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昌云是六月三十日的下午三点到达延安的。
    之所以选择这一天和这个时间,一来是为了不惊扰毛泽东的休息,二来是有着特别的意义。
    谢昌云前一个多月就从毛泽东的来电中获悉,中共已正式将七月一日定为了建党纪念日,今年恰是中国共产党成立三十周年,明天又是第一个建党纪念日,作为曾经的中共党员、而且现在仍再与共产党保持着紧密合作的关系,谢昌云便想到了利用这个特殊的日子前来庆贺。
    正因为是中共历史上的首次纪念,所以蒋介石明显的忽视了这一点,否则西北的事情再紧要,他也不会同意谢昌云卡着这个时间到延安。
    不过事后蒋介石还是把戴笠骂了个狗血淋头。
    虽然谢昌云没有明说是来庆贺中共生日的,但师生间却是心有灵犀。
    刚吃过“早饭”不久的毛泽东得知了谢昌云快要到达的消息后,便特意换上了一身谢昌云送给的簇新的军装,与其他几位中共领导人一起乘车前往机场迎接谢昌云。
    “泽东同志,今天怎么舍得穿上新衣服了?”
    见毛泽东难得一次新衣上身,王稼祥便与毛泽东开起了玩笑。
    毛泽东低头弹了一下落在衣服上的烟灰,然后道:“昌云是专门来给我们过生日的。过生日嘛!就要有过生日的气氛。你们回头也要让各位娘子给你们打扮一下才行呦!”
    “泽东同志,你是说昌云是专门选这个时间来的?”王稼祥不由有些意外。
    毛泽东道:“昌云是个有心人。弼时同志,明天的纪念大会可以安排昌云参加。洛浦同志你觉得怎么样?”
    张闻天点头道:“泽东同志说的很确切。我们请了一些党外和国际朋友作为来宾出席。可昌云是我们的党外同志,应该是使用‘参加’这个词句更合适。”
    毛泽东又道:“此外,我建议今天晚上中央政治局、书记处、中央和军委各部、西北局的负责同志要集中在一起,让昌云为我们讲一讲国内和国际的形势,也可以让他给我们提一些建议,你们几位意见如何?”
    “军事方面也要讲讲。”朱德第一个表示了赞同。
    张闻天、王稼祥、任弼时、秦邦宪等也跟着表示了同意。
    说话间,远处便传来了飞机轰鸣,众人抬头一看,一架银白色的大型飞机已经接近到了跑道的一端。
    毛泽东看着急速降落的飞机,风趣的道:“等会儿要吃昌云的排头喽!”
    王稼祥问道:“子珍同志的事昌云还不知道?”
    毛泽东道:“没有告诉他,主要还是怕惊动谢先生和谢嫂子。”
    王稼祥道:“我说难怪昌云连一点东西都没有送来。泽东同志,昌云对子珍同志的感情可是非同一般,这件事你处理的恐怕不当,让他埋怨几句也是情理之中。”
    毛泽东道:“我后来也觉得有些不妥,可是飞机都落下来了,再后悔都来不及喽!”
    当谢昌云走下飞机之后,飞机附近的四航司官兵全部都自觉的立正敬礼,以这种方式来表达对自己心目中最高长官的崇敬。
    而谢昌云立正向官兵们还礼之后,便匆匆向站在三四十米外的毛泽东等小跑过去。
    与毛泽东等中共领导人一一敬礼握手完毕,谢昌云立刻就问道:“毛主席,贺婶娘呢?”
    众人一听便全都笑了起来,然后将目光看向了毛泽东。
    毛泽东见没人肯出面替自己作回答,只好浅浅的解释了一句道:“昌云,你婶娘的身体不方便来。”
    “贺婶娘病了?要不要紧?”谢昌云神色立刻变得焦急了起来。
    “昌云,不要急!子珍同志前十几天生了一个胖儿子,我们好不容易才把她拦住了。”王稼祥见谢昌云真的急了,这才上前帮毛泽东解围。
    “毛主席,你怎么早一点没有告诉我?”涉及贺子珍,谢昌云也不顾这样的问话是否失礼。
    “昌云,我们回去说!回去再说!”毛泽东赶紧摆了摆手。
    何欣怡见谢昌云还有些不依不饶的还要张口,便赶紧拉住他道:“小弟,还是抓紧先把带来的礼物献给首长们,然后就去看贺婶娘。”
    毛泽东趁机道:“对!对!看看昌云都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好礼物。昌云,快拿出来!”
    谢昌云只好收回了到嘴边的话,转身对王秋招了一下手。
    王秋连忙从挎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红色小木盒,上前几步直接递给了毛泽东。
    “是什么好东西,搞得这么漂亮?”毛泽东对王秋笑了笑,然后打开了盒盖。
    众人的眼光也向毛泽东的手中齐聚过去。
    盒子里是两枚红色做底、内嵌金色镰刀斧头图案的圆形徽章,在阳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
    “毛主席、各位首长,这是一套特意为中国共产党成立三十周年赶制的纪念章。周边带有花纹的是银质的,没有花纹的是铜质的。这次银质的带来了三千枚、铜质的带来了一万五千枚。首长们如果满意,需要多少回头再做好送过来。”
    毛泽东从盒子里取出了一枚银质纪念章,时而放在手心里,时而有捏着举起来反复的观看,口中喃喃道:“不错!不错!很有意义!”
    而王秋此时已又拿来了几个盒子,张闻天等迫不及待的接过盒子取出纪念章欣赏了起来,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
    “还是泽东同志说中了,昌云真是个有心人!这批纪念章为我们庆祝党的三十年生日活动增添了很大的光彩。”王稼祥一边把纪念章放在胸前比划着,一边感叹道。
    “我建议马上定个方案,今天就把这些纪念章发出去。”担任中共中央秘书长的任弼时做出了提议。
    毛泽东道:“可以。我看银质的就发给大革命时期入党、以及在这以后入党、但担任过党内高级领导职务的同志。对已牺牲了的诸如蔡和森、陈延年、恽代英、黄攻略、方志敏等同志,要把纪念章给他们保留下来。铜质的发给抗战前入党的同志。”
    朱德道:“这个办法很恰当。军队和敌后抗战以后入党的同志,大部分人党员的身份还不能公开,发放范围不宜过大。”
    张闻天道:“我看就由稼祥和弼时同志具体商议一下,以中央办公厅的名义拟定一个条例,今天就给在延安的同志们把纪念章发到手里。我们几个这次就搞一点特殊化,多的这一枚连盒子一起都收藏了。”
    朱德一面将盒子往口袋里装,一面道:“捷足先登、多劳多得,应该的嘛!”
    毛泽东伸出手道:“老总,你那里留不住东西,还是我带你保管靠得住。”
    朱德赶紧闪开道:“你把香烟交我保管如何?”
    毛泽东连忙摆摆手道:“君子不夺人所好。老总不愿意,我就不勉强了!”
    而一旁的谢昌云却已经等不及了,“毛主席,首长们,请赶紧上车吧!”
    要跨上车时,谢昌云还没忘了回头向机场上的官兵们挥了挥手。
    虽然谢昌云急于想见到贺婶娘,并为贺婶娘感到高兴,但一想到要把刚出生的小毛毛叫“弟弟”,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别不过劲来。
    “唉!躲不开的辈分呀!”随着粤虎驶入土路的颠簸,谢昌云心里不由长叹一声!
    贺子珍虽然没有到机场接谢昌云,但走过长征的人哪里会有那么娇惯,等谢昌云跟在毛泽东身后下了车,贺子珍和妹妹贺怡已经在院子外等候了。
    贺怡是年后搭乘南华公司运送人员的飞机来到延安的,之后被安排在了边区妇女联合会工作。
    谢昌云见到了贺婶娘,自然会引来一番母子般的关切与说不完的询问,这个不用细表。
    而谢昌云到延安的第一个重头戏,则是当晚七点在中共中央书记处会议室与中共领导人们所进行的交流。
    虽然前来开会的领导人无一例外的都可以称为是谢昌云曾经的上级,但核心人物们与谢昌云这种亲密的对话也不是第一次了,而且每次都能开阔眼界、带来一些新的思考,所以大家接到通知之后都是欣然而来。
    就连一向与谢昌云话不投机的王明也提前几分钟到了场,见桌子上摆满了高级水果、糖果和香烟,便连声说还是谢昌云阔绰大方。
    对自己今天在这个场合讲什么、怎么讲?谢昌云是经过了认真考虑的。
    知道中共目前最关心的就是苏德战争的战局与前景。所以谢昌云一开始就从苏德战争这个关键点切入,然后逐步的展开,用了两个小时多一点的时间,先后沿顺“对苏德战场形势的估计”、“苏德战争对中国及世界的影响”、“从英美立场看帝国主义的没落以及资本主义的新特征”、“中国抗日战争的深刻意义”四个方面的主题,全面阐述了自己的观点和判断,中间并没有对中共提出任何的建议。
    中共这些领导人都不是一般人物,谢昌云可不想在这里指手画脚。
    不过谢昌云虽没有提出建议,但他的一些判断的大胆程度却犹如石破天惊一般。
    其一,谢昌云预测随着世界反法西斯统一战线的建立以及作用的日益重要、范围的日益扩大,统一于一个组织内的共产主义运动将不再能够适应世界形势变化的需要,因此共产国际极有可能会在一定的时候宣布解散,使得各国和各地的共产党将依据本国的具体情况来决定自己的发展路线,使社会主义革命将更具有民族性。
    其二,资本主义获取利润的主要手段将不再是依靠对劳动力的残酷压榨,而是将转变为对新科技、新资源、新发明、新技术的开发和运用。
    其三,为了调和国家和民族间的矛盾、确保资源以及市场的共享,以直接占有和掠夺的殖民主义体系将逐步崩溃,取而代之的将是保留一定殖民影响的广泛经济竞争。
    其四,经济、社会的发展规律是一门科学,在很大程度上具有非阶级性和客观性,可被不同意识形态所共享。
    这四个观点的抛出,可以说几乎是冲破了中共领导人们的思想框界,当中有人当即就想站出来对谢昌云进行批驳,但立刻被旁边的人给拉住了。
    因为会议室中包括毛泽东和张闻天在内的大部分人,都或在神情专注、或在不停的坐着笔记,其中也有人互相交换着眼神,不管对谢昌云所讲的东西能否接受,但至少都希望谢昌云能够继续讲下去。
    震撼不少,但新颖之处则更多。
    不过一些人的按耐不住还是落入了谢昌云的眼中。所以他最后的结束语是“我来延安不是来辩论的,而是要在各位首长们面前毫无保留的谈出我的思考。所以我希望能互相说明自己的观点,而不希望出现互相的指责和否定。另外,讲外国理论我肯定讲不过一些首长,但我希望能听到首长们自己的观点,而不是引用别人的学说,这样我们之间才能够平等。中国共产党人不是没有自己的理论,毛主席的《实践论》和《矛盾论》我就拜读过多次,每次都能够从中间领悟出许多道理,在军事、政治、经济等方面均获益匪浅。”
    谢昌云的话一下就堵住了一些人的嘴。
    中共忙于为生存和发展而斗争,一贯听从共产国际指导,并不是人人都能够向毛泽东和张闻天那样,在努力探索总结和寻求创立具有自身特色的革命理论。
    不过这并不等于没有人反击,只不过原来鼓足的锐气已经不是那么足了。
    对此,谢昌云只听不答,表面看似理屈词穷,但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只是不想说而已。
    不过,对于一些人提出的要谢昌云再对他的某个观点再深入说明一下的要求,谢昌云倒是尽可能的给与了满足。
    虽然会议的对话始终没有停歇,但由于第二天还有活动,见时间已经接近半夜,所以张闻天便及时的做了总结发言道:“昌云同志和各位同志今天所谈的都很好。好在哪里呢?好在了可以让我们了解到外界的发展和变化,好在可以让我们才不同的角度来认识看待问题,好在可以使我们对将来的形势有目的的做出两手准备。有总比没有要好!我看今天的讨论发言就到此为止,同志们以后还可以分头议一议,如有必要也可以集中讨论。看泽东同志和其他常委同志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毛泽东将一个燃的很短的烟蒂按进了烟灰缸,接着又从烟盒中取出了一支香烟,众人就知这是毛泽东准备发言了。
    果然,毛泽东点燃了香烟之后便道:“今天的会议我感慨很多!但最大的感慨就是听到了昌云把我的那两篇四年多以前的讲话竟然看了很多遍。我相信他不是在恭维我,因为他现在的腰杆子粗得很,敢派兵从天而降挡住了顾祝同对新四军的进攻,敢到白宫里当了罗斯福的座上宾,敢把印度支那的法国兵缴了械,所以他不用特意跑到延安来讨我的好,当然也没有必要讨我们共产党的好。那么他是不是要用他的观点来和我们一些同志宣战呢?或者是想要扰乱我们的头脑呢?我想用三件事情来说明。西安事变以后,昌云曾向我们提出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和东北军西北军的‘三位一体’上,我们党内有的同志就认为这是在帮助国民党限制我们,要坚决予以拒绝,结果如何?是我们不得不退回到了原来的地方。第二件事,在我们蓬勃发展、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昌云却在为我们发展过快而感到担忧,也让我们很多同志再次对他的动机产生了怀疑,可现在我们所面临的形势,是根据地和军队不得不严重压缩。第三件事,昌云几年前就建议我们要与世界广泛接触,还把美国的武官哄到了延安来,当时也引起了不少的议论,现在的结果是我们反而呼吁要建立超越意识形态的国际统一战线。昌云的建议大多情况下让人觉得很不顺耳,后来他干脆就不提了,这倒是让我们一些同志安心起来了,反而倒说起昌云的好话来,可是今天却又坐不稳了,这就是所谓忠言逆耳。洛浦同志刚才的发言用了一个很好和三个可以,我有同感。我们在用别人的思维代替自己的思维的情况下,很多事情的出现都令我们所料不及,因而丧失了许多的机会,也付出了沉痛的代价,所以我们的党已经到了该用自己的眼睛和头脑来看待和分析问题的时候了。而昌云思想上没有我们那么多框框束缚,看待问题就和我们目前的认识出现了很大的不同,这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我们一旦脱离了束缚,也会看到另一片天地。所以,我们当前的任务就是要认真总结我党成长道路上的经验教训,广泛吸取一切有益和先进的事物,从而在我们党内确立一条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一条根据中国实际情况而制定的发展路线。这点希望同志们要认真加以思考。今天也算借题发挥,就讲到这里吧!”
    毛泽东确实是在借题发挥,借此来表明他在党内开展思想整顿的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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