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东宫门前。蒙哥儿先行下了车, 见她缓缓挪了出来,直要伸手来抱。却是被她抹开了手去,“不稍你抱,你先顾着自己的身子。”
    她却喊着芷秋来扶着下了马车,力气靠在芷秋身上,进去了宫门。蒙哥儿忙跟了过去,到了客房门口,又亲自去将恩和喊了起来,好给她诊脉。
    芷秋将人扶进床榻里,忙出去寻热水了。蒙哥儿方才从外头进来,见榻上的人,额上竟是起了细汗。他捏着内袖口子,帮她擦着。“腹痛?”
    “嗯…”她咬牙点了点头。蒙哥儿直坐来她旁边,将人捂进来自己怀里,大掌温热,探上她小腹。凌宋儿终是缓了口气上来,便往他怀里钻了钻。
    芷秋端着热水从外头进来,送来榻边,递给蒙哥儿。才由得蒙哥儿喂着她喝了两口。
    芷秋见得蒙哥儿在,却又几分拘谨,只凑来凌宋儿床边,手伸进被褥里,给她捂着脚,小声道,“想来公主月事迟了好些时候,该是要来了。”
    蒙哥儿给她捂着疼处,听来这话手中力道紧了紧,“不会是…”
    凌宋儿也方才一惊,她这阵子顾不得自己,若真是有孕,那可真是亏待了腹中小人了。
    芷秋方才只是小声提点,听得二人话中意思方才恍然。“该不会是有了?”芷秋说着几分欣喜,忙将被褥盖好,又起了身,“得去叫恩和来看看,不莫耽误了。”
    蒙哥儿忙将人喊了回来,“方才我已经喊过了。”
    正说着,恩和从外头进来,睡眼还几分惺忪。见得蒙哥儿扶着人坐在榻上,忙赶了过来,请脉。
    蒙哥儿握着她的手心里拧出来热汗。被凌宋儿躲了躲,几分虚弱道,“你可别太盼着了,说不定空欢喜一场。”
    却听他低声斥着:“不许胡说!”又见得恩和收了脉枕,忙问着,“可是有喜?”手却被凌宋儿狠狠捏了一把。“不知羞!”
    恩和叹气摇着头。“公主早前操劳身子亏损,气血不行,乃是经水不调方才会腹痛。若想有孕,怕得好生调理才行。”
    凌宋儿忽觉几分失落。方才虽也是猜测,可若真有了孩子,该是要欢喜一会儿的。
    一旁蒙哥儿却是忧心着回来,捂着她肩头。“无妨,先养好身子。孩子等我们回了汗营安顿好了,你也好安心养着。”
    凌宋儿将他大掌从小腹拿开,自伸手捂着。“真是空欢喜了…”
    蒙哥儿只将人扶着躺了回去,又盖好被褥,方才问着恩和,“她眼下不舒服,可有法子解疼?”
    恩和药箱里拿出一个瓷瓶来,“这药丸服下一颗,能解疼。再拿些温热的东西捂捂。”
    “今日太晚了,喝药也过了时辰,明日公主便也不要出门了,恩和先给公主伺候汤药,再去慧安宫里侍奉九公主药浴。”
    等得恩和出去了,芷秋又捧了个暖炭炉回来,“公主用着这个,方才好安睡。”暖炭炉被蒙哥儿接了回去,芷秋见得他们二人亲昵,才悄声退了出去。
    方才关好了门,便见屋子里熄了灯火。她这才兀自回去休息了。
    床帐里,凌宋儿卷着那暖炭炉,睡在床里头。到底太晚了,眼皮早就不听使唤,可却是小腹还是难受,便也难以入眠。半睡半醒之间,腰上环上了那只大手,只将暖炭炉捂了捂,又放来她痛处。
    凌宋儿深吸了口气,头仰着倒去了他脖颈之间。寻得他身上细细的木质香气,方才得以安眠。
    夏日时日难度,热得厉害。凌宋儿却是被困在床榻上整整三日,没出得了门。门口不是别人,还是那多守着。屋子里还有蒙哥儿作陪,二人借着东宫客房,养病。房里一同读书看画本子。倒也落得三日清闲。
    月事去得差不多了,身子也渐渐爽利。这日一早,父皇那边却传了旨意来,道是西夏使臣来访,让长公主和驸马,夜里一同赴宴。为西夏使臣接风洗尘。
    二人身子都还没好全,自也打扮得几分清雅。凌宋儿一身轻裙,多是素色,珍珠做了额钿,却是添了三分富贵。蒙哥儿本要着那日官服的,却是被凌宋儿劝了下来,该是陪着客人吃酒玩乐的,他也无个正经官职,到也不必那么拘谨,便寻了件箱子里的薄衣给他换上。
    太阳末了山头,凌宋儿方才带着芷秋和落落,协着蒙哥儿的手,挑着灯笼,进来了和盛宫。
    蒙哥儿移居东宫的事情,凌昀早上奏给了凌扩。只将和盛园腾了出来,好接待外宾。
    宴席摆在偏殿。殿中灯火通明,父皇还未到,却早来了不少家臣和妃子。凌宋儿自走去前头,随着太子哥哥旁边入座。蒙哥儿也随着她落座了下来。
    一旁凌昀隔案对蒙哥儿举了举杯,蒙哥儿只回敬了,二人一饮而下。酒碗方才空了,却是被凌宋儿抢了过去,“可莫趁着宴席来这儿讨酒喝,身子还未好。恩和说,得养着整月的。”
    蒙哥儿只得案下捂着她手来,“公主教训得是,我知错了。”
    贵妃李氏的马车,也缓缓向着和盛宫行来。车中同乘的,还有女儿凌婉。李银枝自少有能出宫的时候,撩开了车窗帘子,正观着窗外宫墙柳绿。
    却忽的听得凌婉几声抽泣,李银枝方才的好心情,一晃便烟消云散,回身进来车里,望着对面女儿一副嘤嘤啼啼的模样,她却是清了清嗓子,“和亲去西夏,你也还是我木南的公主。哭什么?”
    “你且和那长公主一般,为你哥哥争些功劳回来。助他一臂之力。我们母子二人,在宫中方才有得好日子过。不莫日后你父皇归去,我们还要日日望着凌昀的脸色,那可怎么过?”
    凌婉只擦着泪,接着哭诉:“母妃只想着自己和哥哥的前途,可有为婉儿考虑过半分。都说西夏苦寒,自是连丝绸都没得穿的。那前来求亲的亲王,还有个别号,叫山鬼令公。不莫该是和山鬼一般吓人…母亲难道就一点也不心疼女儿么?”
    “女子嫁夫,自求身份地位才干。那山鬼令公好歹是封了亲王的,该也是皇室血脉。你管那些小道儿别号做什么?你父皇自为你再多办些嫁妆,总不该亏待了你。”
    和盛宫已然到了,马车停在门口。李银枝见得女儿还在抽泣,忙伸手过来,帕子帮她拭泪,“母妃知你心里苦楚,可皇家女子便也都是这样。当年你长姐出嫁和亲大蒙,不也嫁得不错么?都没你想的那么难。”
    车外小厮已然来敲了敲车门,“贵妃,三公主,到了。”
    凌婉这才收了收眼泪,先行下了马车,方才回身扶着母妃。随着她身边,一道儿进了和盛宫去。来了偏殿,见得各宫各院都到得齐了,凌婉自扫了一眼一旁坐着的凌宋儿。早听闻大驸马气宇轩昂,果然今日随意一身便服,也是仪表堂堂。
    二人案上侍奉着水果。凌宋儿自拿来块西瓜咬着,却是被蒙哥儿一把抢了过去。凌婉只见他们恩爱,倒也觉着心安了几分。今日晌午母妃从父皇御书房里回来,便说起来和亲之事。她着实是有些怕的。那人山鬼的名号,更是让人肃然…
    众人到齐了,皇帝方才和西夏使臣从殿外走了进来。百官妃嫔起来做了礼,凌扩独自走去了皇座,又指了指一旁亲临的客位,“西夏誉亲王,请。”
    蒙哥儿回到位子上,方才得闲仔细望了一眼对面客位上的西夏使臣。想来他恰恰从西夏得胜而归,怕是会遇到故人。果不其然,客座上山鬼令公也微微对他颔首。
    二人方才一笑,隔着殿前空空,对饮了一杯。
    凌宋儿趁着他不注意,偷了瓣儿西瓜来吃。方才他偏说寒凉,不给她尝。这大夏日里的,哪里有西瓜都不给吃的道理。刚尝了一口,那瓜瓤儿太熟,直落去了裙裾上。她慌了神,这身清素的裙子,该要毁了。忙喊着芷秋的名字,想让她递来帕子,却见得旁边的人跪落座着失了神,目光已然定在了对面客座的人身上。
    凌宋儿这才幡然醒悟了来,原这西夏使臣,竟是那令公…
    第79章
    令公目光也落定过来, 只在她身上流连几许,方才回了神。颔首微笑,彬彬有礼。芷秋也只隔着殿堂, 微微一揖。垂眸落地, 却是啪嗒两颗泪珠。
    凌宋儿看在眼里, 只拉着她手回来,细声提醒着, “便就算见到了故人, 这里还是圣宴。该有什么话,我到时候让太子哥哥给你约一回人家。”
    芷秋点头,见得凌宋儿裙裾上的瓜瓤,忙袖口掏出来帕子,小心给她清理。
    正座上凌扩起身宣了开宴,举杯与百官祝词, 道是为西夏誉亲王到访接风洗尘。百官齐贺,一杯酒毕, 众人落座回来。
    凌宋儿忽的听得坐席对面咳嗽声, 不是别人, 是史相。贺勇一旁伺候, 递上来帕子。只见得史尔元咳着重痰, 喘息不已。凌宋儿心中几分痛快, 看了眼一旁凌昀。凌昀只案下举杯,对凌宋儿祝酒。
    凌扩问候几许,史相只道伤风, 顺道又告了两日早朝的病假。
    凌扩自安慰了几声,准了假。方才说来西夏使臣和亲一事。“誉亲王此行前来,求与我朝和亲,好联手扛金,增益商贸。朕亦觉甚好。”说着,对陪坐在一旁的贵妃小声耳语,方才见得三公主凌婉起了身,走去了令公案前。
    凌宋儿坐席间,由得芷秋添着茶水,却继续听着父皇说话,“今日早朝完,朕便已和贵妃商议,该由得三公主凌婉出嫁与你,和你共回西夏为妻。不知誉亲王,看小女可还喜欢?”
    话毕,芷秋壶中水尽,忙要告退,去添些热茶来。却是被凌宋儿一把拉住了,“你且先定定坐好。”
    凌扩和令公进来之时,凌婉便已然躲在李银枝身后偷看。见得那令公却是一身清雅贵气,便已然动了心。若真要嫁给这般美男子,就算去到西夏,也能相依常伴,该多是好事。
    眼下,凌婉微微抬眸,嘴角翘着,对令公一揖,“誉亲王吉祥。”
    令公先是对凌婉拱手一拜,方才看向坐上凌扩,“多谢皇上。”多是谢礼的客套话,说了半晌,却听得一旁凌宋儿起了身。
    “父皇,贵妃娘娘。宋儿身子有些不适,怕是不能陪父皇饮酒了,只好先和驸马回宫了。”
    一旁芷秋跟在凌宋儿身后,同和凌扩作礼。
    未等得凌扩开口,贵妃却是笑了笑,“西夏使臣前来,长公主便要走了,本宫可听说过的,大驸马方才西夏打了胜仗回来。该不会是大驸马和这誉亲王有什么过节吧?”
    蒙哥儿自是随在凌宋儿身边的,听得贵妃有意为难,只道,“我和令公却是交过手。不分伯仲,可大蒙已和西夏结为盟友,一同抵御金人。令公与赫尔真是友非敌,和木南一致。”
    蒙哥儿说着顿了顿,“只宋儿近日忙着照顾九公主病情,又顾着我身上的旧伤,辗转东宫和慧安宫之间,身子却是不好。她既是乏了,赫尔真请父皇,让我带着她回去歇息。”
    凌扩只对李银枝摆了摆手,“宋儿这阵子却是操劳得紧。你且莫为难她,让驸马带着她回去休息吧。”
    凌宋儿这才又和凌扩一拜,方才带着芷秋从偏殿里头出来。夜色浓重,芷秋手里还挑着灯笼,凌宋儿却是走在她身边扶着的。小声作劝,“你可莫要计较,就当那日在黑水城里,已是最后一别。如今相见,不过是个陌生人,又有什么可伤心的。”
    “我只是没想到,他们西夏方才平了战乱,就有心思来木南求娶公主。那令公还不止是武将,原也是西夏亲王。”
    蒙哥儿一旁接了话,“该是和金人反目,方才急着求盟国支援,不莫孤军奋战腹背受敌。”
    凌宋儿又拉着芷秋说,“你可听到赫尔真说了,该都是为了国事。”想了想她又觉不对,“算了算了,是不是国事,都和你没关系。且莫想着那薄情人了。”
    芷秋却是收了收鼻中抽泣,笑了,“见公主比我还紧张着,我可都好了,便随他吧。”
    凌宋儿拉着芷秋,蒙哥儿护着二人走在身后。便要往和盛园外头马车去。身后却传来令公声音,将蒙哥儿喊住了。
    “赫尔真。”
    蒙哥儿转身回来,见得令公寻了出来。才是拱手为礼。凌宋儿方才扶着芷秋转身回来。却听得令公对蒙哥儿说道。
    “不想还能在木南见着赫尔真和公主。还有…芷秋。”
    蒙哥儿却也听出来他话中几分用意,见他目光流连芷秋身上,才抬手扶着凌宋儿后背,“我陪着她回来省亲,确是难得,在此还能见到令公。”说着又直将凌宋儿的手牵起。“公主身子不适,我且陪她去马车上歇着。和盛园东边有处小亭,私密得紧。芷秋便留给令公,一会儿,送来门前马车便好。”
    令公无言而笑,忙对蒙哥儿一拜,方才望见提着灯笼那人仍是不敢抬眸。
    凌宋儿却是被蒙哥儿生生拉着才出去了园子。边走边是埋怨着他的,“你还让芷秋见那薄情人做什么?徒让她伤心罢了。”
    蒙哥儿只叹着气,“到底令公追了出来,该是有话说。儿女情长,最忌相互猜忌,只得让他们说清楚些。不好么?”
    天气闷热,凌宋儿心口也拧着脾气。只被他扶着上了马车,方才捉起来车角里的团扇打着,散散闷气儿。方才被他劝了回来,“到底该让芷秋自己做个定,你着急也是无用。”
    芷秋还怔怔立在原地,手中灯笼手柄,拧得差些蹭了皮。却听令公道,“要不,还是去方才赫尔真说的小亭说话。”
    芷秋没回话,只提着灯笼走去了前头。和盛园里,她比他熟悉,自然认得路的。
    小亭四周绿意葱葱,多有矮树丛花,便能挡着些视线。灯笼被芷秋放在亭子一角,她方才回身回来,对令公垂眸一揖,“多日不见了,令公身上的伤可好全了么?”
    “中兴府家中养了数日,已然好些。多谢。”令公要抬手扶人,却是被她躲开。芷秋自己起了身。他只觉几分生疏,约她来相见,原是有话要说的,此时却不知说什么的好。
    芷秋仍是低着眉眼:“那便好。”
    “我出黑水城那日,听闻长公主说你病了。可还好么?”
    芷秋只往后退了退,“不过是一时风寒。好了。”她却是忽的笑了笑,“芷秋还未恭喜令公,要娶三公主和亲去西夏了。该是好事,日后西夏木南交好,商贸上或也能惠及大蒙。芷秋陪着公主在大蒙,该要享令公的福了。”
    “我承蒙西夏皇恩,来这里确是为了和亲的事情。”令公见她冷淡,便也兀自叹气,坐去石凳上。又指了指对面的一张石凳,“你我以往常常同桌相待,不必那么见外。坐吧。”
    芷秋却是立去了亭子一角。没应他的吩咐。
    “那时候在黑水城,令公是敌俘,芷秋侍奉,自是没讲太多的礼数。可如今在木南,令公是上宾,西夏亲王,芷秋只是婢子,自是要守规矩的。怎可和令公平起平坐。”
    令公只怔了怔,只叹气道:“那也罢了。”
    却又转了语锋:“你这段时日可好?”
    “回令公的话。公主待芷秋如同姐妹,能伺候在公主侧,是芷秋的福分。自是好的。”
    他只觉话中相隔着些间距,又说得□□无缝。“那也好。”
    “我自回去中兴府中,便在家中养伤。得来你那香囊,尝尝带在身边,那牡丹花香,凝神定气,我很喜欢。只是如今味道已然淡了。里头花瓣儿都做了花干。你可还有新鲜的,与我换上?”令公说着,腰间取下来香囊,递过去她眼前。
    芷秋见得那熟悉针法,将香囊接了回来,却道,“既是淡了,那便弃了吧。令公伤也好了,该也不必再用。日后,这些事情,该由得三公主打点的。不莫让芷秋越俎代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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