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满室光亮。
    明晃晃的灯光下,她看清了他的脸,然而,又像是不相信他此刻会出现在这里。就轻唤一声:“席默临?”
    他只是沉沉打量着她:“你今晚怎么没睡着?”
    她察觉到什么,反问:“你之前也有回来?”
    他却是不说话了。
    沐晚一时间也犹如失了言语。
    他这段时间,难道都是深夜悄悄地回来吗?来这里看她一眼,再走掉?
    沐晚想不通他为何这样做,若是真的不愿面对这孩子,可方才他覆在她小腹上的手,又明明是那么的温柔小心……
    盘旋在心头的那个困扰了她多日的问题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席默临,你为什么会改变主意?”
    她问出这句话后,不自觉地绷紧了呼吸。
    然而却并没有得到回答,他只是按了按她的肩,说:“时间很晚了,睡吧。”
    沐晚却不知哪里来的固执,抓住他的手:“为什么?”
    席默临望着她,眼底漆黑一片。
    她的下巴愈发的尖了,即使是睡不着,也掩不了眉间的那抹倦色。一头长发柔顺地落在肩侧,睡裙的领子下面,隐隐可见精致的锁骨……
    她本来身子就是娇弱的,又加之之前有过出血的情况,所以这孩子怀的很是辛苦。医生开了大包的药,听张嫂说,那么苦的药,她喝起来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这下他是彻底明白了她对这孩子的看重。那是同命连在一起的,一断便全断了。
    那他呢?
    答案浮上来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是不信的,到头来竟还是为了她。
    因不想夺了她的命,所以才留了这孩子。
    到底是将她接了回来,可是,明明已经给了她想要的,却为什么不敢面对她?
    明明心里想着不见,然而还是控制不住,深夜驱车赶回来。每一次她都是熟睡了的,那睡梦中的脸庞不带一丝防备,纯净的仿若清泉。半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眼见着那原本平坦的小腹慢慢鼓起来,是那孩子在她体内成长着……
    “你只问我为什么留下这个孩子,怎么不问自己,留下这个孩子之后,你我会如何?”
    他怀了私心,执意要将痛苦与她共尝:“我已经遂了你的意将孩子给你留下,那么沐晚,你又该回报我什么?”
    果然,他的话一说完,那本满怀希冀的女人脸色就泛了白。
    是了,她只顾着护着这个孩子,不让这孩子受到伤害。却忘了,这个男人已经有了门当户对、正处谈婚论嫁时的女友。那个曾对她放下过威胁之语的孙影琪,怎么可能接受她怀上席默临的孩子?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孩子,生下他,我就会带他走。”沐晚轻声说。
    她自然是不能影响到他的,这孩子命能保住她已感谢上苍,再不求什么父母双全。
    然而他却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他?”
    完全在意料之外,沐晚愕然地看向他。
    席默临将视线落在她隆起的小腹,嘴角凝着一抹笑,分不清冷暖。
    “这孩子身上流着我一半的血,我既是这孩子的父亲,又怎么能任他漂泊在外?”
    “可是……可是……”沐晚彻底慌了,他什么意思?!
    “所以,我给你两个选择。”像是看出了她的失措,席默临幽幽开口。“第一,孩子生下后你走人。第二,收起你那些小心思,从此乖乖地待在我身边。”
    这两个选择没有一个是沐晚能够接受的。
    生下孩子她就可以离开他,但那同时也意味着离开孩子。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让她和孩子见面。而如果她选择留下,就等同于意义上的小三,养着一个不能见光的孩子,从此背负万千骂名。
    留与不留,都是艰难。
    所以说,这世上哪有什么两全其美?不过都是为了一方舍弃另一方。你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就势必要付出另一样作为代价。
    “选不了吗?”他见她只是沉默,便道。“那不如我帮你选,如何?”
    她已在那两难中失了魂,听见他说,就怔怔地应了声:“什么?”
    然而他却不再说话,只将她的手反握在手心,攥紧。
    ***
    孙影琪一走出办公大楼,便看到停在外面的那辆黑色宾利。
    她喜出望外,奔出去的身姿轻盈的像下一秒就要展翅的蝶。在车窗外俯身,冲驾驶座上的男人甜笑:“来接我?”
    席默临淡淡地嗯了声,示意她上车。
    “怎么想起来来接我?”这可是他第一次主动来找她。
    席默临发动车子,道:“有事要跟你说。”
    孙影琪前段时间跟他提了一次入股盛辉的事,眼下只以为他是有了打算。脸上皆是洋溢不住的喜色,便娇声道:“先去吃饭好不好?这两天加班累着了,连饭都没怎么吃呢。”
    “好,去哪?”他竟是询问她的意见。
    孙影琪简直觉得受宠若惊,声音不由又软了三分:“去明桥好不好?好想吃那里的玉米浓汤。”
    明桥在城西,离这里最少都要两个小时左右的车程。然而席默临却是应了,真的拐上高速去。
    这个男人今天实在太过耐心,孙影琪终于隐隐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但瞅着他丝毫不显山漏水的侧脸。又咽下询问的那些话。
    如此看来,他这次说的有事,必定不是小事了。
    然而吃饭就真的是吃饭,不谈其他。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对坐着,有事要说的那个全程面色沉静如水一派淡然。倒是倾听的那个被吊起了一颗心,连带着五脏六腑都跟着发颤,不上不下,焦灼难当。
    吃完饭,进了就近的咖啡厅坐下,这才真的进入正题。
    醇浓的咖啡香气里,孙影琪只觉从他嘴里蹦出来的不是字,而是刀刃、是子弹。
    他说:“该结束了。天鹅湖那边的案子我会移交给你父亲,他就盼着拿这个打翻身仗,足够了。”
    这咖啡厅的冷气开得太足,连空气里都漾着雾气似的。那雾透过毛孔往她的身体里钻,钻进去就成了冰,冻住了她的血液。她整个人都在那极度的冷中颤抖起来。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他又蹙眉了,他在面对她时,绝大多数的时间里都是蹙着眉的。像隐忍着什么,克制着什么。
    这次再开口,嗓音已不似一开始那么低缓平和了,上头也裹了那层雾,湿漉漉的冷。
    “你当真听不懂?”
    自然是不能装傻了,于是她问:“为什么?”
    她也知道,想分手就是想分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即使真的知道了为什么,又能如何?还是扭转不了局面,挽回不了人心。
    可是她不甘心。
    “是因为那个女人,对吗?”孙影琪的背脊早已僵掉了,像被钉住了一般纹丝不动。那样子,看上去拿个小锤敲一敲,就能碎一地。
    “你没有动她肚子里的孩子,你准备留下他了,是不是?”
    席默临放下杯子,细瓷与细瓷之间轻微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最好回到之前的话题上来。”
    “没有他,哪来的今天这番话?!”
    孙影琪实在不能想象,自己竟然被那样的女人给击败了。不过就是肚子里多出了一团肉,竟然让她平步青云扭转乾坤了。可他不是恨她的吗?她不是他的仇人吗?
    越想越觉得可怕,那疑问后面隐着的真相就像是狰狞的巨兽,一旦迎上,就会被一口吞噬。
    孙影琪生生打了个寒战。
    “你不要告诉我,你是爱上她了。”
    对面的人没有说话,落在孙影琪的眼里,却等同默认。
    她一口气堵在了喉咙咽也咽不下,最后逼出了一声极怪异的笑来。
    “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孙影琪忍不住抚掌怪笑,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肆意。她笑的前仰后合,眼角泛出晶亮的泪花。
    “席默临,你是不是忘了她是谁?”她突然身子前倾靠上桌面,极嘲弄地望着他。
    “她可是你的仇人啊,难道你就不知道,她现在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一旦生下来,身上将永远流淌着你仇人的血?啧……”
    她的声音突然染上了一丝恶毒,像蛇吐出的信子。“那孩子落了地,该叫沐晚那个死去的母亲什么?姥姥?还是……奶奶?”
    席默临眯起眸子:“我给你足够的面子,你不要不识抬举。”
    孙影琪放肆地笑:“是啊,你给了我多大的面子!高调公布,盛辉的股价暴涨;出席宴会,大堆的人带着项目找上门来;现在要一拍两散了,我竟然还能得了个巧,拿到天鹅湖那块蛋糕。只是我若说,这些我都可以不要,我只要你,你又信不信?!”
    她突然哭出声来,握住他放在桌面的那只手:“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同你说了,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肯正眼看看我呢?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好?我不计较还不行吗?你想留着谁都无所谓,只要你不和我分手……”
    然而席默临注视着她的眼泪,眼睛里一丝波光也无,沉寂如千年寒潭。
    他不说话,抽回手来。于是孙影琪心中最后那缕奢望也消散了。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带花了妆。那层狼狈之下,有什么东西在支离破碎。
    她说:“席默临,你知不知道你做的这个选择,错的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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