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将身上一切打点好后,太阳已经高升,他静静的坐在绣凳上,幽深的眼中罕见的透露出挣扎之色,似乎面临着一件非常困难的选择。
    时间渐渐流逝,终于,他一跺脚,红袖飞起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在原地。
    后山,熟悉的青石之上已经坐了一个人,旧白的衣服,含笑的眼,见到他来,那人举起手中的酒杯,朗声道:“你今日来晚了些,酒都快被我喝光了。”
    东方不败脚下一顿,道:“我可不知,你竟是如此贪杯之人。”他的声音很独特,比女子要嘶哑,比男子却又多了一点柔媚,让人一听之下就能牢牢的记住。
    陆崇明挑眉,“若非是你晚到,我又何须以此打发时间,理应罚你三杯才是。”
    东方不败目光闪烁,他原本是不想来的,过分接触,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自己都没有好处,半分好处都没有,可最后他终究还是舍不得。
    罢了,他终究在这里呆不长久,两人之间相处时间有限,既如此,放纵自己一下又有何妨?这样想着的时候,他一直沉重的心情陡然就轻松了下来。
    东方不败走了过去,手一伸,直接将一旁放着的酒坛拿在手中,然后仰起头连喝几口,透明的酒液顺着脖颈流淌到衣领中,他随意抹了抹,扬起下巴道:“我认罚!”
    陆崇明暗暗点头,原以为是个清冷孤傲的人,意外的竟还有如此洒脱的一面,这个儿子虽然有女装癖,而且职业不大好,是个魔教教主,其他一切,包括性格他还是比较喜欢的。
    女装不是问题,谁能没有一点小癖好,又不是杀人放火,也没妨碍到他人,他这个做父亲的还是很明理的。至于职业问题,就不知道对方肯不肯辞职和他走了,听童百熊说,这个魔教教主可是他好不容易才夺来的,要他就这样放弃怕是有些难啊。
    而且,更重要的是,对方好像一点都没有和他相认的打算,从几天前两人第一次见面对方的一句“先生何人”就可以看出,更别说这几天以来两人虽然每天约着见面,但对方却总是疏离防备,连真实姓名,以及自己魔教教主的身份都不愿告之。
    “先生何人”自然是一场笑话,他既然是他的儿子,又是魔教之主,就不可能不知道黑木崖上发生的事情,对方会如此,显然是不想让自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
    一心想要隐瞒的对方不知道,早在他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已经认出来了,那是本能,是他每在一个世界就会认出抚养对象的一种能力。
    东方不败如果知道陆崇明早在第一眼就已经认出他的话绝对会吐血,他年幼之时遭逢大变,侥幸死里逃生,被童百熊所救带回日月教,一步一步从底层开始慢慢往上爬,香主、堂主、副教主,直到后来的教主,从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到天下第一高手,日月神教的教主,其中艰辛没有体会过的人永远无法得知。
    可他却硬是走过来了,为此他付出了一切,包括一副健全的身体。
    当年他还是副教主的时候,前任教主任我行对他百般猜忌,更是不安好心的将镇教宝物《葵花宝典》给了他,欲练此功,必先自宫,他那时候野心勃勃,就算明知任我行用心险恶,他还是去做了,想要得到就要付出,他得到了权势地位,得到了天下第一的武功,而付出的代价就是身体的残缺,他不后悔,就算从头再来一次他依旧会选择这条路。
    身体残缺又如何,自宫之后性情大变又如何,只慕男颜不爱美人又如何,他是东方不败,武功天下第一的东方不败,任何嘲笑鄙薄他的杀了就是,喜欢穿女子的衣裳那就做个女人好了,爱慕男人也不要紧,杨莲亭虽在外面猖狂之极,却到底还是被他拿捏在手中的,日出东方,唯我不败,他这一生本就有资格活的这样肆意洒脱。
    他不惧任何人,任何事,唯独无法面对自己的父亲,他心中有愧。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原本以为早就死了的人活了过来,还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午夜梦回,他甚至恍惚觉得是不是因为他的自残,因为他再无法让东方家传承下去,所以父亲才从地底下爬了出来,控诉他的不孝?!‘
    东方韩这个名字并不特殊,但辅政大臣东方韩天下间却只有一个,以前朝廷和江湖并不想干,他从未注意过朝廷上的事情,后来他当了教主,性情大变,就更加两耳不闻窗外事了,所以直到他出现在黑木崖,出现在他面前,他才让人去查探,也才知道东方韩这三个字所代表的的含义。
    如果这人早点出现,早点让他知道他没死的话,自己或许会欣喜若狂吧,可为什么偏偏要现在才出现呢?他无法面对,甚至生出这人如果从未出现的话,怕是更好的念头。
    两人坐在一处,各想各的,山风吹来,撩起他们的衣摆发丝,气氛虽沉寂,却并不觉得尴尬,这几天二人都是这样相处的,倒也融洽。
    回去的时候,东方不败意外的在自己院子中看见了杨莲亭,他有些惊讶,如果换了往常,他必定是欢喜的,可是自从陆崇明出现之后,他整个人突然就像是从某个虚假荒唐的梦中苏醒一般,对着杨莲亭也若有若无的疏远了一些。
    见他回来,杨莲亭眉头皱的紧紧地,粗声粗气的说道:“你去哪里的,怎么现在才回来!”
    明明是往常听惯了的口吻,他现在却觉得说不出的刺耳,连眼神都冷了下来,“你来何事!”
    杨莲亭一愣,本来嚣张的神情竟被对方冷冷冰冰的语调一下子弄得消退不少,想想自己来的目的,他挤出一个笑容,上前两步握住他的手道:“这不是好几天没见了,我来看看你嘛。”
    东方不败垂眸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然后一点一点的抽了出来,脚下一动,往屋内走去,“莲弟若无要事的话,就先离开吧,本座今日乏了。”
    极为威武的脸庞微微抽动了一下,杨莲亭跟了几步道:“其实也还是有一件小事的,福州的负责人孙堂主,为人太过跋扈,还办事不利,每年的进项一年比一年少,我想撤了他如何?”
    “这些事你看着办。”东方不败淡淡道:“我不想管。”
    杨莲亭喜笑颜开,对对方这样的回答很满意,临走前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道:“对了,朝廷来的那位大人已经在黑木崖住了十来天了,到底要怎样处——”
    话未说完,他就被对面射来的冷厉的目光给震慑住了,杨莲亭背脊发寒,似乎又回到了当初刚刚见到东方不败时的那种敬畏与惧怕。
    “那人的事情你不许插手,也不许去见他懂么?!”东方不败一挥衣袖,房门便自动关上了,也隔开了两人的视线。
    东方不败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对他说过话了,他对杨莲亭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甚至称得上千依百顺,自从练了《葵花宝典》性情大变后,他不爱红装爱蓝颜,而杨莲亭就是被他选中的那人。
    杨莲亭此人志大才疏,贪财好色,性情暴戾,可以说除了一张好皮相之外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可他依旧选择了他,因为他是离他最近的人,因为在他最寂寞的时候只有对方始终陪伴在他身边,权利财富这些东西他给得起,用这些他不在意的东西换来自己想要的陪伴,又有什么不可以。
    两人各取所需罢了。
    可是他现在却不想见到他,一点都不想。
    “父亲……”张口吐出的这两个字很轻,轻的几乎让人听不清,可却又很重,仿佛泰山压顶一般重的让他喘不过气来,他第一次有一种不知该无何是好的迷茫之感……
    青霞院是陆崇明暂时居住的院子,虽然有些偏僻,但环境清幽,竹舍雅致,很得他的喜爱。人烟稀少不是缺点,他喜欢清静一点的地方。
    陆崇明静静的坐在窗边,右手撑着下巴,他的膝盖上放着一封已经拆开的信,他虽然出门在外,但这样的信却一直没有断过。
    视线再次从信上扫过,他沉思着,或许该早点回去了。
    叮——一声异响传来,陆崇明抬眸看去,只见一黑一红两道身影交错而过,红衣之人从容自在,云淡风轻,黑衣之人却身子晃了晃,手中短刃一分为二,叮当一下掉在地上。
    陆崇明起身道:“家仆鲁莽,还请手下留情。”
    东方不败扬了扬下巴,道:“我没有伤他。”
    陆崇明笑了笑,看着对方红影一闪,轻轻松松的从窗口跳进屋内,他摆手,窗外的黑衣人微微拱手,消失在原地。
    “你的属下武功还不错。”东方不败如此说道。
    “你的功夫更好。”陆崇明亲自给他倒了一壶茶,道:“你怎么会来?”
    虽然没有约定,但后山相间几乎是两人心照不宣的事情,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忽然会来这里见他,难道是想通了,想要认他了?
    想到这里,陆崇明挑了挑眉,然后就见对方将抱在怀中的一个包裹递给了他。
    “给你的。”
    陆崇明有些疑惑的打开了包裹,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件衣服,一件藏青色的新衣服,他双手一抖,衣袍散开,衣襟绣摆处点缀着几朵寒梅,以他的眼光可以清楚的看出其中绣工之精湛。
    一旁的对方不败端着茶水喝了一口,道:“早上见你衣服都旧了,便帮你做了一件。”他说的平淡,仿佛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可听的人却心下震动,陆崇明身为一朝重臣,他会缺新衣服吗?那自然是不会的,他只是并不在意这些物质方面的享受而已,不在意所以也就不在乎食物的好坏,衣服的新旧,可这却是第一次有人给他做衣裳,他的感觉略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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