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太后徐徐道来,指了指湖边小亭,小夫妻二人扶着蓝太后过去,宫人捧来坐垫,李玉华亲手铺在椅中,蓝太后坐下,二人也跟着坐下了。
    宫人端来时令佳果,便安顺退下。
    李玉华说,“皇祖母,您记得可真清楚。”
    “管这一摊事,就得管个明白,焉能不记清楚。”蓝太后道,“每年我都会令人抽查,看派下去的钱可有用到实处。阿慎你是个细致人,祖母信得过你,旁的事我不管,慈恩会的事你要帮忙就给我捋顺清楚。别看这里头每年钱不多,却也不少。我平生最恨往善款里伸手的东西。”
    “是。我知道了。”穆安之应下。
    李玉华剥了个蜜橘,择去橘肉上的白丝,笑着奉到蓝太后嘴畔,“皇祖母尝尝,可甜了。”
    蓝太后见穆安之手里也被塞了半个剥好的橘子,朝穆安之眨眨眼,竟还有些年轻时的俏皮。蓝太后吃着橘子问李玉华近来在府里做些什么,李玉华大致说了,内宅里各人派了差使,各司其职。前几天有位副司膳的妻子生辰,赏了尺头荷包。再有就是打发梅典簿出城看庄子的事了。
    蓝太后颌首,“做的好。不愧是在家管过好几百号人的。”
    “我那点小事,皇祖母都知道了。”李玉华装模作样的谦虚着,“乡下地方小打小闹,不值一提。”
    “要依我看,乡下跟城里也差不多。管人无非就是四个字,恩威并济。你待人周全,以后必是阿慎的好帮手。”
    “现在三哥每晚都教我读书,我觉着我以后还能更好。”
    蓝太后问在读什么,李玉华说是官制,又问她读到哪儿了,一说话就到了晌午。蓝太后留他二人在慈恩宫用膳,李玉华一向是有说有笑,蓝太后都觉有她在身边吃饭都香。
    午后两人告辞出宫,在车上李玉华就忍不住说,“皇祖母待咱们可真好。”
    穆安之“嗯”了一声,车外天高云淡,流云飞卷。
    *
    凤仪宫的消息极快,约摸穆安之当天下午去接管慈恩会之事,晚上凤仪宫就知道此事了。真真是得意之时添一大堵,陆皇后刚与儿子闺女媳妇用过晚膳,先打发闺女回自己宫里休息,嘉祥公主的脚还在休养中,她又是个耐不住性子的脾气,陆皇后不想她添乱。
    待嘉祥公主走后,陆皇后同儿子媳妇讲了此事。
    太子妃拧眉,“慈恩会向来是都是女眷的事,三殿下这么横插一杠……”
    “做主的自然是太后,不过是让三殿下帮着忙外头的事而已。太后并不是把慈恩会交到三殿下手里。”陆皇后能登上后位,虽是天时地利时运加身,但起码不是个无能之人。但,她即便自认并非无能,这许多年来,依旧被蓝太后压的喘不过气。陆皇后深知蓝太后的手段,蓝太后岂会做这样明显授人以柄的事,定会对外说,三殿下闲着也是闲着,在外帮忙而已。
    陆皇后忽然道,“我记得慈恩会的主事好像姓蓝吧?”
    “蓝思忠,是蓝家的族人。”太子浅浅呷了口茶,放下茶盅,“母后别为这个操心了,三弟的本事,慈恩会那些事瞒不过他的眼。母后早些歇了吧。”
    陆皇后叹气,揉揉眉心细碎的褶痕,似是要揉散心中郁垒,“慈恩宫一向偏心三殿下夫妻,我只是替你们委屈。”
    “皇祖母待我和太子妃都好,难道什么都要以我们为先?后宫多少皇子,个个都是皇祖母的皇孙。”太子笑,如果慈恩宫样样以东宫为先,那就不是慈恩宫了。
    太子道,“母后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太子携太子妃告退。
    回到宫中。
    二人去了身上的厚料斗篷,坐下说话,太子妃道,“我每日都到皇祖母那里去,就今天回的早些,想就是今上午的事。”
    “老三动了从慈恩会入手的心,不论你在不在慈恩宫,还能左右皇祖母不成?”
    “我还没这种妄想。”太子妃美眸微眯,“可慈恩会的事,三殿下一接手,三弟妹那样掐尖儿的人,她必不会放过这机会的。三殿下又不会长长久久的管慈恩会这点小事,凭皇祖母对他的偏爱,以后定要让父皇给他个正经差使的。三弟妹惯会钻营,这条道叫她盯上,她是绝不放手的。我好歹是太子妃,三个孙媳,慈恩会的事,皇祖母让她插手,没有我和二弟妹的事,我只跟表哥说,我心里不服。”
    太子那双美丽晶莹的眼睛逸出一丝笑意,他玉雕一样的手挽住太子妃柔软的掌心,“眼睛别只盯着眼前这点蝇头小利,不论老三是要争一桩正经差使,还是他媳妇要插手慈恩会,这都是眼下的事。目光要放长远,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恭敬孝顺,皇祖母自然会喜欢你。拿出太子妃的气度,日久见人心,关键是要稳得住,沉住气。眼下最要紧的事是,咱们先生个嫡长子。”
    太子妃羞涩道,“这也要看天意。”
    “天意必是占在我们这一边的。”
    *
    第二日一早,慈恩会主事蓝主事就早早到三皇子府请安求见,李玉华很不避嫌的跟着穆安之一起接见这位蓝主事。
    蓝主事道,“每月初一固定往安济坊、惠民药局、慈幼局、举子仓、婴儿局、漏泽园拨下银米,这是前头三个月的账簿,下官都带来了,其他账簿还在内务司,殿下要看的话,下官一会儿就着人送来。”
    “不用了,我看看近来的账簿就好。”穆安之问,“眼下如何?”
    “这些年都是按照老例了,平时也没什么旁的事,这个月慈幼局报上来说屋顶漏雨,就格外拨了修缮屋顶的银两,其他每月各善坊里雇佣做活的人的银子是十五发放,米粮是我们按人头买来再给他们送去。我每月巡视两次,也是以防下头人不妥当。”蓝主事一一道来。
    穆安之点头,“我知道了,劳你跑这一趟,下去喝杯茶吧。”
    蓝主事恭敬退下。
    李玉华瞅着穆安之手里的账簿,“既是敢送来,账簿肯定是没问题的。”
    “不必从账簿查,得多无能的人才会在账簿上出纰漏。”
    “那从哪里查?”李玉华跃跃欲试的望向穆安之,两只眼睛闪啊闪,就剩撸胳膊挽袖子了。
    穆安之拿账簿在她头上轻敲一记,“那也不带你去,那不是女孩子该去的地方。”
    “这可太没义气了,什么地方我不能去?不就是些孤苦人呆的地方么,带我去吧三哥。三哥你累不累,我给你捶捶肩,三哥你喝不喝,喝茶喝茶。”
    穆安之给李玉华那一顿殷勤服侍险些折寿十年,耐不过她央磨,只得答应了她。
    第63章 五十章
    穆安之感觉身边像是多了个小尾巴, 以往俩了经常也闲了在一起闲聊说话, 但那是闲的时候, 并不是这种出去办正事还有人跟着。
    小易侍卫不算,这些是随从。
    李玉华是姑娘家,小丫头一个。换身男子袍服就像个俊秀些的小男孩儿,穆安之打量着她这身玉青色的长袍,“这是什么时候做的?”
    “以前我在老家出门时穿的,有些短了,昨晚让云雀给我放出一寸来。”李玉华双手放在腰带着对镜照照, “我出门的时候都这么穿,等闲不注意我的耳朵眼, 都看不出我是姑娘来。”
    穆安之眼睛不知往哪儿一晃, 颌首, “是看不出来。”
    李玉华就跟穆安之一起出门,她也不坐车了,改骑马。穆安之特意令人寻了匹温驯的母马给李玉华骑, 别说,李玉华骑的有模有样。
    一行人先去安济坊惠民药局, 往柜台前看了看,查了几样药材就走了。及至中午到慈幼局, 正赶上慈幼局吃饭。为首的是一位身着靛蓝粗布衣裙的李嬷嬷,见到穆安之一行进来,出来问,“几位老爷所来何事?”
    小易亮出腰牌, 李嬷嬷连忙躬身行礼,“见过殿下。”
    穆安之温声道,“我们过来瞧瞧。”
    李嬷嬷连忙请穆安之屋内安坐,穆安之摆摆手,“不妨,先看看。都吃饭哪。”
    “是。”
    李嬷嬷有些不好意思,“殿下您看我们也没准备。”
    “没准备才好,殿下就爱看你们这没准备的。”李玉华笑嘻嘻地,“你们在哪儿吃饭,我们瞅瞅。”
    李嬷嬷引诸人到吃饭的大屋子,挨着厨房,管事嬷嬷单独一桌,剩下的孩子们也各有坐位,吃的都一样,糙米饭,菜是烧萝卜。
    李玉华看孩子们年纪不一,有些大的约有十二三岁,小的还在襁褓之中被人抱着怀里。穆安之一行进来,嬷嬷们纷纷起身,孩子们也不敢再吃了,放下筷子站起来。
    李玉华上前一步,抬手虚虚向下按按,“都坐下,殿下过来看看大家伙儿,以后慈幼局的事就归殿下管了,过来跟大家认个面儿。以后有什么难处只管跟殿下说,他一定为大家解决。都坐下吃饭。”
    慈幼局一干嬷嬷孩子都看向李嬷嬷,李嬷嬷战战兢兢,“殿,殿下让大家坐,大家就坐下吧。”
    如此,一众人方坐下。
    待大家伙坐下,李玉华侧退一步,引出穆安之,“殿下头一回来,跟咱们说几句吧。”
    小易见皇子妃娘娘进退有据的掌控住场面且没有半点抢殿下风头,心下叹为观止,想着真要与娘娘好生学着些。穆安之淡淡道,“我们也没吃饭,盛几碗饭来,就在这里吃了。”
    李玉华险些下巴砸地上,她是想穆安之说几句收买人心的话算了,哪里想穆安之这么实诚,就要在这里吃饭。李嬷嬷先炸了,连连摆手,“这如何使得,我们的饮食粗糙,如何能让殿下吃这些。我,我还是出去打些酒水来。”
    “你们既吃得,我就吃得。”穆安之见餐厅中还有空位,过去便坐了。
    李玉华只好随他坐下,其余人不敢与穆安之同坐,都在他身后恭立。李嬷嬷不知如何是好,皇子乃天潢贵胄,焉能吃她们这里的粗陋之物,何况,她们吃惯了的无妨,万一殿下吃了肠胃不适,她们也都活不成了!
    有位略大些的女孩儿轻轻起身,柔声道,“我去给殿下盛饭。”
    李嬷嬷的犹豫被这女孩儿的声音打断,急忙说,“殿下稍侯。”也匆匆往饭厅里放着的米桶菜盆去帮着张罗。
    李嬷嬷诚惶诚恐的端来两碗糙米饭,这女孩子放下两碗烧萝卜,李玉华细端量她,见她生的精瘦,眉眼灵活,却也不多一言,放下菜就轻手轻脚的退下了。
    穆安之淡淡道,“太.祖皇帝当年行军艰难时,米糠果腹。我既要接手这里的事,必不是走过场便罢。大家都吃吧。”他捡起筷子便面不改色的吃起来。
    李玉华是不怕糙米饭的,她富裕日子其实也没过几年,乍一吃糙米饭还有些想念哪。她是真服了穆安之,完全不是作戏啊,看三哥吃的多认真。李玉华默默的给他夹两片烧萝卜,好下饭。
    穆安之吃过午饭,方到李嬷嬷日常理事的屋里,屋里摆了几分小□□,收拾的简朴干净。李玉华轻轻的嗅了嗅,请穆安之坐在正中坐椅中,穆安之问,“日常可有什么难处?”
    “回殿下的话,平常都好,就是屋舍有些旧了,前些天报上去,蓝大人派了银子下来,我们修缮妥当了。今月有重阳之喜,又有立储大典,拨的银子也比往月多三成,待到节下我们买些肉食给孩子们吃,也是个过节的意思。”李嬷嬷说着眉眼间不禁露出几分由衷喜悦来。
    穆安之问,“这里的名簿册、账簿可在?”
    “都在。”李嬷嬷从袖中取出一把系红绳的钥匙,绕到桌后打开个小抽屉拿出两本簿子来恭敬递上去。穆安之翻阅一遍,到厨房与孩子们住的屋子里看了看,虽都寒俭,收拾的却很干净。叮嘱李嬷嬷几句便到下一个举子仓去了。
    晚上回家,小易还有些担心想着要不要宣太医给殿下诊一诊,李玉华看他那担忧劲儿,好笑道,“吃两碗糙米饭还要看大夫?我小时候吃的我了,你看我现在多结实。去吧去吧,你家殿下又不是瓷器做的,哪至于。”
    把小易打发下去,李玉华说,“我还以为跟咱们到天祈寺舍米似的,做个样子哪。”
    穆安之搭在腰带上的手微微一滞,“人这一辈子能多长,不过几十年,不能总是做个样子就过。”解下腰带,穆安之觉着轻松不少。
    俩人都一身宽袍,一人倚着罗汉榻一边儿的隐囊喝茶休息,李玉华喝了半盏茶方问,“你看出没?”
    “什么?”
    “真没看出来?”
    穆安之唇角逸出一丝冷意,“明天再往婴儿院看看。”
    自婴儿院回来,就是重阳节了。二人进宫献礼过节,因立储之期将近,这次宫中重阳节并未大办,不过皇家宗室聚在一起吃了顿热热闹闹的重阳酒。
    接下来便是立储大典,穆安之把事情交待给杜长史,杜长史道,“那天正好是立储大典。”
    “立储大典跟你有关么?”穆安之问。
    杜长史一想,还真没关系,他官职低微,以他的官阶,都不够进宫给太子送贺礼的。穆安之心说,看这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样儿,也不知能不能信任。
    杜长史问,“殿下要怎么查?”
    穆安之交给杜长史一本册簿,“按人头点人数,查看厨房米面,可有不妥。慈幼局规定晚上亥初睡觉,你亥初守在门外,亥正进去突查。”
    杜长史消息还挺灵通,“听说殿下接管了慈恩会的事,按理城中安济坊、惠民药局、慈幼局、举子仓、婴儿局、漏泽园,都归殿下管辖,只用查这一个慈幼局么?”
    “安济坊、惠民药局都是药堂,这个暂时搁一搁。慈幼局的问题最大,所以慈幼局归你,举子仓、婴儿局那里,一个给华长史,一个给陈审理。暂时先不要告诉他们,行动那日再与他二人讲,你们带足人手,认真查验,切不可走漏消息。”
    杜长史立刻应下。
    穆安之把另外两本名册给杜长史,一本是举子仓的名簿,另一本是婴儿局的名薄。
    *
    立储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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