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翟沉吟片刻:“你想学什么?”
    “守城。”
    “你还想去投胎?”
    “张巡或许微不足道,但大唐江山不安稳,边城将领……”张巡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虽说去投胎后有隔胎之谜,生前学过的东西都不记得了。但有些人说,一些人生来学东西比别人快,或是转精某一门科目,不是天命所致,而是其人在阴间勤学苦练,习得的本领,来生再温习比别人容易。”
    墨翟点头:“好。只要不是为了开疆扩土,杀戮无辜,想学守城的本领,学多少我都愿意教。至于如何开疆扩土么,去和别人学去。哦,这种本事,孔丘不会。”
    张巡一怔,他作为一个正经文人,自然尊奉文宣王孔夫子,但作为一个正经文人,哪能不知道百家争鸣(互怼)的盛况。
    刘盈在旁边吃吃的笑。夫子日常鄙夷孔子,孔子当面背后都骂夫子,实在是太有趣了。
    不多时,阎君的校尉寻到这里,请他去殿前有事相询。
    张巡不介意‘大事地狱’的内景布置成睢阳城的样子,其他人一开始不适,自己的故乡城池怎么能变成地狱呢,一听说要把贺兰进明送进去,纷纷踊跃申请去当狱卒。
    于是‘大事地狱’就此成立,狱尉的位置却悬而未决,阎君们这就不管了,让首创的花木兰和威望最高的张巡自行商量去。
    花木兰自觉这里都是和张巡一同慷慨赴死的旧部,自己的威望显然不够,可是她好不容易想出来一个地狱(好像和之前几个创意区别不大),就这样拱手让人,又有些不舍。
    阎君们窃窃私语:“真的就叫大事地狱?”
    “我们起名字真的很淳朴。”
    “那没学识的能叫无华阎君,咱们的地狱名字……”
    “阿政你说呢”
    嬴政面无表情的说:“自从听说粪坑地狱之后,这些地狱的名字都算好听。”批示的时候写这个字,一开始觉得……后来就适应了。
    “唉。”白发阎君不禁掩面,他这白头发不是皓首穷经,但也算颇有学识。可是地狱的名字简单易懂,为的是让芸芸众生能了解。文盲比读书人,那是一千人比一人的比例,自然要怎么方便怎么来。
    “开门。”
    山上的李倓正在和喝醉的李白聊开元盛世,二人年纪相差很多,都见过开元盛世,见过秋风骤起,万物萧条,皇帝仓皇入蜀,锦绣江山被虎豹吞噬,山河零落。说起来是好几年的事儿,实际上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当年李白在翰林院时,李倓还是个宝宝,等到李倓帮着父兄重整河山时,李白正因为疑似从贼而入狱。
    李白顺手写了一首长诗,拿酒研墨,写在手帕上。
    李倓喟然长叹,远远的遥望山脚下,看到徘徊在殿门口的人依次入内,他的心态也调整好了,哥哥厚赠的激动已经平复,背着包裹拎着剑下山去了。奇怪,平日议事总要半日光景,今天好快。
    阎君们一边处理送来的政务、求见的人,一边处理突然扑啦啦飞进来的大堆公文。
    李倓排队时又被人认出来,闲聊了两句,很快就到他。
    “阎君。我哥哥追谥我为皇帝。”
    阎君:“呃。哦。”
    “你有什么打算?”
    “孝敬皇帝(李弘)能与父亲弟弟团圆,承天皇帝李倓也想去。”
    阎君:“哦,你知道进去之后不能轻易出来?”
    “知道。”
    “再想离开帝镇,要么是朝代结束,要么是你要去投胎。你不要后悔。”
    李倓坦然道:“虽九死其犹未悔。”
    “那就……送他去帝镇。”
    李倓计划的很好,只是没想到皇帝有免费搬家的服务,他根本没必要扛着几十斤舍不下的珍玩器物跑来跑去。
    帝镇中一片安宁祥和、人烟稀少。
    李治和武曌对坐下棋,脸上带着柔和的微笑,低语。李治:“我想打猎。现在这样亮的眼睛,这样敏捷的身手,不去打猎实在是可惜。可惜没有虎豹。”
    武曌笑道:“你让李隆基戴上虎头面具,在镇子里奔跑。”
    “我骑着竹马去射他?”李治也乐了:“岂不成了小孩子过家家。”
    两人笑了一会,他非常不厚道的低声说:“我早已想过,只是,怕是对名声不好。”大概会很好玩,也大概会被阿耶数落,太残忍了,不能拿人当畜生那样射猎游戏。
    武曌点点头,沉吟了一会,吃了他一条大龙:“唔,何不让李隆基举着箭靶草垛奔走”
    话还没说完,李治就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大笑道:“妙哉!”
    李隆基正在说自己见过多少神童,给儿孙留下的人才是真正的财富。白衣卿相李泌,李泌的表哥员俶通晓儒释道三家,管仲在世国之良相刘宴,张九龄。
    刘宴是最神奇的一个人,他能在不给百姓增加压力的前提下,把食盐价格降低,盐业收入扩大十倍,占据国家一半的收入,现在又去整顿漕运。运河已经有十多年没有修缮维护,淤泥很多,坍塌的地方也有一些,河岸边上的巨大水车也耽误船运。
    皇帝让自己最喜欢的女儿、郭子仪的儿媳妇升平公主带头拆毁了收入颇丰的水车,运河修缮疏通之后,编成船队,让官船护送,再也没有沉船和水匪,国家更富裕了。
    李隆基:刘宴,一个神童,他小时候我抱过他。而今
    杨广乐不可支的嗑着松子:“你又来了。知道你收集过天下的神童,那又有何用?”
    李隆基叹了口气。
    画地为牢总是容易消失,祖宗们找到了更简单的方式——叫李亨围着李隆基,把他的宅地种满麦子。五亩地中除了陪葬品和给他留的一丈见方的地之外,全都是黄澄澄的麦子。
    麦子被踩倒之后扶不起来,只要登高一看,就知道他是不是还安分守己的呆在原地。
    杨广只是站在麦田边上跟他聊天,这距离看过去,只能看到一个头露出来,更好笑了。
    其他唐朝皇帝能离开的都出去了,李世民相信武曌,只要自己不在镇中,她就不必遮掩,在整人方面她很有一套,这两个妇女一个蠢皇帝,绝对好不了。
    王菱兴致勃勃的拎着小皮鞭:“她干的怎么样?”
    按照武曌安排,王菱负责监督,杨玉环现在负责织布,而武惠妃负责揪树叶,两人一起负责养蚕,互相监督,互相告状。杨玉环被关在屋中不能出去,而武惠妃还要负责舂米磨面,以及剁馅儿、劈柴烹饪。武惠妃虽然被取消了皇后的封号,但是还留在这里,没有人把她带走。
    杨贵妃觉得武氏的工作能出去透透气,不用凄苦冷清的对着织布机,日以继夜的干活。武惠妃觉得她的工作轻松,只要坐在屋里就行了,不像自己,又要上树、又要下河、舂米的劳作太累了。
    二人争相指责对方偷奸耍滑,是个混蛋。
    说着说着,杨玉环悲不自胜,伏在织布机上哭道:“早知如此,我何必来见皇帝,皇帝又何必要要求我来这里。”他叫我来受苦么?幼时练习跳舞就很苦,都不如现在。
    王菱觉得她真傻:“你难道没想到,是列祖列宗逼他换你来此?李亨能为了自保,休弃妃妾,李隆基怎么不能受人逼迫,带你进来,让你分担罪责?”
    武惠妃冷笑:“皇帝何其薄情寡幸,你还敢信他。是你生的晚,要不然等你死后,说不准又有你儿媳妇也能进宫做个贵妃。”
    杨玉环抓着刚织出来的绸子哭了起来。
    王菱忽然有点庆幸自己没生儿子。不是生了儿子地位就稳固,在李隆基这里,太子会死的风险太大了。或者说,在整个历史上,太子的危险都挺大。
    李倓落在地上,都尉松开手:“请吧。按顺序你的宅地在李隆基隔壁,李亨正对面。宅地归你,陪葬品都会搬运过来,但房子得自己盖。”
    李倓愉快的看了看:“麦浪如海,真是好风光。”
    “谁来了?”夫妻二人抬起头看了过来。
    李亨头顶荷叶怀抱荷花,拎着鱼竿归来,啥也没钓到,只不过他在做太子的时候常常在湖边垂钓,已成习惯:“李倓?我的儿?”
    李倓勉强笑了笑,他还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当初张皇后说自己要谋害太子哥哥,父亲就信了。唉,不知道他现在……
    “陛下,臣真的没有谋害兄长之意。”
    李亨尴尬的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他为了这个事儿,也被祖宗们骂过几顿。
    李隆基在麦田中站了起来:“是谁?”是优秀的孙子。但并不让人高兴。这孙子当年可没为了被软禁的太上皇求过情,也没去探望过自己。
    李倓一怔:“玄宗?”
    唐玄宗:“呵呵。”他又坐了下去,坐在土地上,独自思索。
    李倓又依次认了一圈人,众人看他果然英武矫健,长得也像更年轻的太宗,叫人见之欣喜。没因为被冤杀就满腔仇恨,也没有抑郁,到地府之后习文练武,广结豪杰。
    李倓打听盖房子的事,听说太宗给高宗盖了房子,武后追求高大殿堂,又给翻修了一遍,忽然说:“我也想给哥哥盖好房子,哥哥自幼不易。”父亲当太子时压抑小心,哥哥也是一样的有压力,只有我年纪小不觉得。哥哥对我们都非常好,能干点什么干点什么,别让他下来之后面对一片凄惨。
    武曌思量了一番,一副热心慈爱老祖母的样子,去指点他如何规划房屋位置、绘图纸、起地基。
    正在这时,突然有几个酥饼、大柿子从天而降,落在隔壁李隆基身边。这又是梨园子弟们开戏之前遥相祭拜皇帝送来的东西。
    梨园子弟散如烟,无不怀念当年盛况,那时候吃喝不愁,在贵人堂前献艺,又安全又富裕。都感念玄宗的恩德,每逢盛大演出或是庙会、堂会之前,都要小小的祭拜祖师。
    李隆基更觉丢人。在大唐的疆域恢复到原先之前,在梨园子弟不再祭祀自己之前,恐怕自己的事儿算是过不去了。
    第270章 原因+技术
    唐玄宗气归气,丢脸归丢脸, 其实原先不觉得丢脸, 被戏子们奉为教习还挺高兴, 可现在被人嘲笑的时间长了,就觉得十分难堪。但柿子还是要吃的。每年三节两寿的祭品, 不够吃。
    李亨种的麦子烙成饼也不能丢过来给他,祖宗们杀牛宰羊开宴会,都送不到他嘴里, 只能等秋天麦子收割后、下雪之前才能偷偷出去溜达, 那时候在地上留下脚印也不会被人发现, 等到春耕之后又不行了。帝镇中他有三个女人,三个互相仇恨, 并且有两个恨他, 只有杨贵妃是爱恨交加。若在过去, 他一定会佯装恼怒, 恐吓贵妃,可是现在不行, 现在他不能失去这最后一个心仪的也是唯一的美人。试着哄过武惠妃, 不成, 她耿耿于怀。
    远远的看着矫健勤劳还很阳光的孙子, 忽然心中一动, 或许我脱离苦海的契机就在她。
    只是现在还不行,要等深夜,到深夜李倓还干活呢。
    杨玉环坐在屋里等胖虫虫吐新蚕丝, 她太无聊了,什么忌恨羞恼都付之一炬,跟谁都想说话。可是养蚕织布的地府在李弘的宅地中,距离李隆基的宅地颇远,她不能出屋,李隆基只有秋收后春耕之前偶尔能溜出来谈话,如果在窗口栏杆的缝隙中看到则天皇后在深夜练剑,或是他们秉烛夜谈,那就别想了。天长日久,十分孤寂,想吃荔枝。
    低声问同屋的武惠妃:“武皇后,你你怎么还不走?”
    武惠妃冷笑:“你寻思我走了之后,好让你们比翼齐飞?休想。”她在这里,只要李隆基悄悄摸过来哄杨玉环,她就立刻跳出来阻止。白天的日子虽然不好过,可是只要能让他们劳燕分飞,再苦再难也值得。每次看到他们俩哀怨的站在窗口(有栅栏)和麦田中远远的遥望,那份哀戚、留恋、欲语还休、悔不当初,她心里比被皇帝宠幸时更爽。哪怕要上树撸桑叶、舂米,她都认了。
    只要坚持下去,就能看到一对可恶的有情人咫尺天涯不能相见,只能在窗口以目传情。真是让人有种拆散自己最厌恶的情侣的快感,没干过的时候真不知道这件事这么快乐。
    杨玉环也不傻,知道她现在的背景不比自己好多少,她是阴谋陷害太子,我是妖妃祸国,虽然他们没明说,但就是这个意思。她低声问:“武皇后,我未见则天皇后多多照拂你。”
    武惠妃沉默了,她想起姑祖母不露痕迹的鄙夷,她老人家没有表露出来,但那意思很明白‘你按着我的路走,就不会错,你这个笨蛋’。姑祖母她老人家很讨厌笨蛋,现在就很讨厌我。我一向觉得自己很聪明,但是做事的手段太糊涂了,或许我不该牵连三个皇子。她觉得我没有半点价值,不能为她老人家的效命,还会牵连到她,宁愿和赵飞燕嬉笑,也不愿意承认我这个族人。
    杨玉环也不知道该叫她婆母还是叫姐姐,就按照宫中的尊称,叫了一声娘子。以前她位同皇后时,宫人呼皇帝为大家,呼她为娘子。鼓起勇气道:“娘子,何必让王菱大逞淫威?”
    则天皇后设计了三层等级制度,三郎和咱们俩是最低等的,王菱监视我们,她坐享其成。
    武惠妃沉思了一刹那,不行,杨玉环的意思她明白,但是真不行,王菱恨自己、抽自己几鞭子,那都是失败者的事后报复,生前我可把便宜占尽了。
    杨玉环则不然,如果不是她……太子未必会是李亨啊!李瑁多可爱,皇帝那样喜爱他,是寿王妃断绝了他当太子的可能性。她最重要的莫过于丈夫和儿子,而杨玉环这个女人,抛弃了她的儿子,抢了她的丈夫。两个害虫之间,更讨厌杨玉环。
    杨贵妃见她沉思,又说:“娘子若与我齐心协力,共同对抗他们,或许不是武后的对手,瞒哄王菱应该足够了。”
    “你想让我掩护你?呸!你想得美!”骗她们说你好好工作了?掩护你和李隆基见面?我现在只想把你们俩的心串一串,串一株断肠草串一个圆鬼绿,让所有期待未来的惨叫,趁还没走喊个够。
    问一问你们这两个人到底有没有心。
    杨玉环叹了口气,她实在是不善于哄人,哄皇帝之外的其他人。
    忽然看到对面晃晃悠悠的飘出来一个鬼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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