承受不住。
    “周之南,你爱我吗?”
    周之南觉得恍惚听到金器砸落在地的声音,空旷而刺耳。可夜已经深了,楼下都灭了灯。似是幻觉,他愣在原地。
    阮萝十六岁时,尚没有形成关于人生的各种观念。阮方友肚子里有墨水,可分不到阮萝分毫,她长了这些年,世界里只有自己。
    初见周之南,她被他看遍,尊严不值得一提,那是于她不存在的东西。他带她脱离泥潭,飞身成上等人。他好似是对她有意的。
    进了周宅,她终于有了尊严,好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且自从她乖顺呆在周家,周之南从未对她红脸,纵容她一切。又似乎是对她有情的。
    十八岁生日宴罢,周之南心中野兽破笼,夜入香闺。至此两人变成今日奇怪关系。
    阮萝不懂什么是爱,只见了林晚秋,她开始第一次开始思量,同周之南是什么。
    不知沉默了多久,周之南无法逃避阮萝问题。因见她眼神坚持,仿佛答案不是“爱”她就会转身离开一样。可周之南是买断她一生,她断没有权利决定自身去留。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她歪歪头,看着他。
    很难。
    周之南从未觉得如此难以启齿。他能够对在陆汉声面前坦荡说,他初见阮萝为她瘦怯怯的样子心动;也曾在心里千百次的说,他是爱她的。可如今面对阮萝,他一个爱字都说不出。
    商人心理不允许他先透出自己的价码,故而他掩藏心事,不可说。
    男女相处,先讲出情爱的往往是女子。周之南心中,阮萝古灵精怪,心情如同英国的天气,永远让他捉摸不透。家里仆人暗骂阮萝脾气古怪难伺候,可偏偏周之南吃她这一套,他像是养宠物,任她在他头上作威作福。并且,没有底线。那为什么要说出口爱呢,我们如今这般不是很好?
    “林晚秋十六岁敢出门会情郎,做的是世间有情人最快活的事。我想,那种事即便不是两相情悦才做得,也至少要有一方是带着爱意的。”
    “我原以为你爱我,如今发现你是不爱的。那我同长三堂子的女人有什么区别呢?哦,原是我比她们干净些,毕竟我十六岁就被你看遍,第一次也是真真实实见了血的。”
    周之南见她用刻薄话讥讽自己,皱着眉头开口,“别说这些轻贱自己的话。”
    她嘴巴有些扁着,眼眶泪水即将溢出,“还是说我真真被你惯坏了。抵债的不过是个奴仆,怎的还奢望起主人家的宠爱来了。”
    话音落下,泪水崩塌。她如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诉求什么,但就是忽的来了这股脾气,定要发泄出来才好。
    “你还小,不应该谈爱不爱这些厚重的东西。”
    “你滚出去吧,周之南。我不想看到你。”
    他轻声叹气,坐在她床边。小姑娘坐在床上搂着自己的腿,是一种极其缺乏安全感的姿势啜泣。他纵出的小哭包,又开始在他面前掉珍珠了。
    “别哭了,哭的我头疼。”
    你看,冯沐泽说林晚秋一哭,秋叶都落得凄凉了几分。可周之南呢,他只说自己头疼。下一秒她脸颊被他托起,抬头同他四目相对。
    “若我回答了,爱,那你爱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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