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内向胆小的小姑娘真能说出些有意义的话来。
    等到散会之后,刘箕子和王嬿一起把竹简搬走了,拿回去阅读。
    刘箕子低声说:“你真厉害,我就没想到这些。”
    王嬿笑道:“夫君,你只顾着高兴了,我,我不好那么高兴,过去和我娘聊天,她跟我说了一些。”丈夫看完王莽的下场之后,回去蹲在地上,拿小竹竿把记得的十几道题写出来,试着算,算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哈哈大笑——根本算不明白。她心里也高兴,只是不好笑的太过分,过去和母亲聊了一会,给她看自己身上焦黑的外壳掉了很多,很快就要掉光了。
    她当时看到刘邦懒洋洋的躺在阳光下,露着肚子睡觉,看起来很悠闲慵懒,和这边始皇帝截然不同。就很好奇,回来琢磨了很久,觉得是寿命的原因。高祖在人间没什么遗憾,始皇帝则不同。
    刘箕子恍然大悟:“啊,我没想到。哈哈,我又没想到。”
    王嬿有些紧张,见他没有为此生气,才松了口气。正如刘箕子不愿意让她伤心,她也不愿意丈夫生气,以前在皇宫中,年轻的皇帝常常愤怒无助的坐在屋里。
    吕雉留了下来。
    嬴政沉下脸来问她:“你想离开这里,我不拦你,但你该告诉我。”
    “我的信还没烧过去。”吕雉幽幽的叹了口气,看着窗外的儿子,心中有些复杂:“我能压制汉朝的皇帝们,所以陛下和我结盟。现在汉朝已灭,皇帝们也都认了命,将来别的朝代的皇帝来了,双方交锋时,我的剑法不算好。”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这样的,汉朝的皇帝们除了刘盈以外都和我都没有血缘关系,可是按照《礼记》,按照‘孝道’,我砍他们他们就是不能还手。汉朝结束之后,我的武力值也降低了。
    始皇哪能想到女人细腻的心思,他需要一个花瓶美人,也需要有人出谋划策,吕雉一个人身兼二职多难能可贵!“你敢砍人。你忘了么?朕的强敌之中,选入敌镇的只有一个荆轲,正因为只有他才敢在朕面前,对朕拔剑相向。”
    始皇帝的气势十分抖擞,看着吕雉:“杀人不难,也不简单。”
    四舍五入就是在说‘你不简单’。
    吕雉嫣然一笑,还是没有切实答应:“陛下认为我能入选神鬼?”
    “你能。按照阎君们的标准,把帝王将相和贩夫走卒一样看待,还嫌帝王将相事儿多。杀了戚姬,杀了刘邦三个儿子两个孙子,那又如何?汉臣笔下是杀了王侯,对于阎君来说就是杀了六个人。难道文帝和宣帝没杀过几个人么?”
    他继续劝她不要离开:“神鬼又如何?能遨游三界,家却还坐落在这里。周公和伊尹虽然自由,一样要为阎君征调效命。不如在地府找一份工作,哪怕从最底层的做起,凭你我的能力很快就能平步青云。
    阎君哪怕不是人,也会累,也有自己的好恶,也会为了王莽招致的天下大乱愤慨,为了骤然增多的工作特意把王莽送来这里受尽虐待。
    倘若现在有两个熟练处理政务的人为他们分忧效劳,倘你是阎君,你要不要?吕雉,没有权利谈何自由,神鬼能巡游三界又如何,你只见过韩都尉,我见过阎君……”
    祖龙稍微沉默了一会,尽量不要表现太强烈的欲望:“那可真好啊。”
    他自从来到帝镇之后,一直很生气,看到宅地生气,看到扶苏在高兴之余也生气,见到刘邦也生气,看到了吕雉更生气了,气了很久,多亏现在没有肝,要不然肝都要气坏了。直到找到目标,才心情稍缓。
    吕雉也陷入的沉思中,她只想要一个评价,不是真想成为神鬼。
    但是这话说起来挺无理取闹。
    所以现在没烧信,乖巧的等着海晏河清阎君们工作量锐减之后再烧过去。忙中添乱会很讨厌,空闲的时候怎么样都行。
    两人正在沉默的面面相觑,一个心怀不满,另一个不好意思。
    忽然有一个人哭着飘进来:“太惨了呜呜呜啊呀,走错了。”
    刘恒没头没脑的冲进来,抬头一看才发现对面俩人见了就尴尬,真不知道高祖平时怎么能过来神态自若的找他俩聊天,高祖不愧是开国之君,真是异于常人啊!
    吕后叫住他:“阿恒别走,坐下聊聊。”
    刘恒看到她的时候下意识有点怕,虽然当年皇后/太后对自己不坏,但那也是自己战战兢兢装怂,谨慎小心不敢逾礼换来的。
    “人间还是。。”
    刘恒点点头,扯着袖子擦眼泪:“王莽真是作孽无数。我看了方圆千里之内,只有尸骸和面有菜色的百姓,,,连一个刚出生的婴儿都没有。”
    没有婴儿说明什么?说明父母已经饿得无力做生孩子的事儿了。
    有道是饱暖思生孩子嘛。
    嬴政和吕雉集体陷入了沉默。
    爱民如子当然有其目的——老百姓都健康富足才能给我缴税、出壮丁服劳役、打仗。。。有道是民为水,君为舟啊!
    虽然现在的天下江山不属于自己,还是职业性的心痛。
    刘恒红着眼睛平静下来:“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尸体,每一具都骨瘦如柴。”
    “现在的更始帝刘玄不行么?”
    “我特意去看了,懦弱、贪婪又恶毒的一个人,自身没有本事又不能容人用人,滥杀功臣。”
    “对!”刘病已大声赞同,左手抱着一个大箱子,右手搂着五颗用稻草裹好的小树,手指头还勾着一个筐,筐里放了好几个荷叶包,肩上还背着一个包袱,满载而归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能帮个忙么我没有手了。刘玄特别混蛋啊,别动箱子,刘玄真是个废物我就没见过这么混蛋的皇帝,嗯,他比王莽还差一点点。”
    吕雉站起来,刘恒也上前帮忙接过筐。
    见不让碰箱子,只好把小树接过来。“箱子里是什么宝贝,你还不拿回去?”
    嬴政皱着眉头看小树被稻草包裹的根部伴随着移动抖搂下来一些土,非常不高兴,土掉在席子上很难清理,我得收拾半天呢!
    刘病己随手放下包袱,蹲下来轻轻的把箱子放在地上,轻轻打开盖子。
    箱子里是空的,他说:“可能是打开的方式不对。”
    又合上盖子,敲了敲箱子盖:“平君?”
    三人静静的看着他。
    难道他在开玩笑?
    难道他在变戏法?
    难道这箱子是个法宝吗?
    这次再打开盖子,就看到许平君泪眼汪汪的坐了起来:“回来了么?”
    她看到熟悉的、板着脸无限威严的始皇和看似年轻却让人看一眼就压力很大的吕后,感动的无以复加:“回家可真好。人间太惨了。”
    刘病已这才有心解释:“人间的惨状平君她受不了,又舍不得先回来,就把她藏在箱子里带着。鬼魂又没有重量。”箱子里装着的不只是一位美神鬼,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工具和几百只毛笔。
    两人见了一阵狂喜!
    “毛笔!”
    “你拿了毛笔!”
    “好啊!!”
    在这里不冷不饿,有房子有地,能缺什么?缺毛笔啊!
    扶苏不会做毛笔——这手艺可难了,见过也做不出来,更何况他没见过。不论怎么想,都不明白工匠怎么把那么多毛毛捆扎整齐硬塞进竹管里,即便他要尝试,在这里也没有毛啊!
    毛笔有狼毫、羊毫、兔毫,再穷一点的地方牛毛和猪鬃也能试着做,可是在帝镇里没有动物!养的那两只猪猪长大了一点,毛硬的一摸都扎手。
    虽然陪葬品中的很多东西在用掉之后都能恢复,但和食物一样,食物吃的次数太多,就会失去味道和口感,毛笔也是一样。
    磨的秃了之后能恢复,恢复的次数太多,就真的秃了。
    嬴政和吕雉的书法越加精妙,笔秃成什么样,都能写的恍若无事——要是被人从字里行间看出来朕/哀家用秃笔,多丢人啊!
    但还是谨慎起见,保留了几支毛笔专门用来给阎君写信用。快要开始研究如何用竹片蘸墨写字了。
    俩人现在看到一箱子毛笔,如得甘霖,险些失了仪态扑过去把刘恒撵走。
    刘恒现在不怎么写字,陪葬的笔还没怎么用呢,不知道这两位长辈为何如此狂热。
    他有点害怕,先退下了,心里嘀咕:我就知道始皇帝和高后不是安分守己的人,他俩除了写历史之外,是不是天天给阎君写信啊?要不然怎么能让他当上镇长呢,准是每天都给阎君通报这里的情况。这倒也正常,那他除了要镇长的位置之外,就没要点笔墨么?
    他走之后,把几个孩子都喊回来,开始分东西。
    大箱子里除了王莽新做的游标卡尺之外,就是数百只毛笔,毛笔下面是整整齐齐的墨块。
    那五颗拇指粗细的小树苗分别是:桃、杏、梨、梨、橘子。
    刘病已不好意思的解释:“没找到卖树苗的,不过我看到有户人家没有人烟,在大梨树旁边长着几颗小树苗,应该是梨熟透了掉下来没人吃,自然而然长出来的小树苗。
    规矩上写了,荒野无主之物和用陪葬的金钱换的能拿回来。
    笔墨是买的,树苗是自己挖的。
    筐里是山里挖的茯苓苗、玫瑰苗、还有刺泡苗,刺泡(覆盆子)酸酸甜甜红彤彤的可好吃,还有些野蘑菇。原先不敢吃野蘑菇,怕会吃死,现在还怕什么。包袱里是给平君买的胭脂水粉。”
    他拿回来的玫瑰不是后世那种,而是玫瑰饼、玫瑰膏和泡茶用的那种玫瑰花,后来改名叫刺玫。味极香美,也好养活。
    吕雉惊诧:“人间那么乱,还有人卖胭脂水粉?”
    许平君也很惊讶。
    刘病已点点头:“几个(皇帝的)都城里都有商铺,世道再乱,他们也得生活,做胭脂的只会做胭脂铅华。不论什么势力,后妃女眷都要化妆打扮。”
    分完了东西,把果树种在既有阳光又安全的地方,王嬿在旁边看着插不上手,却快乐的直掉渣。
    她的肌肤上大概还剩三成的烧焦,整张脸和一半的头发完好如初,身上倒是斑斑点点的,看的刘箕子想叫她梅花鹿,又怕她不开心,只好在心里默默的叫几遍。
    这才开始谈论人间的情况。
    许平君立刻被撵走。
    刘病已叹了口气:“陛下不要总在帝镇中安居,有空时去阎君城池中看一看,那招贴佣工的榜文,还有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鬼,都能看出人间的情况。”
    嬴政沉默了一会,不想说自己现在如果遇到了先祖,没法解释为什么是胡亥继位。
    如果说是我选的,我就该打。
    如果说不是我选的,五十岁的人了,为什么不选一个继承人?难道真认为自己能长生不老么?是的,朕当时觉得自己活到七八十岁不成问题。哎,也该打。
    刘病已看出他的脸色更加难堪,就不再追问,回忆起满心期待的旅游,可惨了。拿到了两卷竹简那么多的须知和律令,谨慎的都背下来之后,按照地图上的图找过去,地府的天空总是灰暗雾蒙蒙的,但在这里的云层却有一个小小的亮光,大概有铜镜那么大。
    夫妻二人手挽手的飘上去,当了神鬼很快就学会了飘,飘上去才发现这亮光差不多有井口那么大。
    地图上写的也的确是一口阴阳井。
    两人抱在一起飘了上去,怕有什么不测以致劳燕分飞。
    没有什么不测,就像戳破一层窗户纸一样,轻而易举的到了人间。
    按照地图所示,这里是一个小村子,神鬼飘上去的时候注意保持隐身状态以免:被水桶砸到头/吓到人。
    吓死人是要负责的。
    可是他们上来之后没看到有村子,只看到地上有一些牛羊七零八落的的枯骨,还有几间走近了能辨认出房顶和墙壁的茅草屋。最穷的地方盖房子是不讲究的,用泥巴做墙,用稻草做房顶,就能活着了。
    然后就看到几百个鬼吏带着上千个鬼魂赶到这里,像是漏斗一样都进了井口。
    许平君就被吓着了,随后二人去郁郁葱葱的山林中,挖了各种苗、在后山摘蘑菇,对农业建设非常熟练的把能搜刮的无主之物中好吃的部分都捞走了。
    东西都准备好了,藏在附近一个山洞里,按照竹简上写的须知留下了自己的标记。可以通知其他神鬼这是有主之物,也可以追踪。
    夫妻二人就离开这个小村庄继续往外飘。来人间不是为了移植植物,而是为了看人间情况啊。
    空气非常甜美,甜的快要溢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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