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转头看他,李砚也知道他该困了:“叫他们套一辆马车赶过来?”
    “不用麻烦,再一会儿就回去了。”陈恨回过神来,将戴在头上的斗笠摘下来,扣在了李砚头上,半讨好道,“给皇爷戴。”
    *
    午后才回了行宫,陈恨随便扒了两口饭。
    后来坐在榻上消食儿,正同李砚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忽然往案上一趴,毛茸茸的脑袋朝着李砚,睡着了。
    他是最缺不得觉的。回了行宫,解了衣裳与鞋子,舒舒坦坦的坐在榻上,眼前又是熟悉的人,自然也就安心的睡过去了。
    晚些时候迷迷瞪瞪的醒来一回,第一句话是问李砚,抓到了没有。
    李砚摇头,说没消息,却让他放心,再睡一会儿。
    陈恨闭着眼睛想了想,李砚还以为他又睡过去了,却忽听闻他道:“闽中最是易守难攻,还是不能叫贺行逃回去。他在闽中,李渝那些人大概他也都打点好了,大概也算是他的人了。”
    陈恨掀被坐起:“李渝那边……”
    李砚把他按到床上:“你睡吧,已经派人去审了。”
    “皇爷,闽中太难了。”陈恨叹了口气,“江南不定,闽中从来可守可攻,退还能出海去琉球。皇爷,你记不记得上回我们同循之在军营里玩儿沙盘?他踞闽中,我守江南,亏了我江南九分地,围了我十九座城才勉强胜了。闽中太难了。”
    李砚揉揉他的脑袋:“嗯,朕知道你怕什么,不怕。”
    *
    昨日吴端在皇爷面前立了军令状,这日深夜里,吴端果真就捆了徐歇回来。
    他只将徐歇往殿中一丢,拍了拍双手,转身就走了:“还有一个贺行,我再去找。”
    徐歇是三朝丞相,这回造反,在他看来不过是君王无道,步步紧逼,他不得不反。
    拉拢了好几个世家,还连带着瑞王府与禁军,原本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直到了九原山下,他才知道,那是年轻帝王亲手套在他脖子上的一个绳结。
    半生筹谋,化作乌有。
    上山时,他的拐杖不知道什么时候断作了两截,捧着痴痴的看。苍髯白发,失了魂儿似的坐在囚车里。
    他的眼神不大好使,但是在山下,他看见了一驾向东行的马车。
    挂着徐府样式灯笼的马车,不用想他也知道,里边是徐醒。
    徐醒娘亲是公主,在长安城东面不远处有封邑,留给了徐醒。地儿不大,但是徐醒很喜欢。
    性命都快没了,他也没心思再管这个儿子了。
    宫殿内点了好几盏蜡烛,灯火通明,将面前人像照得影影绰绰的。
    他跪伏着,往前爬了两步,向年轻的帝王陈情,表示自己是为奸人所惑——奸人,就是那些世家中人,并且讲述自己同君王的昔日情分——尽管没有多少。
    “我还是皇爷的姑父,皇爷小的时候,我抱过皇爷的……”
    李砚抽出腰间长剑,寒光闪过,他将徐歇拽着的一片衣摆砍了干净。
    他拄着剑,蹲下身子,轻声问他:“那皇长兄小的时候,你有没有抱过他?”
    从前的皇太子。
    徐歇猛地抬头看他,灯火曈曈,分明是十分敞亮的殿中,眼前的李砚却忽然变成了从前的皇太子的模样。
    皇太子的亲信沈大公子去给他收尸的时候,徐歇去监牢上下打点,出来的时候正巧撞见了。
    收尸的时候太简陋,沈大公子背着皇太子的尸首,就那样背着出来。
    沈大公子盯着他,那时候跟在一边的皇八子李砚也盯着他,就连死了的皇太子也看着他。
    就像现在这样。
    一双眸子黑得怕人,正死死地盯着他。
    徐歇惊呼一声,翻了翻眼皮,就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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