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说我就不知道的,这样大的事不跟我说,我知道了只有更记挂的。”蓝太后笑着嗔怪一句,“安之说什么你都听。”
    “不都说夫为妻纲么,三哥都特意说了我还是要听的。”李玉华一幅很乖巧的模样安慰蓝太后,“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那起子小人,估计是看我日子过得好嫉妒。剪小鬼也没用,要是命格轻说不得会怕。我是谁呀,我可是大牡丹的命格,前儿三哥带我去天祈寺,我摇签又摇了上上牡丹签。皇祖母您说,我这能是寻常命格么?”
    “那不能,寻常命格能做我孙媳么?”咒魇在皇家是十分严重的事,李玉华语气轻松,蓝太后也不禁亲切几分,笑了笑问她,“可有觉着哪里不适的?”
    “并没有。先时我还以为是有人咒三哥哪,吓我一跳,后来才知道是有人咒我。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人过的好就是招嫉妒,自小到大,嫉妒我的人可多了。”李玉华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说,更没有架桥拨火,她当然怀疑许陆氏,或是旁的许家人,甚至李玉华真不介意许陆氏去死上一死。可李玉华心里十分明白,莫说这事还没证据,即便有证据,想弄死许陆氏也不是易事。
    何况,李玉华近来跟着穆安之读书,颇读了些史书,很明白些道理。陆家势大,有皇后有太子的,一时干不倒的。
    所以,李玉华没把事往大里折腾,她倒还有些息事宁人的意思,故而语气轻松。
    她是想着到时她家三哥得了铁证,再一举出手弄死陆家,也算大仇得报。如今她装做不在意的模样,也可麻痹那些暗中想要害她之人。
    蓝太后却不肯轻轻放过,私下问了李玉华好些事,问她身体可有不适,李玉华是真的没事,她挺好,知道这事前与知道这事后都挺好,没有半点不舒服。
    其实李玉华平时装个头疼脑热啥的让穆安之伺候她也不是没有,倘换个人,怕要借机要向蓝太后装个虚弱不适,李玉华却是脑筋极清楚,越是大事,越容不得一丁点的破绽。
    这个时候,她虽可以装病,却没有半点伪装,李玉华直接说,“没有,我都挺好的。早上我还吃了炸鹌鹑、酱牛肉、茶鸡蛋和氽小青菜,还喝了两碗粳米粥。”
    蓝太后看李玉华一身大红缎子风毛边儿的宫妆长裙,手里握着珐琅烧蓝的铜手炉,红扑扑的脸蛋儿,明净净的双眸,委实不像有事的,方放下心来,念声佛号,“阿弥佗佛,佛祖保佑。”
    “皇祖母放心吧,谁能害得了我!”
    中午在慈恩宫用膳,李玉华胃口也不错,蓝太后喜欢留李玉华用膳,一是因爱乌及屋,二是因李玉华吃相好,吃啥都是一脸香喷喷的享受模样,蓝太后看见她都愿意自己多吃两口,故格外喜她陪着。
    李玉华瞥手边白玉碟中炸的焦香的小丸子一眼,恋恋不舍的去夹一畔的素淡的菜心,蓝太后说,“你不是最喜欢吃焦炸小丸子么,怎么今儿一筷子都没动?”
    “皇祖母你不知道,我近来胖了,衣裳都觉着紧,我得少吃点儿,那书上不是说么,色衰而爱弛。”
    “胡说,阿慎可不是朝三暮四的孩子。”听李玉华说自己胖,蓝太后着意看她一眼,脸上气色是真的好,肌肤莹腻有光,颊上透出淡淡粉红,是天生的好气色。并未见胖,只是胸前略鼓胀了些。蓝太后笑着给李玉华夹个肉丸子,笑道,“只管吃,你这不是胖。”
    “三哥也这样说,他那是为了安慰我才说我不胖的,我衣裳又紧了。”
    蓝太后险没吃的喷了汤,笑着吃过一餐饭,中午祖孙俩说私房话时,蓝太后才悄悄的跟李玉华说了些女孩子发.育的话。要蓝太后说,李玉华是小时候日子过的贫寒,才长的晚,按理今年也十六了,还是单薄的姑娘模样,如今这般才好。
    姑娘有姑娘的模样,妇人有妇人的丰韵。
    李玉华回想着宫里娘娘们窈窕身段儿,以及府里年长的侍女,还有些不好意思。暗道三哥也是,有话不说明白。
    .
    郑郎中奉上云氏的审讯词,即便穆安之看后也觉惊世骇俗,谁能料到一个姨娘就能收买家中管事小子暗中用次等药材换掉郡主的药材,更能指使丫环在药中多添一味朱砂。
    不过,这些事已在穆安之的意思之中,郑郎中的手段可不止于此。穆安之继续翻阅,接下来的事便是穆安之都觉毛骨悚然:
    云章郡主当年生产难产,竟也有这位妾室的手段!
    一个贱妾,竟屡次三番谋害宗室郡主!
    是谁给她的胆量!
    穆安之重重的一摔审讯记录,简直岂有此理!
    .
    陆公府。
    阳光自琉璃窗落在窗下白檀小炕上,芙蓉石双耳香炉中青烟袅袅升起,陆国公老夫人听完大管事陆忠的回禀,唇角掀起一丝略有似无的笑,“郡主在朱家屡受算计,险些葬送性命,这件事,御史台宗人府都会说话。朱桓一个治家无能的帽子是跑不掉的。”
    陆忠轻声道,“老太太,朱桓不过三品侍郎,子不教父之过,朱肃应也罪责难逃。”
    “打草耧兔子,朱家毕竟有底蕴,陛下不见得舍得朱尚书,先把枪头对准朱桓,也别放过朱肃,即便不能将他拉下官位,也要泼一身脏水,让帝都人好生瞧一瞧朱家的下场。”
    阳光中,陆老太太低沉的视线犹如裹挟着来自九幽地狱的寒冷,“三皇子抄太平庵,那咱们就替他把口子拉大,让他好生查一查帝都这潭泥淖!”
    最好让他深陷其中,自身难保!一举除了这贱种,倒也干净!
    第111章 九九章
    捏着云氏的供词, 不知因何,穆安之竟然想到李玉华挂在嘴边儿的一句, “娶小老婆的人都没好下场。”
    虽然李玉华这话听着有些不靠谱, 但此时却不由自主的蹦到穆安之的脑海。朱家, 早在明圣皇后年间就是一等一的显赫大族, 谁会料到这样的巨宦之族会在一个卑微的妾室身上失手。
    穆安之自幼生长在皇家,知道这份供词的份量, 云章郡主父母双亡,鲁王一爵不复存在,但郡主依旧是郡主, 此事一出, 宗人府先不会袖手,皇室为安宗室之心, 必然要给云章郡主一个公道。
    朱家此劫,在所难免。
    天空灰色铅云堆积,朔风卷着雪片扑扑的打在棱花窗的明纸上,华长史推门而入时, 穆安之刚刚放下手中卷宗。
    华长史身上着一件深色狐皮大憋,颈间毛领扣紧,碧绿的翡翠扣在狐狸长长的针毛间闪烁着玉石暗光,一向斯文的面容带着罕见慎重。
    “是不是尼姑庵的审讯有结果了?”穆安之招呼华长史上前喝茶, 顺嘴问一句。
    红泥上火炉着坐着黄铜水壶在咕嘟咕嘟的小火冒着热气,一阵阵奶与茶的香气飘出,这壶里煮的北疆的奶.茶, 加了盐巴、鲜奶、茯茶,冬天喝上两碗立刻浑身暖和。华长史时不时就要过来蹭两碗奶茶喝,他接过梅典簿奉上的奶.茶,双手捧着,眉心渐渐蹙起,眼神犹豫的望向穆安之。
    华长史有些闲云野鹤的性情,却从来不是遇事会犹豫的性情,穆安之打发梅典簿下去,华长史将手里的一叠口供奉上,叹口气,“老臣有些不敢再查了。”
    穆安之一目十行阅过口供,抬头看向华长史。
    华长史又叹了一口气。
    他委实未料到小小一个尼姑庵竟牵扯到帝都诸多豪门隐密,而自古厌胜之术素来为权贵之家所忌,尤其皇家为忌此事。当年汉武帝废皇后阿娇便因巫蛊之术,而后多年,汉武帝又因巫蛊案废卫太子刘据。
    这次之事非但牵涉到嫁入朱家的云章郡主,更牵涉到三皇子妃,两位贵人被诅咒的案子已称大案,更遑论牵涉到帝都其他人家。
    华长史虽非豪门出身,也是江南富庶人家,他为官多年,深知豪门内中复杂,手段难测。
    一件牵涉到郡主、皇子妃的案子,与一件牵涉帝都大半豪门的案子相比,孰轻孰重?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华长史宁可深查诅咒郡主、皇子妃案,也不愿与帝都大半豪门为敌!
    对于豪门,知晓他们的**,就是他们的敌人。
    豪门最重要的不是公道,是颜面与权势。
    他们不会希望看到任何家族丑闻的发生,如朱家这样直接把云氏之事揭开,华长史凭心而论,在最开始时他是极惊愕的。
    朱家这样将自家错漏公之于众,就是明显将靶子递到旁人手里。即便到现在,华长史都想不通朱家因何让刑部介入此事。
    凭朱家的势力与声望,未偿不能隐下此事。
    穆安之看过华长史送来的审讯记录,将桌间云氏卷宗递给华长史,华长史读完后愈发忧心,“殿下,太平庵的审问不妨稍后请旨再继续。”
    “来不及了。”短短时间,穆安之已经明白华长史心中慎重由何而来,不过,穆安之不是个自欺欺人的性情,他直接道,“哪怕我现在去向陛下请旨,我这里的审理速度他们都知晓,他们不会信。何况,我也没打算停下。继续审!”
    “殿下——”华长史惊的声音有些拔高,连忙低沉下去,起身深施一礼,“请殿下三思啊,这蜂窝一捅,殿下怕是两面难讨好。”
    华长史还是委婉,说什么两面难讨好。
    穆安之只要深查此案,首当其中要得罪的就是那些想胳膊折在袖子里的豪门大族,甭看是他们自家人受诅咒,可诅咒之事向来不能拿到明面儿上说。
    何况,咒魇之事多发生在家族内部,无冤无仇不认识的,平白也不会咒你。这种拿生辰八字做法的,必然是至亲。
    豪门为了遮丑,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明明是你好心查案,查到最后倒成了这些人的公敌。
    冤是不冤!
    更何况,即便穆宣帝也不一定欣赏穆安之的正直,当年曹操大败袁绍,从袁绍那里搜出一堆书信,都是天山曹将暗通袁绍的。曹操当即令人将书信焚毁,以安众人之心。
    没有哪一位主君会动摇臣心。
    所以,不论是为长远计,还是为将来计,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刻放下太平庵一案。那些人信也好不信也好,穆安之立刻脱手这烫手山芋,比什么都强。
    袍摆扫过桌椅凳腿,穆安之自书案后起身,绕至前方双手扶起华长史,令华长史在下首坐了,穆安之在窗前负手而站,他的视线穿过窗外渐大的风雪,落入遥远暗沉的虚空。
    “殿下,请殿下三思。”华长史再次劝谏。
    绯色唇角勾出个淡淡弧度,穆安之回头道,“我又不是非要为这群人撞破头,只是可惜你们,跟着我真是没出路。”
    “殿下哪里话,臣一辈子务虚,耽于书画文章,也是跟着殿下才真正做了几件实事。老杜那里也是一样的,跟着殿下,我们心里都踏实。这次也是我等所虑不周,至使殿下进退两难。”
    “咱们都别说这些客套话了,郡主案与诅咒玉华的案子都有了眉目,可以抓人了。你们去负责这两件案子,待这两桩案子查出幕后之人,我再进宫同陛下先作回禀。”
    云章郡主之事的背后主使是云氏小妾,李玉华被诅咒,主使之人就更荒唐了,竟是许家曾经的一户奴才,据说先前曾私吞许家给李玉华与生母李氏的银钱,多达数千两,这奴才被斩首,奴才的家人还在,因痛恨李玉华,遂用诅咒暗害于她。
    多么荒谬,一个下人之子,就有这样的胆量,他从哪儿得知的李玉华的生辰八字,如何知道的太平庵的路子,此等阴私手段是谁指点于他?
    一桩桩的事,若不能彻底查问清楚,穆安之再不答应!
    华长史还欲再劝穆安之尽快脱身,穆安之已道,“我不为旁人,更不为那些个豪门。云章郡主的案子我即然接手,便会查个明白。至于玉华,我更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
    御史台有风闻奏事之权,所以,这些捕风捉影的家伙们一旦作起妖来,何况穆安之还与御史台有骂晕御史的嫌隙,这些嘴炮发作起来,穆安之都有些吃不消。
    何况,早朝后穆宣帝令穆安之陛见,细问他此事。
    穆安之直接说,“是否事涉其他人家,暂不知晓,眼下在查云章郡主险遭毒杀一案与玉华被咒魇之事。”
    穆宣帝冰冷的视线攫住穆安之的眼睛,良久说了句,“年前把这两桩案子结束。”
    穆安之恭恭敬敬的回一声,“是。”
    穆安之离开穆宣帝的寝宫,沿着宫中甬道向刑部走去,路上正遇到太子坐着辇轿到慈恩宫,二人彼此见礼,不咸不淡的打声招呼后,太子放下轿帘,强健的内侍抬起辇轿,在冬风里继续前行。
    精致的小手炉握在太子一双清隽修长的手中,辇轿内光线昏暗,太子轻轻闭上双眸。
    不论穆安之怎样选,都难两全。
    纵穆安之立刻结束对太平庵的讯问,他也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被所有在太平庵有把柄的豪门怀疑疏远。
    如果穆安之坚持要查,即便以穆安之皇子之尊,能全身而退的可能性也极小。
    何况,这更是一种永失帝心的抉择。
    没有哪个皇帝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手握大把豪门**机密,穆安之应该不会这么蠢。
    冰雪渐起,辇轿被稳稳的落下,轿外一声唱和,轿帘掀开,细碎的冰渣雪粒扑面而至,太子仿佛未觉,扶着内侍的手走出轿帘,走进无边无际的风雪之中。
    第112章 一百章
    穆安之根本不屑于知道那些豪门阴私, 更不屑于帝心帝宠,早在梦醒那一刻,穆安之的心就凉了, 也静了。何必去汲汲渴求于他人的怜爱?
    真正心疼你的人不必你去乞怜一样对关心你, 而不爱你的人, 凭你再如何哀求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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