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到了温凝这边, 无论他怎么示好,她似乎都不为所动,当初走得干脆,如今界限更是划得清清楚楚,明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别人想求都求不来的, 可她偏要自己吃苦受罪, 也不知道倔强给谁看。
    两个被驴踢了脑袋的人,这他妈还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赶紧跟他回家得了。
    这段时间他常常往温凝住的地方跑,御乾湾里没了她,走到哪都觉得冷冷清清,倒是到她那小旧楼外头站着心安, 哪怕冬夜的寒风瑟骨地猛刮,可只要能看见她房里点的暖灯,就觉得心里满一些。
    自那次酒吧出事之后,温凝便没能再找到夜间的工作,许多岗位只要一听到她的名字,就支支吾吾说拒绝,她曾想过是不是江恕吩咐了什么,可后来又一想,自己只不过是他生命里一个来去匆匆的过客,从一开始就不讨他喜欢,现在更是毫无瓜葛,他那么忙的人,又怎么会掏出时间在她这事上费这些心思。
    剧组给的片酬虽说只是新人价,并没有因为周自衡的关系多给一分,可对于温凝来说也算是笔不小的报酬,她平时省吃俭用惯了,花不了太多的钱,晚上时间没法继续工作索性就呆在家里好好备考。
    阁楼的空间小,里头空气不大流通,温凝每回到家,就先打开仅有的一扇小窗通气。
    屋外寒风不时地往里灌,小姑娘穿得鼓鼓囊囊坐在桌前看书,双手偶尔凑到唇边哈一口热气,随后不停地揉搓,看起来冻得够呛,可也没舍得放下手里的笔。
    同样是在御乾湾时一起学习的课本,江檬檬那几本拿到手就没翻过几次,里头新书的油墨味都还未散尽,到现在都是崭崭新,温凝的几本已经被她用挤出来的空闲时间翻背不下十遍,书页的字里行间都用不同颜色的笔标记得密密麻麻。
    江恕在屋外安静地看着,曾经很多个夜晚,他回到御乾湾都能看见这样的场景,卧房里灯光柔和,小矮桌上放着课本笔记,小姑娘早早地洗过澡,香喷喷地穿着柔软的睡衣坐在房间地毯上,乖乖巧巧读书写字,等他回家。
    男人扯着唇角自嘲,如今倒是他迟迟等不到她回家了。
    **
    距离温凝打酱油杀青也已经有几天的时间,先前她在隔壁片场遇到贵妃小姐姐的时候,被她拉着聊了几句,小姐姐在剧组那会儿和她关系不错,见温凝年纪小,对她挺照顾的。
    当时听说她再过几天就能杀青,忙告诉她,影视城最东边的剧组正在挑演员,原先定好的人选算是个刚冒出头的小花,小花娇生惯养,加上有家里捧,红得挺容易,手里不缺资源,听说之后的戏份都要顶着风雪去城郊云山上拍,环境恶劣,立刻选了个热播综艺半路上车,把这头鸽了。
    剧组原定的拍摄计划十分紧凑,因为这事,已经耽搁了好几天,这会儿要人要得急,选上的概率很大。
    温凝听了她的话,杀青那天哭过之后便背着包往那头赶。
    试镜结束之后,自我感觉还算不错,可是一连几天也没消息,想来大概是落选了,只能重新再找份工作来顶着。
    毕竟她还背了一身债,一刻都不能放松。
    江恕开了一个上午的会,中午过了饭点才结束,其他人统统成群结队出去吃饭填饱肚子,江恕一个人安静地在办公室的老板椅里坐着,眼神淡淡睨着桌上摆放好的饭菜,一口没动。
    饭菜是徐妈在御乾湾做好送过来的,以往江恕吃的也是徐妈送的,可自从上回知道温凝来过之后,便对所有的饭菜都提不起兴趣,心里只惦记着她那一口。
    男人拧着眉头,索性松了松领带,靠在椅背上假寐。
    才闭眼睡了十来分钟,贺呈便打来电话。
    江恕睡眠浅,这段时间一直也没休息好,好不容易有了点困意,又被贺呈的电话铃声吵醒,此刻语气不悦:“说。”
    简简单单一个字,贺呈就听出来他要是没说出点什么有用的东西,怕是要命丧寒城。
    “哥!寒城的路可太堵了,这都过了饭点了,我居然还能被堵在路上。”
    江恕想都没想,一秒便把电话挂了。
    贺呈这回小心脏一咯噔,这回学乖了,电话再打过去时,知道挑重点说了:“哥,先别挂!你猜我堵路上遇到谁了?嫂子!”
    江恕听到“嫂子”这两个字,眼皮子立刻掀了掀,嗓音带着没睡好的暗哑:“路上?”
    “对,长厦广场前面这块地儿,我们不正好堵路上么,水泄不通的,我闲来无事想着看看风景吧,哪想得到在前边乌泱泱一堆车的缝里看到个小姑娘,长得还挺像嫂子的。”
    “她在那干嘛?”江恕眉头微皱。
    “挨个敲车窗推销房子,应该是她们领导的主意,我看这边就好几个小员工都在敲窗,也不知道是哪个脑子有屎的人干的事,这可是快速道,堵是堵着,可那么多车呢,万一通了,哪来得及跑啊,多危险,又没行人通道……”
    贺呈还在说着,江恕已经抓上车钥匙,出了公司。
    “地址发过来。”
    贺呈立刻照办。
    江恕到地方的时候,车流高峰期已经过了,原先堵着的车已经陆续开动,他从远处开过来,就看见温凝手里抱着一沓东西,神情紧张地在渐动的车流中躲闪。
    男人面色瞬间沉了,心都悬到嗓子眼,他长这么大从来不知道害怕是什么滋味,哪怕当初被绑架都没有过一丝紧张,可是此刻却连呼吸都不自然了,冷眸睨着不远处的少女瞧,生怕哪个该死司机从她身边经过不长眼。
    终于等到了红灯,给了快速的车流一个喘息机会,数不清的车又再一次堵在长厦广场前的马路上,然而本该趁这个机会快速回到广场人行道的几个人不仅没有回去,反而又一辆接着一辆地敲开车窗。
    这种销售方式很早便有,商家抓住堵车时大家都无事可做的时机推销,很大程度上能提高业绩。
    温凝在靠近中间的车流中穿行,江恕微眯着眼,面色沉沉,就这么看着她顶着冬日的寒风,弓着身子对车内的人讨好地笑着,看着她慢慢向自己靠近。
    终于,她越过前面一众车流,来到了江恕的车旁。
    银色跑车晃眼,并非温凝曾经最熟悉的那辆黑色迈巴赫,她走到跟前时,并不知道里面坐的就是江恕。
    驾驶座上的男人眼神死死盯着窗外的小女人,待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敲了敲他的车窗,男人皱着眉头直接把车门开了。
    温凝只感觉到手腕上一热,强劲的力量一把将她拽到车上,下一秒,车门自动闭合,江恕冷着脸落了锁。
    小姑娘被吓得惊呼一声,紧张得心脏狂跳,呼吸都带着点颤,回过神来时,只觉得车内的气息十分熟悉,熟悉到让人没来由得觉得委屈。
    她偏头往驾驶座一看,江恕单手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后槽牙紧咬着似乎在忍着气,下颚线流畅却带着一丝凌厉,看得温凝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小姑娘下意识往边上挪了挪,继而转身胡乱寻找打开车门的地方。
    男人嗓音磁沉:“别费劲了,落锁了,车门还是防弹的,你砸都砸不出去。”
    温凝皱起眉头,有些着急:“你快放我出去!”
    “放你出去然后呢?看着你挨个车赔笑,在车来车往的路上窜?”他这几天本就烦闷,方才被那车流汹涌的场景刺激了一回,此刻更加烦躁,说话的语气都没了前一阵的耐心。
    温凝这从小温润的性子也不知哪来的叛逆,听他这么一说,不管不顾地顶:“你能不能尊重人一点,我是在工作,不是什么赔笑!是不是在你的眼里,我无论做什么你都看不起,无论做什么都像个笑话。”
    江恕脾气上来了,也不是个容易退步的主,他舌尖顶了顶脸颊,横生出的痞气令人发慌:“到底他妈是谁不尊重你?!那红灯一过,车子动起来一个不小心就能要了你的命!你他妈能不能尊重尊重自己!”
    温凝被他吼了一声,吓得一个瑟缩,话里都带着哭腔:“你放我下车!”
    江恕偏了偏头:“放你下车?你有没有想过,今儿要不是我,换做别人,随随便便一下就把你拽进车里,还能有你梗着脖子大声说话的机会吗?醒来都他妈不知道被卖哪去了!”
    不远处,销售小组的经理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动,看这车豪得令人咋舌,忙赶过来,恭恭敬敬地敲窗鞠躬。
    温凝见了立刻挣扎着想要下车,江恕面不改色降下车窗,就听见小姑娘喊:“经理,救救我,我不认识他!”
    经理往驾驶座上一瞧,男人西装精致得体,矜贵气质难掩,知道和这豪车一样是个不能得罪的狠角色,只能小心翼翼地带着商讨的语气:“这位先生,您看这……咱们都是出来讨口饭吃的,她是我手下员工,要是方才有哪里惹您不高兴的,我们向您赔个不是,把、把人拘着,是不是不太好啊,也耽误她之后的工作……”
    江恕无所谓地抬眸扫了他一眼:“传单上的房我都买了,记到这位小姐名下,现在,我想问她点关于流程的事,您觉得可以吗?”
    经理脸上立刻漾起一抹捡到金子的笑,全然不管温凝的求救,忙说:“行行行,您看着办,小温业务能力强,什么事都能办得好。”
    他刚说完,车窗又重新升了起来。
    男人低低地嗤了声:“找他救你?也就他妈我能救你,是不是觉得对你好了几天,能蹬鼻子上脸了,谁他妈惯的。”
    作者有话要说:  江总:“蹦迪先缓缓,我还能再折腾一会儿。”
    卑微小兜:“收、收到……不过您确定吗?……算了”
    第24章
    温凝乖乖地坐在车里不再挣扎, 她垂着眸, 安安静静回想江恕方才说的话, 神情间闪过一刻落寞。
    “惯”这个字, 最不该出现在她的身上, 谁都有资格,就她没有, 她从来不曾被人惯过,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幻想, 甚至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 凝凝, 你也是别人心里的宝贝, 你也值得被珍惜被爱护, 从来没有过。
    一直以来,她都没有为自己活过,打从记事起,便整天守着行动不便的爷爷。
    长大一些时,叔叔婶婶嫌她占了家里一口饭, 将她随意送人, 没多久听闻她干活勤快,还能时不时替人做事会挣钱,又蛮横地将她要回来,那时起的很长一段时间,她努力干活乖巧听话,都是只为了能让叔叔婶婶稍微喜欢她一些。
    等到爷爷病情愈发加重, 她又希望自己能尽快挣到医药费,好替爷爷治病。
    八岁那年,她遇到了江恕,后来的十二年里,她每天活下去的动力就是期盼着有一天,江恕哥哥能回来找她。
    直到二十岁这年,她终于嫁给了想念了十二年的人,只是他对她的态度似乎和十二年前不太一样,可是没有关系,她相信只要她努力讨他喜欢,总能让他重新像小时候一样喜欢自己。
    从始至终她都活在需要讨好别人的世界里,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有可能被爱。
    她回想起方才小组经理将她留在车上的果断,自嘲地抿着唇淡淡地笑了笑,果然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她被需要,就随时可以被推出去。
    男人微蹙着眉,深眸直视前方,薄唇紧抿着一言不发,似乎也在冷静。
    半晌后,他把方才的火气压了大半,嗓音磁沉,没敢看她:“对不起凝凝,我不该冲你发火,刚才只是太着急了。”
    江恕这个人,高傲了这么多年从没向谁低过头,“对不起”这三个字在他曾经的字典里压根不存在。
    温凝忽地开口:“谢谢,你说的对。”
    他刚才说的其实没错,她确实需要尊重自己爱自己,若是连她自己都不爱她,又还能奢望谁来爱,江恕吗?
    温凝偏头看向他,心底其实还带着最后一丝丝侥幸。
    江恕本以为她会像小姑娘一般,委屈地哭鼻子,他都已经做好了耐着性子再哄她一回的准备,却没成想她竟这样平静地和他道谢。
    平静地让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股烦闷又涌上心头。
    兀长的红灯时间过去了,前边车流已经通了大半,江恕的车横在中间一动不动,后边耐心不好的司机猛地按了几声喇叭。
    江恕低低地骂了声“操”,发动车子踩下油门,直往郊区开。
    半年的时间了,温凝仍旧没法习惯他这样不管不顾的车速,她咬着唇紧闭着眼,双手死死抓住座椅边的小把手。
    等车子一直开到郊外空旷的地方,江恕才逐渐将速度放缓。
    “回家吧凝凝。”他沉默了良久,突然开口,“别跟我闹脾气了好不好?这样下去对我们都没有什么好处,有这你追我赶的时间,不如做点更多有意义的事情。”
    温凝羽睫微颤了颤,原来这么久下来,他仍旧觉得自己只是在闹闹脾气,可是什么才是更有意义的事呢?每天乖乖在家等他回来做那种事吗?甚至是根本等不到他?
    她知道他这样忙的人,这段时间频繁出现在她身边绝非偶然,他想要她回去,可她不知道,他是因为真的喜欢,想要她回家,还是只是需要她,需要一个乖巧听话的女人来顺从他,像叔叔婶婶那样,送走她又因为需要她而反悔。
    毕竟是想了十二年的人,她曾把所有的温柔和耐心都给了他,其实不差这最后一次。
    温凝深吸一口气,嗓音仍旧温软:“江恕,你只是一时间不习惯家里少了个人,偶尔会觉得冷清,偶尔会想起我,但是时间长了,这些记忆都会淡去,你仍旧是那个高高在上需要大家仰望的江恕,你仍旧会适应一个人的生活。”
    又或者,很快他将会有新的女人来陪伴他,温凝微低下头,不愿亲口说这一句。
    “江恕,习惯不是爱。”
    她想了很久,确实要爱自己一些了,不要因为别人的一点习惯,又重蹈覆辙。
    她只鼓起勇气说这么一次。
    她从小到大没被人哄过,其实很好哄的,或许此刻她只等江恕说一句,不是习惯,他就是爱她,她大概就会傻乎乎地又重新接受他,忘掉所有的不愉快,跟他回家。
    然而小姑娘屏息等待,却只等来他略带不耐的一句:“习惯不好吗?我们互相习惯,呆在我的身边不好吗?你可以习惯有我的保护,在我身边你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用为钱发愁,更不用背什么所谓的债,你可以成为整个寒城最令人羡慕的女人,轻松地得到别人这辈子拼了命也得不到的东西,这样不好吗?”
    温凝眼里的失望一闪而过,抿着唇没吭声。
    江恕心里那股闷越发浓郁:“凝凝,我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耐心也有限,我只最后说一次,你要是愿意回来,我会像这段时间一样对你好,离婚的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
    算起来,江恕这二十八年鲜少的几次低声下气,都用在了温凝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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