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刘奭恍然大悟:“难怪我每次煮红豆粥都有点苦。”他甚至开始迷信的考虑是不是男人属火,女人属水,所以自己煮粥煮饭都会糊锅,两位母亲煮饭都很好吃,撇去发苦的部分剩下的稍微有点糊味还挺好吃的。
    王萱这才知道他平时给自己煮什么鬼东西吃,幽幽的问:“许皇后没教你么?”
    “教到是教了,我按照她规定的柴量煮饭,总是煮不熟。”刘奭有些丢脸,更亲昵的蹲在养母面前,哼哼唧唧的说:“父亲总骂我笨,生前治国骂我不尊王道,死后还骂我不会煮饭。难道当皇帝的应该会煮饭吗?他也不会啊。”
    被骂的烦了,就不吃了,或者躲着他们煮饭吃,种稻子还是很有趣,但煮饭挺无聊的,煮出来也不好吃。
    王萱又手把手的教他煮饭,不要一开始就用猛火狂烧,那样看着滚沸实际上不熟,要保持微沸,慢慢续柴火,煮完之后再焖一会。
    “哇!”刘奭都兴奋了:“真的熟了!”
    王萱也盛了一碗,拿了三份酱菜和他慢慢吃着,筷子尖儿粘着几粒米,慢条斯理的放在嘴里,低声问:“王政君已经死了,你知道么?”
    刘奭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他在王政君死的那年就知道了,皇后来和皇帝合葬时也要祭祀皇帝,还要写诔文。王莽篡汉之后毁掉了元帝庙,改为王政君的长寿宫,那时候刘奭就知道,至于王政君的态度如何,他却不知道。
    王政君对于王莽篡汉非常愤怒,王莽派人来索要传国玉玺的时候,气的老太太大骂王莽怒摔玉玺,蹦碎了一个角。可是这也无济于事。
    等到元帝陵庙被改为宫殿之后,更是自觉死后无颜去见皇帝,生前尽量保持汉家礼仪、服侍和节日,死后却强烈哀求,不肯去见皇帝。她觉得对不起元帝。
    王萱叹了口气:“那日我见到她,她慌忙躲开了。”或许当年我不该让你选女人,如果你没选中王政君,她就不会生下刘骜,以后王莽也无从以外戚晋身。
    刘奭摇摇头:“无所谓了,我们现在在打造木笼,打算等王莽一死,就把他关在笼子里活埋,先活埋一百天,再挖出来上刑。如果是天下大乱,有人趁乱当了皇帝,都没他这么可恨。”
    他一拍桌子,咬牙切齿:“王莽既没势力又没本事,能有今日,全靠王政君的裙带关系,真是可耻!”在王政君成为皇后之前,王家是个寂寂无闻的小家族,整个家族里连个当官的都没有,如果不是外戚,他下辈子也别想当皇帝!
    平心而论,王萱知道这事儿不能全怪王政君,也不能不怪她,她当了皇后又当了太皇太后,全心全意的信任王莽……唉。
    她不去帝镇还能保全自身,如果去了哪里,肯定会被人问罪,最轻也是个失察,最重是个勾结亲戚谋朝篡位。“吃饭吃饭。你爱吃的酱瓜我又买了一罐,你带回去慢慢吃。”
    …
    刘彻烦闷的晃来晃去,想找卫青聊聊天,自从他确定卫青不是隔壁那个温柔朴实的小哥之后,就疑虑全消,想继续把他当做朋友。
    奈何卫都尉还在拼命加班中…这次去的地方更复杂,要围剿害人的妖鬼,初步估计两年内回不来了,没别的,那些妖鬼特别能躲…
    门吏掏出一副画像看了看,对着刘彻仔细观察:“你是汉武帝吗?”
    刘彻皱着眉头:“是我。”
    “哇!第一次见到皇帝。卫都尉给你留了东西。”门吏起身进屋,拎了一个桶、一个筐出来:“卫都尉特意留了东西让我拿给你。怕认不出来,还特意画了画像。”
    刘彻看了看:“我还有些事要办,一会回来拿。”
    “行呗,反正最近一个月都是我值班。什么时候来都行。”
    刘彻又走了,去找卫子夫探讨一下汉朝灭亡的问题,她应该会装模作样的安慰一下我。他没有什么知心朋友,呃,连普通朋友也没有。说心里话的第一人选是卫青,第二人选是儿子,第三就是卫子夫。晃晃悠悠走到卫子夫住的地方,刘据被降职之后她搬走了,后来刘据官复原职有了自己的府邸,她又搬了回去,这些是刘彻都知道。
    他没有空着手去女人那儿的习惯,过去要带上赏赐,现在也拎了一麻袋的稻谷。拎着麻袋走了过去,就看到刘据揪着头发一脸痛苦呆滞的蹲在门口,吓得他一把就把儿子揪起来:“你怎么了?你娘改嫁了?”还有什么比这事儿吓人?
    刘据呆呆的看着他:“啊?”
    “你发什么呆啊!你的宅子,你躲什么?”刘彻一甩手,用半袋子稻米把他砸倒在地,大踏步走了进去。
    看到院子里有四个人围着一个人说话,他们穿着农民样式的衣裳,而且不分男女都用手帕包头,身上穿的还算干净,却算不上体面,不论是姿态还是语气都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土气。这些衣服倒是有些眼熟,可能农民穿的衣服都差不多吧。
    刘彻叫到:“子夫?他们是……”
    那四个人本来挡住了他的视线,让开之后看到温柔沉默的隔壁小哥成了中年人的样貌。
    常年在烈日下劳作,带来了黝黑如纯黑麦馒头的肤色,还有一些奇怪的小斑点,脸上的皱纹比一个正常的中年人更深邃,眼睛和双腮微微凹陷,看起来像是四五十岁,有一双非常明亮眼睛,眉头总是皱着,眉心因为常年皱着眉头,出现了几道深深的竖纹,看起来全家的重担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变老的小哥有点尴尬的叫了一声:“啊……”
    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是过去的妮儿,还是再之前的陛下?
    两种关系都是存在的。刚刚这些孩子们下来,说清楚了身份,刘据就跑出去冷静去了,怎么陛下突然进来了?
    刘彻虽然早就知道小哥有九成九的可能是卫子夫本人,但在现在见到他还是非常震惊,甚至有些不安和困惑。他死的时候,小哥还是很年轻的,皮肤微黑五官端正,虽然瘦,却很精干,和眼前所见的中年人十分不同。
    是卫子夫么?是的。从宅地+刘据的神情中可以得知,就是这里,而他过去对此事毫不知情,但就是这样的事才能让他崩溃。
    刘彻现在也很崩溃,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三个纯朴的乡下妇人和一个村汉,难道这就是我亲自生下的儿女吗??我,我?我的儿女?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是悲伤吗?自己离开时她们还只是嗷嗷待哺的婴孩,现在却都成了陌生的成年人。还是失望?我的儿女应该是天家贵胄,怎么会这样村俗?他们应该恢复到年轻时最快乐的样子吧,为什么还是现在这样,难道他们一直都很快乐?父母双亡了怎么还能快乐!
    两人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几个孩子却有点懵,他们只认出了父亲,却没认出‘母亲’。看得出闯进院子里的人穿着他们见都没见过的华美衣裳,洁白英俊,一看就是传说中的贵族。这个器宇轩昂的、看不出年纪,只是威严的吓人的人。
    情不自禁的往后躲了躲,看向‘父亲’:“爹,您咋啦?”
    “爹,俺们欠他钱吗?”
    刘彻忽然想起来,多年以前他们也是这样牙牙学语的叫着爹、娘。他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奇怪的、如泉水般无法抑制的感情,非常想承认自己是谁。
    但帝王的颜面控制住了他,心里的小人拿了一个大木盆扣在喷涌的情感上,并且跳上去压住。他心里怪怪的,还是问:“是你?”
    “啊…是我。”
    刘彻脸色并不好看,看到孩子们时能流露出他自己也没觉察的母爱,瞪着小哥时却非常愤怒,咬牙切齿:“你怎么敢!”
    “进屋去,我给你解释!”
    刘彻一边在心里冷嘲热讽,她竟敢用这种命令式的语气对我说话!她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傻乎乎的小娘子吗?哼!我定要让他好看!一边大踏步的走进屋里。
    卫子夫看不出他是色厉内荏,心中仍然怕他,过去是又怕又恨,现在只剩下又亲近又别扭又害怕的感情。抿了抿嘴,转身关上房门,示意孩子们不要害怕,呐呐的说:“我”
    刘彻愤怒的大声说:“你把他们带到这里来干什么!如果让别人知道了,朕还怎么见人!”
    卫子夫也生气:“陛下只管不来这里就是了,权当不认得我们!何必隔三差五来找我们?去投胎变成男人女人、飞禽走兽都有可能,怎么偏偏你变不得?”
    刘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子拎起来抵在墙上:“你放屁!”他近距离的盯着这张熟悉的面孔,忽然又想起那时候的夜夜春宵……虽然成亲八九年生了四个孩子,但剩下的时间算得上夜夜都……挺爽。
    “你竟敢趁着我浑浑噩噩的时候欺负我!”
    卫子夫抓着他的手把自己解放出来,或许是变成男人的样子让她更有勇气、更能理直气壮的面对他。她也有些郁闷:“我起初没这个打算。陛下救了据儿,我心中感激,这才托人弄到了借尸还魂的机会,只是想在人间帮一帮你。女孩子生存不易。”
    “后来呢?”刘彻冷笑:“你要是敢说见色起意,朕饶不了你。”
    卫子夫毫不留情的翻了个白眼:“我不娶你,村子里还有谁合适?”
    整个村子只有二十几户人家,适龄的男孩子只有五个:“是秃石头?疤瘌头吴二虎?不爱洗澡的赵老三?还是那个爱打老婆的张核桃?陛下想一想,是我合适,还是他们四个其中之一?我既然去帮你,只好帮到底。”
    刘彻听的脸都绿了,仔细想想,除了秃石头之外的三个人都很恶心!自己生前还庆幸过,幸好是嫁给温柔可靠的小哥。。。呸!他一拳锤在墙上,满腔怒火无处发作,指着卫子夫怒骂道:“你还有脸说!得了便宜还卖乖!什么都报复回来了,还想让朕感谢你!休想!”
    卫子夫又羞又气还很尴尬,气的不知道该怎么回话,闷闷的坐在床上不看他。
    刘彻沉默了一会:“你什么时候死的?”
    “把三个女儿拉扯大嫁了出去,又给儿子娶了媳妇,等到女儿生了孩子还健康的活着,儿媳妇也生了孩子,就放心的死了。”
    “嗯……你……你没告诉孩子们我是谁?”
    卫子夫掩面长叹:“我怎么给他们讲呢,他们的父亲是个女人,母亲却是个男人,还是皇帝?
    ”
    刘彻有点受刺激,尖叫道:“别提这事!”
    他捂着胸口,尽量平静下来,又问:“卫青知道吗?”
    卫子夫点头:“他帮我借尸还魂,他当然知道。”
    “刘据和刘弗陵也知道这件事吗?”
    “他们只知道我去借尸还魂,具体发生了什么还不清楚。据儿刚知道我们生了孩子,跑出去了。”
    刘彻现在也先到儿子旁边蹲着发呆去,这些事太混乱,太刺激人的心灵。
    他沉默了好一会,想说就当我没生过那些孩子,却张口结舌的说不出来。要认那些孩子,自己的颜面何在?要是不认……那可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亲自奶大的孩子。“他们一起死的?”
    “差不多,前后脚。”
    “你把他们带到这儿来干什么?他们该去投胎。”刘彻教训道:“知道王莽吗?别因为裙带关系非要把人留下来,反倒害了据儿!”
    “我怎么会害自己的儿子。”卫子夫不愉。
    两人在屋子里各自看着不同的墙壁,发了好一会呆,刘彻终于低声问:“他们提起我了么?”
    “问了。”
    “那,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和我吵架,现在搬出去住了。他们大哥刘据是我们前世的孩子。”
    “哼!”
    刘彻实在无法面对这四个孩子,开了门在他们的注视下,目视前方一脸僵硬,同手同脚的走了出去,感觉自己浑身僵硬如同尸体。任由身后他们追问卫子夫发生了什么,居然还有个女孩子问:“您认得俺娘么?”
    他加快速度走了出去,出去蹲在刘据身边,抱着头呻吟:“这算怎么回事啊。”
    高祖要笑死了,嬴政也要笑死了,我算是帝王之中唯一一个生过孩子的人了!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在这种时刻,好像只有据儿能安慰我,不会嘲笑我,因为这件事……他也会很没面子。
    刘据幽幽的说:“地府有个笑话,流传了很久。”
    “我现在没心情听笑话。”
    “有人说他在地府的朋友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正因为他们的父母是同样的灵魂,只是互换了性别,恩爱非常。。”刘据苦笑:“听笑话的时候我笑的可高兴了,谁成想……”
    刘彻非但不觉得安慰,反而更崩溃了:“这种事很多吗?”
    “只有几个。他们都不以为意。”
    “你不许说出去!不许说!”
    刘据淡淡道:“我从不提起父母是武帝和卫后。”那并不光荣,虽然也不丢人,却会招致怜悯。
    他现在对父亲已经释然了,但不愿别人怜悯自己,一旦有人知道人间的事,就会为他叹息。
    不需要!
    刘彻莫名的懂了他的意思,叹了口气,离开了这里。
    还记得去拿卫青给自己留的东西,一桶竹简,竹筐里是两只小猪仔。猪仔是自己要养着吃肉的小动物,可是竹简是怎么回事呢?
    拿回去一看,竹简上写:鬼魂投胎到人间变作鸟兽牲畜,阴间化作猪羊游鱼的大多是阴气凝结所致,还有一些是受罚的幽魂,这两只小猪仔就是两个骗吃骗喝欠钱不还的鬼,按律变成鬼猪,被人饲养,供人分食。用米糠、蔬菜和水做饲料就行,长到成年就可以杀了吃肉,他们的幽魂会自行离开。
    帝镇中没有存米糠,所有舂米产生的米糠和碎米都拿去埋在土里做肥料了。
    要想喂猪,还得现拿一些米去舂出米糠来,把米留下自己吃,米糠给猪。
    刘彻思考了好一会,决定去众筹米糠——反正这两口猪长大之后杀了吃肉也不能都是自己吃,高祖得给吧,父亲和祖父那儿也得分肉,镇长那儿也得给几斤肉,那可都是我辛辛苦苦舂米搞出来的饲料呢!不如从现在就直接说,谁家有米糠都给我拿来,杀猪吃肉时人人均分猪肉。
    全镇子得到他的通知之后,都轰动了,蜂拥而至来看猪猪。
    他们很久没吃到新鲜的肉,拿到的都是料理好的祭肉——只有水煮这一种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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