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轩辕闻言,担心地瞥了一眼北洛,生怕他因为女子的言语打击而再次失控。谁知青年持剑的右手只是微微一颤,神色竟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那又如何?他死了,我也不活。”他淡淡开口,“但我死之前,一定会杀了你,给他报仇。”
    姬轩辕见他说得极其自然,毫无迟疑思索,短短几个字道尽生死决心,可见这份感情已成为他深入骨髓的本能,纵是天地倒转也无法拆散了。
    献本来没把北洛放在眼里,对于高傲的大神而言,对方连独立的人格都算不上,只不过是件可以利用的兵器而已。但此刻在那双闪着金芒的血瞳注视下,她竟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阵寒意,强撑着冷笑道:“区区剑灵,死到临头还敢大放厥词,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三人再次缠斗作一团,战斗愈加白热化,只打得精神领域内满目残垣。不仅是北洛和姬轩辕使了全力,献也不再有任何保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由于双方皆已是强弩之末,因此更是拼出了性命争分夺秒,只盼能撑持到敌人先行倒下。北洛看到巫炤在镜子的光照下越来越虚弱,发丝皮肤已隐约呈现炭化的模样,心知再这样下去,巫炤的肉身一旦消融化灰,元神就会被吸进古镜里面,再无逃生可能,因此急切之下不惜冒险裂空接近始祖剑,若能成功抢夺或许可以借此威胁女子收回法宝。哪知手指刚碰到剑柄,全身便被刺骨寒意包围,头脑一阵剧烈的晕眩。他踉跄后退,差一点被剑气扫中要害,幸好有姬轩辕从旁挡住剑锋。这次贸然进攻虽不至于致命,但左半边身子已然皮开见红,显见伤势不轻。由于妖力波动剧烈,他在空中站立不住,竟向地面岩浆直坠而去。姬轩辕见状想伸手拉人,却是差了一步。
    巫炤在光柱内看得目眦欲裂。虽然此刻身体痛到几近虚脱,仍旧本能地想冲出去救人。他拼着仅剩的一点力气用剑砍向栅栏,最后甚至不惜以身体相撞,然而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反而被九天封灵镜巨大的反弹力震得吐血不止。
    北洛感到周身在灼烧。他忍不住闭上眼睛,只道这次难逃一劫,哪知烈焰上方忽然冒出一个人影,将他一举托了上去。
    “是你?”他看清来者后吃了一惊,无论如何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人相救,更没想到海市蜃楼被破坏到如此境地,对方居然还活着。
    岑青岩抹去嘴角咳出的血丝:“收起你的猜疑。只是一报还一报罢了,我从不欠人情。”他将北洛带至暂时安全的地方,看了一眼被困的巫炤:“辛商撑不了多久了,周围的结界会越来越弱。一旦他被镜子收走,献大人的援军就会攻进来,到时你们必死无疑。”
    北洛看了一眼幻境的天空,果然上面已经隐约出现了裂痕,又见光柱下的巫炤此刻已呈半昏迷的状态,发丝散乱下尽是血迹,着急之余更是心如刀绞。
    姬轩辕这时也退至他们身边:“所以她一直是以守为攻,就是在等巫炤魔力耗尽被收伏的那一刻。”
    献见他们暂时罢手,也就不再追击徒耗体力。毕竟她掌握着主动权,只要结界一破,她就可立于不败之地。
    北洛咬牙道:“那现在该怎么办?”他看向岑青岩:“既然你肯现身,就是愿意帮我们解困了?”
    岑青岩摇头:“就算我有心,也没这个能耐。那镜子上附有伏羲的清源,想要破坏它,除非拥有能够击倒伏羲的力量。”
    北洛心头猛地一跳,眼睛盯住献手中那把黑色的大剑,这个世间曾唯一伤过众神之王的武器。
    姬轩辕了解他的心思,然而剑如今在献的手中,就算他们真能抢回来,一把沉睡的始祖剑也无用武之地。
    “没用的,除非襄垣醒来,否则……”他试着打消友人的念头。
    “那我们就想办法唤醒襄垣。”北洛果断道。
    “难道你有办法?”
    “我也不清楚现在需要做什么,”北洛的神色似茫然又似坚定,“只是觉得有些事必须由我来。”紧张之下思绪电转,各类模糊的碎片忽然清晰地呈现于脑海中。斫魂断生既是一体共存的子母剑,如果将斫魂的力量燃烧到极致,或许可以唤醒断生也不一定,而自己是母剑的剑灵转生,如果选择献祭的话……他不知这个办法有几分可行,也许只会白白丧命而已。但献和巫炤都的确提过,他的存在与襄垣的觉醒有莫大关联,事到如今也只有孤注一掷了。
    “姬轩辕,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他忽然说道,“如果我接下来失败了,你一定要想办法离开,逃得越远越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伏羲不是立了你当继承人吗?”
    他这么没头没脑的一通话让姬轩辕一时没反应过来,愕然道:“北洛,你到底……”
    北洛完全不给他疑问的机会,继续连珠炮道:“听我说完。总之你一定得活下来,想办法继承那个位置,然后找机会弄死这女人,给我报仇。”
    姬轩辕望着他欲言又止,双拳紧握几次又放下,神色变幻难测。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平静道:“接下来我能做什么?”
    “帮我引开那女人的注意力。”北洛观察四周可以暂时隐蔽的位置,“我必须从正面接近她。”
    姬轩辕干脆点头:“好。”
    岑青岩望着他裂空消失的身影,忽然道:“你居然坐视他去送死而不阻止?你们不是朋友吗?”
    姬轩辕淡淡一笑:“就因为是朋友,所以我永远尊重他的选择,即使我并不愿意。”说罢纵身跃起,再次向献发起进攻。
    正如他当年去乱羽山之前的那个背影,其中的决绝之意他明明看透了,却仍然在临别时说,等你再一次得胜归来。
    他将后半句留在了心中。不管你去往哪里,想做什么,我都会在你的身后。如果有一天你累了,只要回头,目之所及即是归处。
    正因为懂得,所以才会沉默,情义深时自在心中。
    岑青岩楞在当场,面上既有惊讶,又有一丝茫然。这股迷惑渐渐化为了一声叹息,眼神闪烁复杂,艳羡中隐含伤感。
    献在那厢以逸待劳,眼看姬轩辕又是万箭齐发攻来,同时施展□□之术,意在将自己包围住聚而歼之,不由得一声冷哼:“故技重施,不过是白费功夫。”手腕轻抖以剑画圆,将幻影箭尽数挡在光圈外面。她防了数招,见姬轩辕只是维持进攻的势态却并不靠近,心中略感不对,扭头观察下发现那只辟邪竟不见了踪影,顿时警觉起来,正打算先后撤瞧清楚对方的打算,冷不防右手一僵,长剑竟然收不回来。她吃惊回神,发现剑刃竟被一个人牢牢抓在手中,正是之前不见的北洛。但看他全身金芒迸射,身体轮廓甚至隐约出现虚影,显是在拼命燃烧妖力。黑色的剑刃被他禁锢在怀中,手掌双臂已被利刃割得鲜血淋漓,几乎辨不出原来的模样。始祖剑在他的血浸之下,原本沉寂的剑身又开始躁动,低沉的鸣动声动荡不绝。
    “混账,你疯了吗?还不松开!”献惊怒交集,就算是见惯杀戮的战神,也没有见过这般大胆作死的举动。她用力想抽回断生,那把剑却好似凝固在半空一般毫不动弹,而且剑柄变得越来越烫,到后来几乎拿捏不住。
    “你不是……处心积虑地想要……唤醒它吗?那我就成全你!”北洛喘息着断断续续说,剧烈颤抖的身体表明他已痛到了极致,但却坚持不退后一步。
    巫炤本已虚弱到睁不开眼睛,手中斫魂剑突如其来剧震强行惊醒了他。他勉力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北洛抱着始祖剑刃满身鲜血的模样,一瞬间呼吸都仿佛停止了。他用力摇晃牢笼凄厉高喊,直到再也没力气发出声音,然而镜子的光罩不仅阻挡了他接近爱人的脚步,也隔绝了他声嘶力竭的恳求。
    巫之国与北洛诀别的那一幕是他永不能释怀的噩梦,如今却又血淋淋地再次重现于眼前。
    北洛的心听到了他的呼喊,他回头向他看去,眼神无声地相交下,已道尽了千言万语。
    他在告诉他,绝不向命运低头,天若无路,他便自己硬踏出来!
    “我没有见过你,但是我知道……我们本是一体,我的最初来自于你……”他对着剑刃低声自言自语,就像是传达自己的祈祷。热血在胸中涌动,那种感觉十分奇妙,疼痛中却带着无比的亲近。他甚至仿佛能听到黑剑心脏跳动的声音,和自己的生命之音一模一样,那是双剑共生独一无二的连接。
    那声音倾诉了埋藏于灵魂最深处,哪怕是堕入万劫深渊也不会改变的,人族对上天的抗争。
    斩山川,断江河,令日月星辰战栗,这个世上唯一可以战胜神的力量。
    空中原本偃旗息鼓的黑云与雷动又开始聚集,烈焰声中无数驰魂夺魄的魑魅嚎音骤起,预示着天裂地变的降临。
    如果你能听到我的呼唤,就醒来斩断这枷锁吧!
    他仰头对着苍穹大叫,将剑尖对准自己胸口用力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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