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商见北洛虽然神色尴尬,却并未否认那人的言语,更何况她了解北洛的性子,素来有仇必报,半点亏都不肯吃的。若是别人说出这等伤及颜面的调戏话,早被他爆起剥皮拆骨,顺便再十倍骂回去了,因此心里已是信了几分。妖族对伦理之事原比人界宽松得多,辟邪中同性间的抚慰依恋也不罕见,如今长老会又早已解散,更是没人会对王的选择说三道四。唯一令她忧心的,就是这个神秘人来历不明,且身兼惊人魔力。辟邪一向以除魔为己任,若民众得知自己的王竟与一个始祖魔相好,只怕到时会有怨言,自己还得费心思量如何平息才是。
    北洛见霓商沉默不语,神情凝重似在考虑什么,以为她对这件事一时难以接受。其实这样也是理所当然,先不说巫炤之前对天鹿城犯下的过错,他从未幻想这件事可以隐瞒一辈子……就单以两人的身份来说,辟邪族能同意才是奇怪。虽然他早就和霓裳约定,自己只是为了护城大阵而暂时坐上王位,等玄戈的儿女长大成人,就会立即将王位传给其中一个,绝无半点留恋。天鹿城是他血脉中注定的责任,却并非灵魂真正的归处,他依旧是那个喜爱自由、渴望遨游于天地间的剑客。对于北洛而言,自己一旦做了什么决定就不会回头,更不在乎旁人的看法言语,正如之前对岑缨说过的,无论发生何事,他都不会和巫炤再分开。但受人界教育长大的他,涉及到两情相悦之事,还是希望至少能得到亲人的认可。除去师父师娘外,天鹿城中他和霓商羽林最为亲近。尤其是霓商,大到王族政务,小到衣食住行,每一样都对自己照料得悉心周到,感情就像亲姐弟一般融洽。如果因为自己的任性而导致两人产生芥蒂,会是北洛最不想见到的情景之一。
    “对不起……”他忽然蹦出这么一句话。
    霓商一愣,从沉思中反应过来,看到这个既强势又洒脱的青年难得像个小孩似的低着头,一副生怕被家长骂的可爱模样,忍不住扑哧一笑:“为什么道歉?你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啊。”
    她的反应和岑缨完全一样,北洛不禁呆住:“你不反对?”
    霓商缓缓摇头:“我知你习惯了独自漂泊,纵然身在天鹿,也是为玄戈重责所托,并没有真的把这里当成家。”她轻声叹了口气:“几百年的隔阂,也不是一时半刻可以消除的,这也怪不得你。虽然你在人界有亲人,但人族寿命短暂,难以长久相处。我本来还在忧心你将来无人照料,现在既然找到你心悦的对象,又能一直陪伴你,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北洛眼眶微微发热,一时心潮澎湃,说不出是感激还是感动。
    “但是,他,他是……”他依旧迟疑。
    霓商温柔道:“不管他是谁,只要你喜欢就好了。”说到这里她面上忽然露出一丝迷惑:“不过说起来,我确实感到有点突然。大家一直以为你和霒蚀君郎才女貌,关系亲密,以为会顺理成章的……”
    北洛感到巫炤握住自己的手使劲捏了一把,吃痛下眼角微抽,不服输又用力反捏回去。
    “我和云无月没有什么,她一向专注修炼,对这种事也没什么兴趣。”他简单解释。
    “这样啊……不管怎么说,你如今总算有了归宿,玄戈在天之灵应该也放心了。”
    北洛听到巫炤在低声轻笑,再看看霓商充满慈爱的眼神,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我先送你出去和长老她们汇合。这里气息凶煞,再加上魔族不断出没,对你养伤无益。”他一边说一边想扶她站起来,谁知一股强劲的力道已抢在他前面,只是托住霓商的双臂上举,让她稳稳地立在原地。
    霓商抚摸自己的手臂,感到肢体经脉中有被清泉浇漓过的舒爽,内损竟是愈合了不少。她惊讶地看着北洛身边的男人,巫炤甚至不需要碰到人,仅仅只是左手轻挥,便能以内劲激发她体内的妖力助她疗伤,功力深不可测实在是她生平所未见。霓商心情复杂,北洛妖力一直未复,有这样一个强大的伴侣照料他本是幸事,但他性子强硬,嘴上又不饶人,对方实力悬殊之下万一哪天冲突起来,天鹿城恐怕难以护他周全,一时对此又有些不安。
    “你感觉怎样?能走路吗?”北洛看她脸色不定,不禁担心。
    霓商连忙将心思掩好,摇了摇头:“没事,我已经好多了。”她对巫炤行了一礼:“多谢先生相助。”
    巫炤始终神色冷淡:“举手之劳,夫人无须在意。”他的态度比初见时平和了不少,却也没有更亲近的意思。
    霓商正待离开,看到被血雾所困的老人,又停下了脚步。
    “延长老……”她试着唤了一声,但对方毫无回应。
    北洛说道:“他已经死了。现在不过是被尸虫法术所困,所以还暂时维持着形貌。”
    霓商想起昔年往事,不觉一声长叹。
    “那天他忽然带魔兵进入王宫,我真是大出意料之外,全无防备就着了陷阱。”她娓娓道来,“当年碑渊海一役后,玄戈就将他逐出了天鹿城,从此音讯全无。本以为他早已过世,想不到竟然活到今日。”
    “我记得暄池长老曾说,这个老家伙因为解散长老会之事怀恨在心,勾结了碑渊海的魔族袭击天鹿城,想借此推翻玄戈。”
    霓商轻轻点头:“不错,那次始祖魔突然大举来袭,城内法阵因为奸细的缘故多有破坏,偏偏玄戈正领军远征未归……后来他虽终于赶了回来击退魔族,却也从此伤重难治……”她说到痛心处,声音低了下去,眼角清泪滑落。
    北洛冷哼:“这种背叛亲人的无耻之徒,玄戈居然不杀了他?”
    霓商低声道:“他毕竟跟随先王多年,无功也有辛苦。玄戈为了保全他的颜面,甚至对外宣称他是因杀魔而死,又将他的孙子收在身边作为近侍培养,只希望能延续他这一族的荣耀。”
    “你们已是仁至义尽,他不懂得珍惜,反为私欲再次来害你,死了也是活该。”北洛抽出太岁交给霓商,“不如砍烂了他,也算出口气了。”
    霓商却是摇头不接:“你都说他已死了,正所谓万事皆空,我又何必对一个死人执念报复?”说着不忍再看那张惨白的脸,叹息一声:“他终归也是辟邪,给他留点最后的尊严,让他痛快走吧。”
    北洛不屑地扫了延长老一眼,仿佛在说他也配,但还是顺了霓商的意思,从巫炤那取过剩余的茧灰,尽数洒在另一只虫子身上。随着尸虫死去,老人的□□也渐渐消失,带着那份永远无法释怀的扭曲,就这样在空气中化为了灰烬。
    任凭过往时光中有再多的仇恨纠葛,此刻也全都是一场空,连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
    霓商出神地望了会儿那片飞灰,忽然说道:“北洛,今天延长老的一切,日后千万不要对应垒说起。”
    北洛不解,刚想问原因,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我明白,放心吧。”他答应下来,不由得也叹了口气,“正如你所说,对一个早就死了的人,我们还有什么提的必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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