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安之在刑部当差,此事穆宣帝连兵部都未惊动,直接派去了一支禁卫军剿匪十里寨。十里寨的那一批被人养起来的匪兵悉数被剿,林将军带回的证据就是放在太子面前的这一份。
    所有证据都指向这座显赫百年的侯府——南安侯府。
    其实顺着整个南夷案的脉胳,南安侯府成为幕后黑手倒是意料之中,可有一件事解释不明,太子眉心紧锁,“若真是南安侯府所为,当初南夷军粮案还是南安侯先发现蹊跷,朝廷才会开始调查。”
    穆宣帝双目微阖,复又睁开,“南安侯次子什么时候到帝都?”
    “也该快了。南安侯上折是在六月初,南夷路险,这也该到了。”
    “刑部那里接下来就是军粮案的判决了。”穆宣帝看向太子,“十里寨的事,你以为如何?”
    “儿臣依旧不信南安侯府会有反意,没有理由,也没有动机。”太子道,“驻军大将,被离间古来有之。这件案子,处处透着诡异,看似神来之笔,却又透出极大破绽。”
    “幕后之人会做何想?”太子沉吟着说出最担忧的事,“朝廷秘而不发,他必然会反其道而为,将此事闹的满城风雨!”
    第176章 一六四章
    这场关于南安侯府的风波来的轰轰烈烈, 李玉华都听了一耳朵。
    这两天, 卓然左眼有事没事的就要跳两下, 根据民间左跳凶右跳财的说法, 卓然就觉着,怕是要有不大好的事发生。
    果然——
    这一天,卓然照常起床, 照常洗漱, 照常早膳后骑骏马往早朝去。
    路上卓然照例要吃套胡饼配小米粥的,他有常去的早点铺子,他到时, 心腹手下席御史已经在了。席御史上前, 卓然以为这是要请自己去吃早餐, 结果, 席御史那原就苦大仇深的脸上愈发的苦大仇深,卓然立知早点是吃不成了。
    卓然拿着胡饼坐马上边走边吃边听席御史说事, 席御史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上官。卓然嘴巴里刁着胡饼,见这素白信封洇着几块泥土污渍,眉梢一挑取出里面信件。上面写的事很简单,便是十里寨查出多少私兵, 种种证据都指向南安侯府之事。
    席御史驱马凑近些,“早上我家仆人在墙内地上看到的, 我一见这里头所书,不敢耽搁,连忙过来回禀大人。”
    卓然将信与信封一起还给席御史, 捏着胡饼咬一口,感慨,“真是贱啊。”
    晨风吹的胡饼有些冷了,卓然三两口塞嘴里,拿帕子擦了擦手指方道,“我虽不喜胡家,可用这样的法子陷害胡家也太贱了。”
    席御史体贴的递个水囊给上官,“大人,听说前些日子刑部的确是查出十里寨这个地方,且这信上写的有理有据,依属下看十有**是真的。”
    “与其相信这种深更半夜鬼鬼祟祟隔墙扔进来的不名信件,不妨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判断,就胡源那种脑袋,他像是能神不知鬼不觉豢养私军的人?他有这个脑袋会是今日下场?”卓然不屑,“无非是意在南安侯府罢了。”
    席御史皱眉,“大人别忘了,南安侯府当家做主的一直是南安侯。”
    “南安侯府历代是驻兵南夷的大将,他们家族与南夷安国夫人的部族都是有联姻的,依他家对南夷的经营,便真的豢养私军,为何不在南夷而在山东?”卓然反问,“而且,你别忘了,南夷军粮案初始便是南安侯察觉端倪请朝廷详查的。”
    “属下也想过,只是,眼下这信倒是有些难办。咱们御史台大大小小御史二三十人,能半夜扔到属下家中,必能扔到其他御史家里。这朝中,除了御史台,六部九卿更是官员无数,今天又是大朝会。大人,您与胡家有隙,这可不是秘密,咱们御史台又是言官的衙门,可得早做准备。”
    席御史的担忧写在眼中,卓然轻描淡写,“原本胡家是死是活干我屁事,竟然想拉我下水,不知是哪家的憨憨上赶着作死。”
    卓然拿上席御史的书信直奔陛下寝宫求见,穆宣帝正在用早膳,听到卓然求见,令内侍带他进来。卓然能年纪轻轻便掌管三司之一的御史台,可见穆宣帝对他的喜爱。
    卓然躬身行礼,穆宣帝问他,“这么急冲冲的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卓然道,“事情不大却是膈应的很,陛下您得有个准备。”说着将信奉上,把席御史路上回禀的事说了。
    穆宣帝继续用膳,“你不是跟胡家不合么,这回倒挺为他家着想。”
    “这两码事,胡源已经得了报应,我又不欠胡家的,难不成还要因着旁人想他家倒霉我还要被利用被污名声,我这也忒亏了。”卓然一脸晦气,“知道我与胡源有旧怨的人不少,哪怕我不认,也不知有多少人得以为这事是我干的。”
    穆宣帝道,“你倒不至于这般下作。”
    “陛下圣明。”
    “眼下这事倒有些麻烦。”
    “只要陛下吩咐,臣无有不从。”
    穆宣帝放下银筷,接过宫人捧上的清茶漱了漱口。
    卓然听到穆宣帝说了句,“按住御史台,不要让这事闹的沸反盈天。”
    “是。臣过来前便已吩咐下去。”
    穆宣帝就喜欢这样好用的臣子,对卓然道,“下去吧。”
    御史台不发声,早朝亦无人上本提及此事。
    但——
    南安侯府事涉私养匪兵的消息如同夜间悄悄漫过沙滩的海水一般,传遍帝都官场。
    许郎中听闻此事后立刻求见穆安之,他刚要细做回禀,杜长史华长史就到了,穆安之看他二人神色中带着焦急,便道,“你们应是为的同一事,不妨坐下一道说说。”
    三人听说的都差不多,无非就是十里寨的事。
    穆安之握着小银刀磨指甲,先时有些惊讶,待听完整个传闻,穆安之看向胡安黎,“折腾出军粮案、玉石匿税走私案、还有周家牛家大大小小的案子,牵扯出十五年前的严家旧案,总觉着差一口气,原来最后一刀在十里寨。”
    出众的人,想法都是相似的。胡安黎在此刻与卓然心有灵犀的说了句,“我爹绝没这个脑子豢养私兵,我们家世代驻兵南夷,难道把私兵养在山东?”
    大家默契的忽略胡安黎对其父胡源的评价,穆安之道,“若不是你家有什么生死大仇,便是有人觊觎胡家兵权。”
    华长史震惊,“这件事的时间能长十五年,若非有仇,难道就因兵权便能设下这等连环毒计?”
    “就算真有人这么干,可难道南安侯不掌南夷兵权,兵权便能落在幕后之人的手里,这人也太自信了些。”华长史提出疑议。
    “对,不可能十五年前便有人欲夺南安侯府的兵权。”杜长史问胡安黎,“你家还有没有旁的要命的仇家?”
    胡安黎摇头,“若不是外头传言纷纷,我们还不知道十里寨的事。陛下并未下旨问罪,却有人趁夜深投信到官员家中,这人知道十里寨之事的时间要早过我们。朝中能有这样本领的人并不多,我年纪虽轻,也未听闻家里跟哪位大员有这样深仇。”
    穆安之甚至想到信安郡主那里,可转念一想,郡主不可能做任何对胡安黎不利之事。
    这件事甚至传到李玉华耳朵里,晋国公夫人家的大郎穆惜怡过来请安时说的,“我是在外听襄阳侯世子说起的,他是家中管事出门听到的,这事如今在宗室都传遍了。”
    李玉华琢磨着,“南安侯这是得罪什么大仇家了,倒把他往死里整。”
    “是啊。等闲就真有谋反,也不至于传的这般人尽皆知。这声势闹的,多是有人推波助澜。”穆惜怡想到他娘在家的大惊小怪,对三皇子妃的智慧当真有些佩服,起码这位娘娘一眼能看出南安侯府的事闹的这样大,必是有人推波助澜。
    穆安之傍晚回府,李玉华跟穆安之打听此事,穆安之将手巾放在侍女捧的托盘内,“怎么你都知道了?”
    “晋国公夫人家的大郎过来说的。”李玉华把隐囊分穆安之半个,俩人挨身坐着说话。
    “正想跟你说,先前安黎跟我说过,他二叔来帝都后想搬咱们府上来,给他收拾个小院,当差也方便。”穆安之握着李玉华的手说。
    李玉华点头应下,“这方便,明天我就打发人收拾。那我明天让人给信安郡主送些瓜果,眼瞅就要立秋,正是吃瓜果的好时节。”
    “好。”李玉华这种闻弦歌知雅意的伶俐,穆安之真是舒心。
    李玉华把这些事都应承下来才问,“我看这事闹的挺大,宗室都传遍了。南安侯府这是得罪了什么人哪?”
    “要是知道得罪谁,也就不会任凭流言四起了。”
    “会不会是御史台,你不是说御史台的言官最聒噪么?那个御史台的头子卓大人,不是还跟胡家有仇?”
    “卓然虽讨厌,却不是这种人。”穆安之随手在果碟里抓了个小孩拳头大的青枣上下抛了两下,“不过,这事越是机密,越是惹人疑。”
    穆安之同胡安黎说起让他搬到皇子府的事时,胡安黎深深一躬,“原本属下也想早些搬过去,若没十里寨的事,属下必当搬去皇子府。眼下二叔就要回帝都,属下想待二叔回来再搬去殿下府中居住。”
    “这也好。”
    胡安黎瞧着斯文骨子里却是个强硬的性情,即便十里寨的事让明白人说南安侯府的可能性不高,可这世上,有多少明白人呢?不说外头不知底里的百姓,便是朝中一些低下品不太了解南夷军粮案始末与胡源性格的官员,对南安侯府已是充满议论与怀疑。
    纵是穆宣帝如今信任南安侯府,以后呢?
    这个时候,穆安之让胡安黎搬到皇子里,便是有保护之意。
    胡安黎对家族情分不深,但这跟家族身败名裂是两回事,胡安黎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南安侯府,起码,他要等侯府的下一任主人回来。
    这是他对家族所剩的为数不多的情义,也是身为家族子弟应尽的责任。
    在这风雨飘摇之际,南安侯的次子胡清带着妻儿子侄回到帝都。
    第177章 一六五章
    胡清战战兢兢的一个头叩在昭德殿冰冷的深色地砖上, 不知是天气炎热, 还是太过紧张, 穆清后背明显一片洇湿。
    穆宣帝看他脸色都不大好, 温声道,“朕想着怕还要再有几天你才能到帝都,倒是提前到了。起来说话。”
    胡清终年在南夷打仗, 面色颇有风霜之色, 他恭敬的坐了半个屁股在圆凳上,黝黑的脸格外诚恳,“起程后赶上大风雨, 路上耽搁了几日, 不然还能更早些到。”
    “这样大热的天, 难为你了。”
    “臣不过是赶几日路, 臣进帝都前有族人去接,听说了帝都的事, 臣心里十分惶恐。”胡清眼圈微酸,微微哽咽,“陛下,还是召臣父回朝吧。”
    “不至于此。”穆宣帝笑着摆摆手, “倘朕疑你们胡家,当初便不会让你父亲再回南夷。咱们不仅是君臣, 亦是骨肉之亲。朕绝不会疑你们胡家,只是不知谁与你家有这样的深仇大恨,要这样陷害你家。”
    胡清摇头, “臣亦百思不得其解。”
    君臣二人说了会儿话,穆宣帝赐饭,问了问南夷军政,听说胡清带了子侄回帝都,知这是胡家的忠心,恩赏胡清次子到内馆读书。
    胡清早知家中出事,南安侯回南夷后打发他回帝都前也多有叮嘱。不过,胡清未料到事情酿到如此地步。他回府上以为府中必然人心惶惶,却不料人事整肃,仆侍有度。
    胡清不问已心内有数,胡太太服侍他换了家常薄衫,“安黎早便令人打扫屋舍,咱们一回来,样样都是齐备的,真是难为这孩子这样的细致周全。”
    家中诸事皆由胡安黎与其母信安郡主而起,当然,这话不公道。凭心而论,皆是大哥糊涂,纵宠爱妾室,焉能纵容到宠妾灭妻的地眯。
    胡清说,“把给二叔的礼物先取出来,你与我一道给二叔二婶请安,也把大侄女接回来。听说大侄女一直是二婶照顾着,咱们这回来了,不好再多劳叔婶。”
    “好。”胡太太应下。
    胡安黎傍晚落衙回府,胡清先叫了胡安黎在书房说话,问过长兄胡源的情况,胡清说起这次回帝都。胡安黎只是说一句,“祖父的安排,自然是极妥当的。”
    胡清说起如今胡家境况,胡安黎如实相告,“不知底里的中低品官员颇有微辞,不过,二叔带着兄弟们回帝都,能堵住一部分人的嘴。高官们大部分还是相信胡家的。”
    胡清松口气,欣慰道,“幸而你在帝都,家里才这样安稳。”
    胡安黎道,“二叔回来,我也就搬三殿下那里了。”
    胡清不解,“这是为何?我知道你在三殿下跟前颇得重用,可咱们有自己家,何需住到三殿下府中去。”
    “原是早就同三殿下说好的,我母亲到静心庵后,我就想搬过去了。只是那时家中经了官司,祖父还没回来,府中人心惶惶,我对家族还没有厌恶到希望让胡家一蹶不振的地步。如今二叔回来,我也算尽了自己的心力。我有自己想走的路,以后胡家的事我就不掺和了。”
    胡清自幼与南安侯在南夷学习带兵打仗,胡源一支则在帝都为官,兄弟间的感情不能说多好,但也不差。如今见兄长一系七零八落,未偿没有感慨。
    胡清道,“我也不说那些虚情客套的话,你父亲的事,我也不劝你。你想去三殿下那里也无妨,可就像你说的,你对家族说不上喜欢,可也不想看家族败落,阿黎,咱们是血脉亲缘,民间有句话说,是灰就比土热。让你寒心的是亲人,可有时候亲人终是亲人。”
    胡安黎不置可否,“二叔的话,我记住了。”
    “那我就再劝你一句,不要去三皇子府。”
    胡安黎没有立刻反驳,而是冷静的问,“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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