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依着谢昌云在县城的石板路上走了一段后,王秋突然在一个店铺门口停下脚道:“我在这个铺子里买过盐巴和灯油,还和王川一人买了一颗糖,王川那个时候还没有柜台高,我的那颗含了一下就给王川了。县城里我以前来过好几次,都是和我爸爸妈妈还有王川一起来的。”
    谢昌云听得眼泪差点要落下来,捏了一下鼻梁忙搂住王秋的肩劝慰道:“过去的已经过去了,爸妈和王川在天之灵在看着你,你要好好生活来告慰他们。”
    王秋道:“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一到家乡就忍不住的一直想爸妈和王川。”
    谢昌云道:“忍不住就不要忍了,走,我们进铺子里去,你要是想哭就在里面痛痛快快哭一次。”
    王秋红着眼圈摇头道:“不进去了,明天看到我家的老房子我肯定会哭的。”
    晚饭是谢昌云和王秋在客房里单独吃的,俩人的食欲都不是很好,王秋一边慢慢的拨拉着碗里的饭、一边向谢昌云讲述了她家亲属的情况。
    王秋的爷爷是小时候从陕西流落到巴中的,在巴中没有什么亲戚,爷爷奶奶都已去世,两个姑姑也已嫁了人。
    王秋一家跟红军走的时候,她的外婆还在世,另外还有一个大舅、一个幺舅和一个大姨,有七八个表兄弟和表兄妹,外婆和两个舅舅都在一个村子里,大姨在八里外的另一个村子日子,都过得很紧巴巴。
    王秋自己家里有一栋茅草房,走的时候交给了大舅帮着看管。
    这都是差不多十二年前的事了,现在是什么情况一点都不知道。
    谢昌云道:“外婆家里的人对你都怎么样?”
    王秋道:“姑妈、舅舅和姨妈对我和王川都很好,只是幺舅娘差了一点,我们有时候去了她连饭都不管,她娘家比我外婆家富一些,我小舅有点怕她。”
    谢昌云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只要不是太恶毒,就不要计较这些了。”
    王秋道:“不。如果我大舅和我姨妈还在,我肯定对他们更好一些。我记得有一次我姨妈给我和王川一人住了一个鸡蛋,我表哥和表姐都馋的哭了。这次我要买一千个鸡蛋还给表哥表姐。”
    谢昌云叹道:“唉!见了面再说吧!只要能找到人,你想怎么报答都可以。”
    王秋道:“哥,明天要见了我们家亲戚,要不要告诉他们你的身份?”
    谢昌云明白王秋这一问里面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于是道:“自家亲戚有什么可隐瞒的?你是我的三夫人,来龙去脉只管如实对他们说就是了。”
    王秋又道:“哥,我家乡还有不少人当了红军,大部分肯定都不在了,我想帮帮他们的亲属。”
    谢昌云道:“四方面军的地位在中共内部一直是个较复杂的问题,你可以就认识的那些红军亲属先小范围的帮助一下,大的帮助最好还是征得毛主席同意以后再进行。”
    王秋想了一下后道:“我先没有考虑那么多,就按哥说的办。”
    谢昌云在巴中没有什么军务和政务要办理,当地官员也不知是他来了,因此晚上破例的闲了下来,想了想就叫来了两个女卫士,叫上王秋一起打起了扑克牌,主要还是为了分散一下王秋的注意力。
    由于第二天早上要起早,到了十点过后谢昌云就让收了扑克摊子休息了。
    早上四点,谢昌云和随从们就起了床,四点半便在一个排保安部队的护卫下出发了。
    王秋老家村子在县城东北五十多里处,原来不通公路,一个多月前潘文华拨款五万元修了二十公里的公路,所以谢昌云他们乘车行驶一半多的路程,剩下的十几里路就要靠步行了。虽然可以顾到滑杆,但谢昌云不习惯让人抬着走,王秋是走过长征的人,而且又很兴奋,更不把十几里路当回事,于是陪同他们的少将保安司令和一名上校处长也只好咬着牙跟着一起走了两个小时的山路,中间只休息了十五分钟吃了些干粮。
    将近七点半,一个几十户人家的山村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山坳里,村子上空飘着渺渺炊烟,清晰可见几个挑着水桶和扛着农具的人在走动。
    “哥,你看,那就是我家的村子。”王秋喊了一声就向前跑去,几名卫士和十几名士兵赶紧的跟了上去。
    山村里的人看到一群当兵的在往这边跑,不由都被吓住了,一个个脑袋和身影闪过之后,就再见不到一个人了,只有几条狗窜到了村外在叫唤。
    “副委员长,尊夫人真是思乡心切呀!”保安司令擦着额头上的汗道。
    谢昌云从卫士手里接过军用水壶喝了两口,“戴司令,我们慢慢过去。其余的弟兄等会儿就不要进村了,先在村外等候。”
    保安司令道:“副委员长放心,其余弟兄都在村外警戒。”
    剩下这约三百米的距离谢昌云故意走的很慢,他实在不忍看到王秋见到或见不到亲戚的伤悲情景。
    等谢昌云来到了村头,已有一名卫士在那里等候他了,“长官,三夫人到了家,听说是三夫人的外婆和舅舅都在。”
    谢昌云道:“老人都将近七十了,真不容易!走,带我过去。”
    谢昌云来到说是王秋家那栋房屋前,没有想象中的茅草房,而是一栋土墙青瓦的房子,房前已围了好几十人,还隔着十几米远就听见房子里传来了王秋断续的嗯咽声。
    谢昌云走进房内,只见堂屋里的竹凳上坐着一个头上缠着头布的老妇人,王秋双膝跪地正俯在老妇人的膝上哭着,老妇人也是老泪纵横,旁边静静的站了有男男女女、大大小小的七八个人。
    看着情形,老妇人已经得到了幺女、女婿和外孙的凶讯。
    感觉到了是谢昌云来了,王秋抬起了泪水满面的头,赶紧站起来道:“哥,这是外婆。外婆,这就是我丈夫,也是我的干哥哥。”
    谢昌云赶紧前走几步,来到老妇人面前站住,深深的鞠了一躬道:“外婆安好,外孙婿谢昌云拜见您老人家!”
    老妇人颤巍巍的想站起来,被谢昌云抢前一步扶住了,马上就闻到了老妇人身上发出的浓烈的汗馊味和烟熏味,不过并没有介意,而是继续扶着老妇人道:“看到外婆健在,外孙婿心里非常高兴,祝外婆长命百岁!”
    谢昌云的话老妇人有些听不懂,王秋马上用家乡话复说了一遍。
    老妇人满是皱褶的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意道:“你是秋妹的男人?在外边做啥子的嘛?”
    老妇人的话谢昌云可以听懂,马上就明白了王秋还没来得及和亲属说明自己的情况,于是就道:“回外婆,我现在但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一级陆军上将。”
    盟军亚洲地面司令部总司令和东北政务委员会主任的职务谢昌云没说,估计说了这里也没人懂得。
    “啊”
    “秋妹男人是不得了的大官呀!”
    “上将?是不是真的呦?”
    “他刚才说他叫谢昌云,我听说过,最能打日本鬼子的。”
    一片惊诧声中,马上有人把谢昌云的话转告了老妇人。
    王秋也道:“外婆,大舅,我哥说的是真的。他现在管着好几百军队,里面还有美国和英国好几个国家的军队。”
    老妇人道:“你有三十岁没有?”
    谢昌云道:“外婆眼光真好,我今年正好三十。”
    谢昌云是按虚岁说的。
    老妇人果然也是在按虚岁算,“秋妹今年二十五了,你们年纪很相当。”
    王秋这时才想起来还有人没有介绍,便站到谢昌云身边道:“哥,这是大舅,这时大舅娘,这时大表哥,这是大表嫂,这是二表哥,这是二表嫂,这个是大舅家的小表妹,才十五岁,这几个是谁家的我还没有来得及问清楚。”
    随着王秋的介绍,谢昌云一一向长辈和平辈问了好,见那小表妹也是眼睛大大如同王秋,还很自然的在她头上摸了一下。
    还有几个年龄再小些的,都是大表哥和二表哥的孩子,对这几个谢昌云也就是点点头,整个情况还没搞清楚,现在也不便拿出礼物。
    大舅一副很老实本分的模样,与谢昌云认识过后就再无多的话可说了,倒是那位年龄三十一二的大表哥,看似稍见过一点场面,还能够与谢昌云对上两句时兴词句。
    仔细一问,大表哥竟是这一片的村长,除了所在的这个山村之外,还管着相邻的三个较小一些的村子,和二十多户不在村子里的散户。
    “大表哥读过书。”王秋看谢昌云对大表哥有兴趣,说明了一句就又问道:“怎么没有看见我幺舅他们?”
    周围的大人都脸色一黯,那位大舅娘犹豫了一下道:“秋妹,你们走了两年以后,你幺舅就病亡了,你幺舅娘后来带着两个娃儿改了嫁。”
    王秋一愣,眼里泪水又流了下来,“我姑姑她们呢?”
    大舅娘道:“你两个姑姑听说还好,不过我们好长时间都没有看到过了。刚才你表哥已经托人给她们报信去了。”
    谢昌云见堂屋里气氛不太好,自己又插不上嘴,就向大舅和两个表哥道:“我们外面去坐吧!”
    说完,谢昌云就先走了出来。要是再与大舅认真讲礼节,估计大舅也承受不起。
    见谢昌云来到屋外,卫士们立刻往后站了十几米。麦德彪那双贼眼早就看出来了,房子前聚集的都是地道的山民,根本不会对谢昌云构成任何威胁。
    房前没有凳子,不过幸好还有两截不太粗的圆木段,谢昌云在其中一个木段上坐下,一只手做了一个夹香烟的动作,立刻就有卫士拿来了一条云南出的“999”牌香烟,拆开取出了几盒。
    谢昌云接过香烟,站起来递给了大舅和两个表哥一人一盒,然后又拆开一盒,取出三支烟发给了三人,又接过卫士递来的打火机要给大舅点烟,慌得木讷的大舅连连后退了几步。
    还是那名卫士有眼力,又连忙从衣兜里掏出一盒火柴给大舅把烟点上了。
    “大舅、表哥你们也坐。”谢昌云一边坐下一边又道:“听王秋说这栋房子的房顶原来是茅草的,什么时候换了瓦?”
    大表哥刚在卫士手里把烟点上,见谢昌云问话,忙将香烟从嘴里拿开,“瓦换了有两年了。一直都没有幺姨一家的消息,这个房子现在是我奶奶和我父母在住,把我家以前的房子让我住了。”
    房子毕竟是王家的财产,谢昌云看出为房子的事大舅一家都有些不安,于是就道:“自家人住了正好,免得空着可惜了。只是这房子是王秋的寄托,千万不要拆了,以后你们想要盖新房让王秋来出钱。我看这村子里有不少瓦房,都是这几年盖的吧?”
    大表哥道:“二十九年以后,我们这里开始实行减租减息,田税也逐年减少,三十一年又开始实行土地改革,很多以前没有田地的人都分到了田地,因此粮食也比以前收的多了,现在盖得起瓦房的人不少。”
    川东北现在是潘文华所控制的地方。不过甫系自刘湘去世之后实行了韬光养晦的策略,先是收缩力量稳固了川南根基,再又逐步恢复了对川东的控制,最后才向川东北渗透,因此川东北的社会改革比川南和川东都要晚一些。对这些情况谢昌云是清楚的。
    “那些田地多的地主在土改的时候有没有闹事?”谢昌云想多了解一些情况。
    大表哥道:“开始闹了一下,不过上面派了兵下来,也没敢大闹。后来就好了,政府号召他们把卖地的钱拿到城里去办厂和做生意,赚的钱比以前收租子还要多。前几天还有一个从重庆回来想把剩的二十亩几水田都卖掉,那片田是用一个堰塘,不好分开卖,又没有人能一下买得起,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卖掉。”
    谢昌云道:“他要卖多少钱一亩?”
    大表哥道:“那是最好的水田,要块八十五元一亩。”
    谢昌云道:“一亩水田一年能净收多少钱?”
    大表哥道:“可以净收二十几元。”
    谢昌云道:“那不是三四年就把买地的钱收回来了?”
    大表哥道:“大算是这样,就怕万一田税涨起来就难说了。我们这里这几十年田税变了好多次,田税最高的时候一亩水田只能收入几元钱,我们都被搞怕了。”
    谢昌云道:“以后田税应该不会涨了。表哥,你去找一下那个要卖田的人,就说这二十几亩田你家买下了,让王秋今天就把钱给你们。”
    大舅一听忍不住了,终于开口说了一句道:“这使不得,啷个能让秋妹拿钱?”
    谢昌云道:“大舅,听王秋说你和舅娘以前待她和王川很好,就算王秋报答你们一下。大表哥,你这个村长是选出来的还是上面派的?”
    大表哥道:“是选出来的,我干了已经有两年多了。”
    谢昌云道:“你的了多少选票?”
    大表哥道:“我们这里是按户算选票,八十九户人,我得了六十五个选票。”
    谢昌云道:“嗯,不算少。他们为什么要选你呢?”
    大表哥道:“我读了五年书,在这一代算是认字最多的。另外我们孙家在这里是大姓,我和乡上的人又熟一些,所以选我的人就多。”
    谢昌云道:“你这个村长有什么待遇呢?”
    大表哥道:“每个月有八块钱,乡上给四块,村里给四块。”
    谢昌云道:“村里的钱从哪一块出呢?”
    大表哥道:“田税收完以后,乡上会返给村里一成作为村经费,我拿的钱就从这里面出。去年返给了我们两百一十六块两毛。”
    谢昌云道:“那就是说你们村去年交了两千一百六十二元的田税,八十九户人家,每户平均只有二十几元,只相当三百斤粮食,还算合理。”
    大表哥道:“是这样的,要不然哪里有钱盖瓦房?”
    谢昌云又问道:“村长是选举的,乡长是不是呢?”
    大表哥道:“乡长也是,是去年初选的,也是每户一票。我们乡的乡长原来是县上派来的,搞土改搞得好,大家就还是选了他。”
    一番话下来,谢昌云对四川的利农政策和乡村改革感到了很满意。
    稳定了土地关系和税赋,调动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带来的结果就是小河里有水大河里满。像巴中县,现在约有九万多户人,如果一户平均缴税二十元,差不多就是两百万,再算上工商、屠宰、特产等其他方面的税收,一个县三百多万财政收入还是靠得住的,一半上缴省里,县里公职人员的工资和办公费开支不会超过四十万,还可余下一百多万,完全可以兴办很多的建设和公益事业了。
    只要健全行政和权力分立的监督机制,就可有效保证这些钱的用途。
    谢昌云正在想着,就见王秋从房子里走出来道:“哥,我现在想去给爷爷奶奶上坟。”
    谢昌云站起身道:“这是应该的,我和你一起去。麦德彪,帮我把酒带上两瓶。”
    王秋的大表哥也赶紧跟着站起来道:“上坟还要敬香和烧黄纸,我去给你们准备一下。幺弟,你叫几个人赶紧去把王大爷的坟头清理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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