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轻寒展开手来。他的手心静静躺着一个精致的绣着葡萄的大红香囊,一看就是女子之物。
    滕远舟一愣:“是哪位落下的,这也太粗心大意了吧?”女儿家的东西岂能轻易落入人手?
    聂轻寒问:“郡主在书房招待的她们?”
    滕远舟摇头:“没有。”他的脸色变了,聂轻寒不可能无缘无故说这种话,难道这香囊是在书房发现的?两个客人都是女子,跑男主人的书房做什么?他喃喃道,“许是郡主之物。”
    不是年年的,里面的香并不是她惯用的。那位梁六姑娘还真是不知廉耻。聂轻寒目中闪过厌烦,正要叫滕远舟将香囊丢入厨下的灶火中,心中微动,改了主意,丢给滕远舟道:“你先收起来,今后许是有用。”
    滕远舟应下,正要退出,想起一事道:“郡主身边的琉璃姑娘来了几趟了,有事找您。”
    聂轻寒问:“没说什么事?”琉璃是年年几个丫鬟中最稳重的一个,也对年年最为忠心耿耿。如果不是有要紧事,不会主动来找他。
    滕远舟摇了摇头。
    聂轻寒道:“我知道了。”洗漱完毕,起身去了后院。
    琉璃还没睡,提着一盏莲花灯守在二门处,见他过来,施了一礼,将要为年年请大夫的事说了一遍。
    聂轻寒眉头微皱:“她这样多久了?”
    琉璃道:“有五六天了。”
    他问:“有别的不适吗?胃口可好。”
    琉璃摇头:“没有其它不适,胃口和往常差不多。”
    聂轻寒稍稍放心:“我去看看她。”心中歉疚:前些日子,他拿着青鹿书院恩师桓先生的荐书,拜在了居于京城的大儒陈庸门下,功课繁重,又要抽空建起自己在京的消息网,天天早出晚归,忙得连轴转,倒是忽略了她。
    琉璃欢喜应下,挑了灯在前面引路。
    几日未来,园子里不知何时移栽了两棵枫树,枫叶如火,灿灿耀目;沿墙的花架上,新添了不少盆秋菊,姹紫嫣红,将月光下的花园装点得美轮美奂;青花瓷缸中的睡莲败了,金红的锦鲤躲在枯萎的莲叶下,优哉游哉。
    她住的地方,永远是这般生机勃勃。
    他心头柔软,独自进了内室,将守夜的珍珠打发了出去。
    帘幔低垂,床头枝形烛台上,一点烛火微明。他伸手将绣帐掀起,目光落到了拥被而眠的佳人面上。
    红罗锦被间,她长睫如扇,安静覆在轻阖的眼睑上,雪白的脸颊带着浅浅红晕,朱唇微翘,好梦正酣。
    他在她身边坐下,忍不住俯身,轻轻亲了亲她娇艳的红唇。她在睡梦中若有所觉,哼唧一声,不满地嘟起了嘴。
    真可爱。
    心头隐隐的焦灼忽然就平静了下来。他凝目她片刻,眸中笑意隐隐,解了外袍,掀被在她身边躺下。
    他很快发现这是一个糟糕的选择。这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他已经有十多天没有碰过她了。这样的夜晚,她就在他身边,肌肤相触,温度相融,淡淡的女儿香萦绕他鼻端,几乎立刻就让他有了反应。
    他肌肉绷紧,明明已经疲累之极,却无法入睡。
    她身体不适,他不能……他苦笑一声,正要起身,年年忽然翻了个身,柔软的娇躯钻入了他怀中。
    聂轻寒:“……”真要命。
    她柔顺的秀发散落,与他的长发交缠;清浅的呼吸轻柔拂过他敏感的脖颈,叫他浑身感官都战栗了起来。
    这可真是甜蜜的折磨呀。
    他迟疑许久,终于慢慢伸手,一手将她搂住,一手拿过搭在床头的她的兜衣,握在手中向下探去。
    黑暗中,锦被窸窣,渐渐粗重的呼吸响起。
    年年迷迷糊糊醒来,隐隐觉得不对劲。锦被抖动,四周一片黑暗,耳畔是粗重的呼吸,她被困于汗湿的铁臂之中,脸儿偎依着男子的胸膛。
    熟悉的草木清香萦绕鼻端,她稀里糊涂地正要开口,猛地意识到什么。聂小乙他是在……热浪上涌,她连手指尖都烧了起来,僵直着身子一动都不敢动。
    他的动作却缓了下来,声音喑哑,低低问道:“醒了?”
    年年埋着脸不肯吭声。
    他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戏谑笑意:“脸烫得可以煮鸡蛋了。”
    不要脸,抱着她做这种事,被她撞破,他不害臊也就罢了,还敢嘲笑她。年年愤愤地推他:“放开我。”
    他闷哼一声,额角汗滴,身子紧绷,紧紧搂住她:“别动。”
    年年也感觉到了,一时羞得恨不得将他踹下床,恼道:“你好端端的跑这里来做什么?”
    他掀开锦被,不知把什么扔了出去,将她抱在怀中,温柔地亲了亲她,低声答道:“来看看你。”
    年年“哼”了声,声音犹带困倦,不满地嘟囔:“扰人清梦。”
    他轻抚着她的秀发,半晌,轻声道:“抱歉,没想到会吵醒你。”
    年年没有回答,呼吸悠长,竟是在刚刚的安静中又睡了过去。
    聂轻寒皱起眉来:这样贪睡,似乎确实有些不对。
    第二天,他没有出门,让滕远舟去请了附近最出名的大夫过来。
    年年老大不情愿:她的身子健康得很,要说精神不济,也是因为任务失败,心情低落,没了从前的奔头。为什么要请大夫?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真的病了,她在这世上都没几天好活了,又有什么要紧的。请了大夫还要喝药,何苦来哉?
    聂轻寒却铁了心要请大夫看。年年发脾气也好,撒娇放赖也好,他只以不变应万变。年年闹得狠了,他干脆将她搂到怀里亲了亲,好声好气地哄着。
    年年的犟脾气也上来了,死活不肯答应了让大夫诊脉。
    聂轻寒拿她没办法,一面关照丫鬟们密切关注年年的情况,将她的症状口述询问大夫;另一面,修书一封,走驿站八百里加急送往静江府,请顺宁郡王让夏拯尽快进京一趟。
    夏拯的面子,年年总不会不给。
    时间一天天过去,这些日子,年年除了贪睡,似乎也没有别的不适。段琼倒是登门了好几趟,有时和梁季婉一道,有时独自前来,每次都会带来段琢的消息。
    这日,段琼却是独自来了,给年年带了一封信。
    第48章 第 48 章
    秋意渐浓, 枫叶如火, 年年披一件石青织牡丹纹缂丝鹤氅,雪肤如脂,如墨秀发随意挽了个纂儿, 只以一根碧玉梅花簪束起, 坐在靠窗的罗汉榻上,拆开了信。
    信是燕蓉写的, 她明儿要去西山龙泉寺祈福, 住上几日,邀年年一同前去。前几日已经让棠枝来请了一趟,年年答应了下来。燕蓉细心, 怕年年的丫鬟没有经验,又写了一封信,在信中将去山中需要准备的事项一一列明。
    年年乌溜溜的杏眼染上笑意,白生生的脸儿宛若枝头初绽的玉兰, 动人之致:“师父费心了。”
    段琼看呆了片刻, 回过神来,又妒又羡, 掩饰地对她眨了眨眼道:“我大哥已经解了禁足, 到时会护送王妃娘娘一起去。”
    年年嘟囔道:“他解了禁足, 和我又有何相干?”
    段琼掩口笑道:“是是是,和郡主无关,我就随口一提。”
    年年抬眸,横了她一眼:“阿琼怎么这么高兴?”
    段琼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笑道:“我是为郡主高兴。郡主不想见我大哥吗?”
    年年静静地看着段琼,看到她笑容僵硬起来,才答道:“想。”
    这是最后一段剧情了。见完这一面,福襄的生命终结,她就可以脱离这个世界。她的生命值已经积攒到了九十三,只要小世界不崩溃,她的生命值不被倒扣,她再做一个任务,生命值超过一百,就能兑换回家的机会了。
    年年第一次觉得,回家离她如此之近。将她捧在掌心的爹爹,刀子嘴豆腐心的娘亲,疼爱她的兄长,无数次,午夜梦回才能见到的亲人,她很快便能回到他们身边。
    段琼柔声道:“这次去龙泉寺,郡主正好和我大哥把话都说开。”
    年年随意“嗯”了声,有些心不在焉:真的到了这一天,她反而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不知她离开后,聂小乙会怎么样,他会不会难过?这些日子,仇恨值纹丝不动地保持在零上,他对她,已经不恨了。以后他走在那条孤寂的通天之路上,会不会偶尔想起她?
    应该会的吧,可她终究只是他过往生命中的一点涟漪。以后,他还有孟葭这个红颜知己,还有许多对他一往情深的姬妾,他应该很快就能把她彻底抛开。
    年年心生怅然。
    晚上,聂轻寒到家,照例是滕远舟开门接他,挑灯引他往书房走。秋风萧瑟,光秃秃的梧桐枝在月光下摇曳着,发出轻微的咔嚓声,滕远舟的声音混在风声中,又轻又急:“清远县主又来了。”
    聂轻寒脚步微顿。
    滕远舟道:“郡主明儿要陪临川王妃去龙泉寺。您看,要不要想法子拦一拦?”
    聂轻寒沉默半晌。
    滕远舟小心翼翼地添了一句:“听说段世子会护送王妃一起去。”
    一片淡云飘过,遮挡住了明月,聂轻寒眼神仿佛也暗了下去。不知过了多久,他冷淡得几乎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响起:“让赵余跟着,好生护送。”
    滕远舟一愣:怎么是派赵余?赵余武艺虽高,忠厚有余,机变不足,郡主真要生了外心,赵余只怕看不住。
    聂轻寒看了他一眼:“胡思乱想什么,叫赵余跟着,是为了她的安全,她要做什么,由得她,不必管。”
    滕远舟嘟囔:“可那清远县主分明不怀好意,几次过来都为临川王世子递送消息。我怕郡主被她蛊惑……”
    聂轻寒打断他,声音冷淡:“她从来最有主意。一件事如果她去做了,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她想做。”
    滕远舟焦急:“那你就由着她?”
    聂轻寒闭了闭眼,低低道:“我想赌一赌。”赌她心里有他,赌她不会背叛他。
    滕远舟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聂轻寒默然片刻,摆了摆手:“我不需你服侍了,你先去歇着吧。”他回到书房,也不用热水,直接拿凉水洗漱了,这才走向岁寒三友木雕座屏后的架子床。
    他愣住了。
    床头的喜鹊登枝铜灯亮着,灯火晕黄,映出帐中窈窕的身影。
    那是……他心头怦怦跳了起来,伸手慢慢揭开了帷帐。
    年年披一件又薄又软的雪白丝袍,抱膝坐在床头。精致的下巴枕在膝上,杏眸微阖,螓首如小鸡啄米,一点一点地向下滑去。
    真的是她。
    心头的跳动和着血脉的奔涌声,叫他耳畔轰鸣作响,他如受蛊惑,慢慢地,一点一点靠近她,将她娇柔的身子用力拥入怀中。
    年年惊醒,迷迷糊糊地抱怨道:“聂小乙,你怎么才回来啊?”
    如往常一般,又娇又横,叫他全无抵抗之力。他声音柔软:“我不知道你在等我。”
    年年道:“那你也要早点回来啊。哪有天天这么晚的?”
    他道:“是我不好。”顿了顿,问她道,“怎么忽然过来了?”
    年年喃喃道:“我明儿就要去龙泉寺了,要去好几天呢。”再相见就是永别之时,在这之前,她想好好和他道个别。
    她这是,舍不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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