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辟邪们准时将巫炤送到魔军阵前约一里的位置,随即便飞回了天鹿城。光明野上魔雾弥漫,杀气腾腾,让孤身只影的他看起来分外弱势。但西陵鬼师毫无惧色,不疾不徐地向群魔走去,似乎完全感觉不到这可能是一条不归路。
    他双目不能视物,凭着仅剩的一点灵感辨向识障,因此走得极是缓慢。待好不容易挨到近前,乌宇等魔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他居然还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一股无名之火忍不住直冲脑门,冷冷说道:“真是好大架子啊,还当自己是曾经威震西北的一城之主么?”
    巫炤眼皮都不动,仰起脸平静道:“你以为看不见的家伙能走多快?”
    乌宇沉默打量他半晌,怀疑道:“你到底是真瞎还是装假?”
    巫炤觉得这问题十分可笑:“在这种事情上骗你,我有什么好处?”
    乌宇板着脸哼道:“你一向诡计多端,谁知道又打了什么主意?”
    巫炤回道:“既然如此,你检查一下不就知道了?”他嘴角又勾起那种讥嘲的弧度:“别告诉我连这点胆子都没有。”
    乌宇怒道:“你以为我会怕你?”说罢向身边使个眼色,两个大魔冲上去一左一右挟住巫炤,铁箍一样的五指紧紧攥住他的两只手腕,径直勒出了血痕。长发男人只觉得四肢百骸像被烈焰席卷而过,一时间痛得头昏眼花,嘴里满是腥甜味。他拼命忍住不发出声音,但嘴角还是有一丝血流了下来,衬着他异常苍白的脸颊,更显得整个人虚弱不已。
    乌宇脸上闪过一丝意外,没想到他竟真的如此不堪一击,更没料到他以现在的状况,居然有胆量孤身犯险。其余大小魔头则是惊愕之余心生狂喜。魔域向来奉行弱肉强食的残酷法则,弱小在他者眼中与饵食无异,更不用说是衰弱力竭的始祖魔,巅峰强大时曾结下多少血仇,虎落平阳时就有多少凶恶的觊觎者。不说别的,光是他身上珍贵至极的魔核就足够引起群魔的疯狂争抢了。一时间平原上魔嘶兽鸣声四起,但凡有些实力称霸一方的天魔和大魔都开始蠢蠢欲动,望着巫炤的眼神就像是饿极的狼群看见落单的羔羊,若不是碍于乌宇的威势,早就扑上去将之撕成碎片了。
    巫炤喘息了一会儿,待晕眩和疼痛缓和了些,这才慢慢说道:“你最好下手轻些,我要是死在这里,你可担待不起。”
    乌宇冷冷说道:“现在的你连一只蚂蚁都不如,也配和我谈条件?”
    巫炤淡淡回答:“我要谈条件的对象不是你,而是蚩尤。违逆他的下场,你该比我清楚。”
    乌宇冷笑:“就算暂时不能动你,但你那宝贝剑灵的转世……哼哼,可就不一定了。”
    巫炤沉下脸:“你敢向天鹿城前进一步,我立刻自绝于此,不论是血涂阵的秘密还是始祖剑的消息,他都别想得到一分一毫。”
    乌宇咬牙:“你敢威胁我?”
    巫炤慢条斯理地点头:“不错,你竟然能听出别人的威胁了,脑子倒是长进了那么一星半点。”
    “混账东西!”对方大怒,手中兽鞭下意识就要抽过来,总算在千钧一发之际硬生生被理智阻止。始祖魔是何等的手劲,这一鞭子下去眼前之人恐怕当场就要四分五裂,化为灰烬。
    他拼命按捺怒气,一字字道:“我不能杀你,却可以折磨你,让你尝遍这世间的屈辱。”说着左手一挥,身后队伍立刻列出一条通路,路的尽头是一座黑沉沉的空间之门,隐隐发出电火花的摩擦声音。
    “他就在里面等你。现在我要你跪下来,然后一步步爬进去。”他狞笑着说道。
    巫炤无声地一笑,那表情仿佛听到一个荒诞的笑话一样。若非他此刻双目紧闭,旁人定能从他的眼中看出巫祖常有的高傲和不屑。只见他做势迈出一步,下一刻忽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整个人就那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就像被冰住了一样。
    这一幕顿时令在场的魔头们愕然,其中一个大魔小心上前试探,片刻后更是目瞪口呆。
    “启禀大人,辛商他、他好像……”他极力控制面部表情的扭曲,“昏过去了……而且还陷入了假死状态。”
    高等魔族在重伤虚弱时会自发休眠,肉身冰冷仿佛死去一样,这是为了尽可能减少魔核的力量消耗,若是这个时候强行唤醒,立刻便会丧命。别说是折磨了,稍微伺候不周都会有麻烦。巫炤显是拿准了这群魔不会真敢在蚩尤面前对他如何,更懒得与他们继续废话,干脆昏过去落个清净,一副我看你能拿我如何的耍无赖架势。
    乌宇身边的天魔心惊胆战地看着自家主人咬牙切齿的脸,暴走的魔焰已令周遭的士兵们战战兢兢叫苦不迭,偏偏对那个睡得一脸安详的家伙毫无影响。他也算是远古时期跟过来的老部下了,曾经数次目睹乌宇和辛商掐架的场面,大多都是以被耍得团团转结尾,心中不禁哀叹主人的心思一如既往的单纯,就算此时力量碾压对方,可在算计方面却依旧天差地远。
    “都愣着看我做什么?!把他抬进去见魔帝!”乌宇气得大吼,手中的兽鞭早就捏成了一段段,恨恨扭过头去,不想再看到那张让他爆血管的脸。
    蚩尤还说他改变了很多,简直是胡说八道!这阴险狡诈的王八蛋,分明还是跟以前一样厚颜无耻!
    北洛坐在巽风台的崖边已近一个时辰了。自从巫炤离开之后,他就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不动,定定地注视着魔军扎营的方向,面无表情不言不语。众人在后面担心地看着他,丝毫不怀疑倘若巫炤就这样去一辈子,他就能像石头一样等一辈子。新的天鹿大阵已经启用,细节不足之处都派了辟邪族的精兵把守,严防魔军时刻偷袭。巫炤临去前再三叮嘱,魔族狡诈善变,虽说暂时定了休战条约,但自己既入蚩尤之手,难保他们在谈判未成前突然翻脸。敌众我寡,若是对方大举进军,就暂时放弃天鹿外围引他们进入大阵陷阱,尽量避免正面对抗。
    岑缨心中担忧,想上去安慰好友几句,却被身边的霓商轻轻拦住,冲她摇了摇头。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北洛都不可能听进去,还不如放他自己好好安静一下。
    大家都默不作声地陪他在这里等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气氛凝固得极其难熬。凌星见实在受不了了,见旁人都没有交谈的意思,一个人悄悄地离开四处闲逛,纾解一下胸中的郁闷。刚走到山下,便感到脖颈上带的东西忽然发热,刺得锁骨皮肤微微生疼。他叹了口气,闪进一处僻静背阴的角落,低声念了几句咒语,眼前逐渐出现了一个影子。
    “什么事这么着急唤我?”他抱臂看着自己的双胞胎哥哥,“现在魔域情势紧张,我忙得很。”
    凌星曜面无表情地说:“我们已经见到了荒神圣女。”
    少年赫然变色:“什么?!你们有没有……”
    他哥哥回答:“你说过要以礼相待,不得勉强。所以即使他们不肯合作,甚至还伤了一些弟子,我也没有出手。”
    凌星见沉默了下,问道:“想要我做什么?”
    凌星曜回答:“她说要亲自见你一面,否则绝不肯跟我们回去。”
    凌星见皱眉道:“我知道了,你来带路。”
    一道狭窄的空间门户由王辟邪血符开启,少年快步走进去,没有注意地面上忽然凭空多了一只鸟的影子,也随他一起飞了进去。
    可是这四周并无飞禽经过,这影子又是从何而来?
    门户消失了,一切又归于寂静,不远处树后走出一个身影,眼神深沉地注视着这一切,却是姬轩辕。
    凌星见来到栖霞这座小院前,看着重修过的门墙上书写的方仁馆三个大字,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
    虽然早就猜到七八分,但眼前的事实却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
    院中事物整洁一如往昔,只是却不复当日与北洛来访时的热闹。屋宇内外一片安静,只有那个纤细的身影悄然立于阶前。
    少年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唤道:“曲夫人。”
    谢柔缓缓转身,面上的笑容温柔依旧,举手投足更是镇定。她一袭素淡白衣,在微风中飘飘如凌波仙子,虽然外表已过中年,却仍是风姿优雅,不可逼视。
    凌星见在她面前忽感矮了半截,或许是心中有愧,竟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凌道长别来无恙?北洛那孩子还好吗?”她轻声问道。
    “他……很好,只是天鹿城事务繁忙,一时脱不开身。”凌星见低头说道,“夫人……我……”
    谢柔缓缓道:“道长不必尴尬,若非愿意坦诚相告,我也不会请你前来。”她轻叹一声:“我从没幻想可以永远躲下去,纵是大隐隐于世,也终有被发现的一刻。能有这几十年平静的生活,我已经很感激了。”
    凌星见怔怔地看着她,着实无法将这位善良美丽的女子和那些可怕的事情联想到一处,一时间觉得苍天着实残忍,为何定要将那样的身份和命运,降临到她的头上。
    “当初长老救下我时并未告知身份,没想到他竟然和星工辰仪社有关。”
    凌星见也不由得叹道:“我也从没想过找了多年的昊苍后裔,竟然就是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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