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凝。”有人提醒了句。
    温凝忽地回神,吸了吸鼻子,忙握着杯子往边上挪了一截。
    也不知是太过慌乱还是动作太大,她下意识往边上挪的时候,手中杯子没握稳,杯身一晃,里头小半杯感冒药一下洒了出来。
    江恕就站在她身边,精致的皮鞋面上一下沾了不少棕色的污点。
    江恕扬扬眉,微皱着眉头盯着那水渍瞧。
    余潇潇见状忙开口斥她:“你这个人到底想干嘛啊?故意的是不是?刚刚就赖着不走,现在又把这什么脏水弄到江总鞋面上,你知道这鞋多少钱吗?你所有片酬加起来都赔不了一边!”
    江恕闻着空气中那淡淡的感冒灵味道,心里没来由的燥,舌尖痞痞地顶了顶脸颊,话语不悦:“他妈给老子闭嘴。”
    余潇潇一下噤了声,被经纪人一把拉到旁边。
    先前她迟迟不肯来片场,后来华影上头的人去江氏总部开了个会,听闻江总突然要亲自来云山一趟,经纪人担心耍大牌这事被这阎王爷知道,特地把人从金窝里拉出来,直往这边赶,没成想在路上撞上也就算了,这余潇潇还这么没脑子,万一把江总得罪了,连她这个经纪人的工作都保不了。
    江恕刚刚听温凝吸着鼻子闷闷的声音就觉得不太对劲,此刻杯里的水洒了一地,空气中的味道很是熟悉:“喝的什么?感冒药?”
    温凝没吭声,随手从包里掏出纸巾来在他的鞋面上擦拭。
    江恕忽地退了一步,不知怎么的,他如今见不得温凝替他做这些事。
    温凝抿了抿唇,也没看他,只留下一句“抱歉了,江总。”,转身便走了。
    江恕紧了紧手心,眼神直勾勾睨着她离开的背影,一直到人消失在拐角处都没舍得把视线收回来。
    江恕在片场呆了一早上,愣是没等来温凝,男人兴致缺缺,心里烦躁得不行,却还是没舍得走。
    中午放饭的时候,温凝终于从小排屋里出来了,然而出来的时候有些晚了,盒饭区已经被挑挑拣拣凌乱不堪。
    江恕手里提着保温桶和刚刚派任天高下山去找医生开好的药,正打算上前,可还没走到她跟前,就见边上跑出来个戴着工作证的后勤工作人员。
    这人显然和温凝挺熟悉,话语里带着自然的调侃:“肖嫂,倾哥刚刚给你留了一份,温在里头呢,不过见你一直没出来,他正好又要开拍了,让我帮忙守着,趁热吃啊。”
    江恕紧了紧后槽牙,手臂青色筋络微显,胸腔因为那声“肖嫂”,燃起股无名火。
    男人冷眸阴郁,努力把那股火往下压了压,敛起几分神色,看着人走完了,这才走到温凝面前。
    “病了?”他讲话仍旧硬梆梆。
    两人先前在城郊的车上不欢而散,那会儿高傲的他好不容易将自尊放下交到她手里,得到的却仍旧是一声拒绝,说好了不会再回头半步,此刻却又以这样的方式见面,多少有些不自在。
    江恕见她没吭声,直直伸手探到她头顶,然而只触碰到一瞬,就被她一下躲开。
    “烧成这样了还躲什么?跟自己身子找不痛快?”江恕皱起眉,方才的醋意全数化为了心疼,一把将保温桶和药塞到她手中,态度霸道不容拒绝,“御乾湾带出来的,我让徐妈做的,都是你爱吃的,药也是刚刚让任天高出去带回来的,喝感冒药有个屁用。”
    江恕一把握上她手腕,将人拉到自己跟前,温凝整个人都昏昏沉沉,此刻也没法跟他计较。
    男人大手强势地再次探上她额间,眉头紧皱着:“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
    江恕轻叹一口气,随手脱下黑色大衣裹到她身上:“一会儿我让任天高从华影调两个助理过来给你,想在娱乐圈玩你以为靠你自己一个人就行?”
    “你签到华影,让任天高给你去办,以后有江家护着有我护着,看谁敢这么怠慢你。”
    温凝此刻听到华影这两个字,就立刻条件反射地拍开他的手:“不用了。”
    江恕薄唇抿了抿:“华影在圈里的地位你是知道的,你签过来,想要什么资源都是一句话的事,倔什么呢?”
    温凝语气缓缓的,听得出来有些累:“早上周先生来过了,我打算签他们公司。”
    江恕心头那股没来由的火又忽地一下燃回起来:“周自衡?”
    男人冷笑了声,低低地嗤:“温凝,自己家的公司不签,非要签到外人那去,片场里还让别人管你叫肖嫂,你把我当什么了?”
    小姑娘紧了紧手心,羽睫微颤:“债主。”
    第28章
    江恕面色沉了几分, 紧绷的下颚线条都透着股凌厉。
    温凝原本只是低烧, 可上午见他带着余潇潇来, 心里没来由地生了会儿气, 浑身的血都热了不少, 此刻晕乎乎的,鼻子也塞得更紧, 讲话声都闷闷的:“大家都知道肖嫂只是句玩笑,工作人员们喜欢闹, 我较真了反倒显得不识趣, 只不过这和你也没多大关系, 我们已经离婚了, 不管是不是真的都不需要你过问。”
    八卦谣言在这个圈子里最是盛行, 每天层出不穷变换得很快,今天主人公是她,明天也有可能是别人,计较得太多在这个圈子里没法混下去。
    早上周自衡过来,跟她提了签公司的事, 他算是领她进入这个圈子里的人, 没有过分的徇私,保持适度的距离,可偶尔一两句提点和动动小关系的帮助,确实对她受益匪浅,他是她来到这个城市里,除了徐妈之外第一个让她感受到善意的陌生人。
    温凝自打定好主意要走这条路开始, 便留心过抛过橄榄枝的各家公司,如今周自衡向她提了这件事,她自然是想都不用想便立刻答应。
    她一个人走这条路,背后没有公司没有团队,网络上这两天对她和肖倾的讨论风向,她还是早上听周自衡说了才知道的,难怪这些天大家看她和肖倾的眼神里总藏着特别的意味,还一口一句的肖嫂叫着。
    她担心给肖倾带去麻烦,对着好几个开玩笑的人解释过,可肖倾却并没有表过态,大多数人只当她是害羞,或是怕过早公开影响两人未来的发展,面上说知道了,没一会儿又顺口地叫上了,效果着实不佳。
    周自衡听了,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只对温凝说让她无需操心,好好演好自己的戏,剩下的一切交由公司的公关团队处理即可。
    温凝点头答应后,很快就把合同签了。
    当时周自衡还随口调侃了句:“你知道的,江家的华影娱乐在圈子里可算是坐稳龙头大佬的位置,有二十多年的造星经验和最广的人脉,资源也是数一数二,寒星娱乐是我这两年有意转型的新征途,和华影暂时自然是没法比较的。”
    “以你和华影东家的关系,想要去那边应该就一句话的事?”
    温凝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华影东家便是江恕,然而她想到江恕那个恨不得把她藏在笼子里不让见人的样子,就忍不住无奈地扯了扯唇角:“签了华影,我大概连圈子都还没进,就要直接被雪藏隐退了。”
    只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她和寒星娱乐的合约才刚刚签完没多久,好多天都没再来找过她的江恕,居然带着华影的合约找到了云山之上。
    就只差了一点。
    然而他们之间似乎永远只差那一点。
    十二年前,原本两人约好,江恕离开山头的那天一定会把活在水生火热里的温凝一起带走,可是到了那天,温凝因为被婶婶发现偷偷从家里往外带了几次饭菜,挨了好一顿揍不说,还被锁在小仓库反省了好几天,等到出来的时候,江恕已经被家人强行带走去了美国,差一点,他们就能一起好好长大。
    半年前的慈善宴会,江恕留她一个人在酒店,若是回家得再早一些,早一些发现她没带手机,早一些出门寻她,或许会比周自衡更早遇到她,差一点,江恕就能亲自接她回家。
    除夕那天傍晚,要是没有那通电话,或是江恕听了她软声的求,愿意留下来陪她先好好把年夜饭吃完,她就有理由骗自己,他其实挺爱她挺在乎她,差一点,她就能继续做在御乾湾里乖乖等他回家的小太太。
    温凝抬眸看他一眼,顺手把他刚刚给她披好的大衣脱下来塞回他怀里,随后是保温桶、退烧药,一一交还。
    “替我和徐妈说声谢谢。”
    江恕握着手里那一件件被她还回来的东西,眸光微冷:“想道谢就跟我回家亲自道谢,老子不过是你债主,凭什么替你道谢?”
    “那就算了。”温凝说完,转身想要离开,可大抵是生病作祟,原本性子温软的少女倒莫名生出些脾气来,忽地回头,对上江恕的冷眸,把先前不敢说的话,借着发烧后的不清醒,一并说了:“你问我把你当什么,可你又把我当什么?”
    温凝心里存着委屈,第一次想用言语来刺一刺他:“哪怕是随便传个绯闻,都有人喊句肖嫂,可和你结婚这么久,我从没听外人叫过我江太太,即便是离婚之前,所有人都只以为我是小保姆、小秘书,你从来就不愿意把我介绍给大家,不愿意告诉别人,这是你江恕的太太,温凝。”
    江恕鲜少有被人堵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可在温凝这里,是一遭又一遭。
    **
    夜里,江氏集团大楼一片昏暗,江恕手里夹着根烟,站在落地窗前,眼神睨着不远处一座高耸入云霄的公寓大厦。
    以往他加班到深夜,没法回御乾湾的时候,就会时不时往那处看。
    那地方离公司近,也是江氏的产业,江恕在那边有套几层楼通高的大平层,没离婚的时候他就想过,让温凝从御乾湾搬到那里。
    御乾湾独门独院有花园又靠海,风景独美,唯一的不足便是离公司远,让温凝从御乾湾搬出来,住到他公司附近,这样他才能有时间顿顿回家陪她一块吃饭,夜里不论工作到多晚,也能回家陪她一块休息。
    然而很多事情还没来得及实现,变故就先发生了。
    几根烟燃尽后,总裁办公室门外忽地起了声响。
    江恕蹙起眉,收回视线,还没来得及转身往后看,便听到贺呈不住地敲击玻璃门的声音:“恕哥!救老子!”
    江恕:“……”
    江恕随手按了个按钮,玻璃门徐徐敞开,贺呈从外头窜进来:“恕哥,你管管江檬檬,她怎么又成天没事上我那去了!”
    江恕懒懒地掀起眼皮子瞥他一眼,军嗓带着点磁:“你,她都不能找了?”
    这话听着,倒还听出来点亲哥的味道。
    贺呈此刻被气疯了,胆儿也挺肥:“怎么着?要给我做女朋友?”
    江恕一计寒光扫过去:“你碰她一个试试?她才十八。”话语间是亲哥浓浓的警告。
    贺呈一下就瘪了气:“哥,我哪敢啊卧槽,我对她可半点心思都没有,只把她当妹妹。这问题就在于我他妈脱单了,她成天往我这跑,我解释不清楚。”
    江恕:“脱单?”
    贺呈莫名有些心虚,不敢看江恕的眼睛,只“昂”了声。
    “江檬檬知道了要杀了你。”
    江恕随手将烟熄灭:“你知道江檬檬从小就喜欢赖着你,你该不会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吧。”
    贺呈眉梢扬扬:“那没辙……从小也没用,哥你不知道,爱情这玩意感觉来了,挡都挡不住。”
    江恕心里闷得很,懒得搭理他,沉着脸没出声,片刻后突然开口问了句:“她黏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就能喜欢上别人?”
    贺呈不以为意:“爱情哪有什么先来后到,相处再久也敌不过一瞬间心动,心动你懂吗,恕哥?”
    江恕着实被热恋中的贺呈恶心了一把,甚至还有被内涵到,他总觉得这话似乎在说他和温凝,哪怕两人结过婚,朝夕相处了半年,她离婚后转头就能潇潇洒洒签别的男人的公司,和别的男人轰轰烈烈地传着绯闻。
    他心里隐隐开始不安起来,抬眸再看到贺呈,面色沉沉的:“懂你妈。”
    江恕转身出了办公室。
    “恕哥,去哪?等等我!”
    贺呈没头没脑地追了上去,最后坐在了黑色迈巴赫副驾驶上抓着把手哭泣。
    江恕心里的那份不安愈演愈烈,最后演变成挥之不去的燥意,黑色迈巴赫虎视眈眈地匍匐在环城路面,油门踩死,引擎轰鸣声震耳,车速飚得飞快,而驾驶座上的男人却眸光森冷,面无表情。
    早些年兄弟几个玩得疯,飚车这事也常有,贺呈倒是没参与过,他总觉得花花世界里泡逍遥自在,何必赌上命来玩这刺激。
    他哪知道今晚的江恕会发疯,车速还在不停地往上飙,贺呈皱着眉咬紧牙关:“恕哥!你他妈别这么快!我女朋友还在家里等着呢!老子还想有命回去!”
    江恕没反应,仍旧冷着脸加速狂飙,贺呈吓得冷汗直冒,情急之下忙喊:“哥你想想嫂子,你出事了她怎么办,被欺负了都没人护!”
    刺耳的刹车声倏地地响彻深夜,轮胎几乎在柏油路上划出火花星子,半晌后,黑色迈巴赫缓缓停在原地。
    贺呈喘|着大气,差点没被江恕吓死,还是他嫂子管用。
    贺呈尚且吓成如此,江恕忽地想起先前坐在驾驶座上的温凝,小姑娘常常吓得小脸惨白,却总是默默受着,不曾说过他一句,一直到最后离开的那次才终于开口说自己不习惯,可是他这人向来活得糙,心一点都不细,又霸道自大,自始自终没发现过,没真正为她想过。
    难怪她宁愿跟着外人,也不愿再跟着他。
    江恕心脏倏地揪作一团,闷得喘不过气,自嘲地扯了扯唇角:“温凝走的时候才和我说害怕。”
    贺呈愣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卧槽,恕哥,老子都扛不住呢,何况嫂子……小姑娘就是用来疼的,你不疼她,她不就……”
    她不就跟别人跑了么……脾气还爆,说话也难听,发起疯来连命都不当一回事,难怪人家要离,活该没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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