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二年的春天在人们的提心吊胆中姗姗而来,人们被前两年的春旱吓怕了,生怕今年再来一场。万幸老天爷觉得对人们几年前的荒唐惩罚够了,很给面子地下了两场透雨,让所有人放了一半心。
    徐灵灵今年想起来一个省力的好办法,就是把两只羊牵出去,找一块草多的地方,绳子上绑根棍子,把棍子往松软的地里一插,他们只需要在旁边看着就成了。
    虎子觉得自己妹妹真灵,怎么能想出这么好的办法来呢?岂不知徐灵灵还在懊恼,她发现了,别看自己觉得自己是个成年人,可这脑子吧,真的受身板年龄所限,很多以前随随便便就能想出来的主意,现在不到时候就是想不起来。
    好吧,这是自然规律,只能服从。
    她现在就是个五虚岁的小姑娘,冲着家里人撒娇耍赖啥的,完全无压力。
    羊吃草的时候,虎子割一筐草放在一边,和徐灵灵俩人手一个弹弓,继续练习。经过近一年苦练,他们的准头已经相当不错了。
    徐灵灵现在还缺个梯子,还是那种两边都有的、可以坐在上头的梯子,好去摘她心心念念许久的葡萄。这东西不难做,她琢磨着她爹能做出来。可钓鱼竿给她的教训太大了,只好悻悻作罢。觉得既然不能爬梯子摘果子了,苦练弹弓技术应该也能有些弥补,就下了狠功夫跟哥哥一起练。
    功夫不负苦心人,目前她准头已经不错,就差力道了。她现在逮着一切机会练力气,自告奋勇地去背草,结果差一点儿没被压趴下。虎子哈哈大笑,幸亏他没敢放手,要不真把这小丫头给压趴下了。他把盛满了草的筐往身上一背,哄着妹妹:“灵灵,你去牵羊。”
    徐灵灵只好放弃背筐的想法,哥哥也太实诚了,你割那么多草干嘛啊?半筐草她肯定就能背动了。
    田野里仍然有瘦骨嶙峋的孩子在挖野菜,但是因为徐灵灵时不时给这些孩子塞些食物,村里没有一个孩子饿死。也因为如此,徐灵灵在村里很受这些孩子们的欢迎,见了他们,远远地打招呼。
    徐灵灵瞅了瞅四周,没人,真好。递给那个孩子两个杏,初夏时节,杏已经熟了,正是最佳选择。
    那孩子笑嘻嘻地接过去,三两口就吃下了肚子,随手把杏核扔在一旁。徐灵灵突然有个想法,她这两年可没少往外送杏啊、桃啊之类的水果,会不会村子周围会长出杏树苗、桃树苗来?
    她还真没想错,过了些日子,她就看到上工回来的一个村民,筐里背着一株小杏树苗,根部一大块土,生怕伤了根,杏树活不了。
    对了,她们家在院子里种的杏树苗、桃树苗、苹果树苗好像也长的不错呢!也不知道那些果树算不算资本主义尾巴,能不能逃过那场长达十年的浩劫。到时候要是不成,她还是收到空间里去吧。
    至于现在,她要抓着这难得的几年时间,挣点儿钱,改善一下家里的生活条件。
    东西她是不缺的,而且还都是这个时代极受人欢迎的东西。那些粮食前两年养活了一大家子连同亲戚,等大家不担心被饿死了,她也就可以专心考虑家里的生活质量了。
    家里的鸡还没下几个蛋,她现在唯一能想出来的给家里增收的法子就是偷偷摸摸往瓦罐里放鸡蛋。可问题是那瓦罐不小,娘对鸡蛋又看得特别紧,不太好蒙混过关,只好等瓦罐里的鸡蛋略多一多,才好往里放。谁知道这一等就等出了问题。她等的,空间里的鸡等不得,人家还想过儿女成群的好日子呢。
    徐灵灵张口结舌地看着趴在鸡窝里打死也不动的一只母鸡,话说你今年多大,竟然就想当妈?
    谁都阻挡不了一只母鸡要当妈的决心,徐灵灵干预无果之后,也只能从还没来得及偷渡出去的鸡蛋中,一个一个地检查出种蛋来,给人家预备好产房。种蛋不少,足有二十多个,可鉴于那只母鸡第一次当妈没经验,她就给了它十个种蛋,让它慢慢孵小鸡去。
    幸亏上辈子学会了看种蛋,要不还真满足不了人家的愿望。
    有了这么一个好榜样,剩下的两只母鸡不甘示弱,也争先恐后地显示了自己也想当妈的迫切愿望。她能有什么法子?把剩下的种蛋给它们分了,成,大不了我最近不吃鸡蛋了成不?
    鸡舍里一片祥和,羊圈那里也不甘示弱。不过由于人家是胎生的,所以不显山不露水,徐灵灵只有某一天突然觉得那只母羊的肚子好像有点儿大,而且越来越大,大的不正常之后才明白,敢情人家小两口也要过上幸福生活了。
    好吧,反正她也不是喂不起,你们高兴就成。
    徐灵灵小心眼儿地盘算,粮食是不让卖的,可这鸡蛋啊、鸡啊、羊啊却是没问题的。生吧,生吧,正好给我创收!
    到了麦子扬花的时候,满村的人都紧张了起来,生怕老天爷一不高兴给下场大雨,把前些日子的风调雨顺给打个大折扣。好在老天爷这一回真的很给面子,一滴雨也没落。
    全村人的心又往下落了落,可还是没能落到底儿,到麦收的时候,还有个大坎要过呢!
    绝大多数的人家是靠数着米粒、拌着野菜、喝着数种勉强入口的东西磨成的粉糊糊过日子的,如果麦子收成好,能分上几十斤,也就能给家里的老人孩子加点儿营养了。
    满村子的人,除了徐家以及得了徐家救济的几家,已经两三年不知白面滋味了。
    徐灵灵曾经在爹娘的交谈中听到,村中的某位老人,去世前的唯一愿望是能吃上一口面条,家里人借遍全村,到了也未能满足老人的愿望。
    褚桂兰叹息,那时候他们家也是没有白面的。
    徐灵灵默,那件事情发生在她还未来到这个世界前,她也无能为力。在时代面前,她一个小小幼童,能让一大家子和亲戚们饿不死,就已是莫大的功劳,却是实在没有余力负担更多的人了。
    好在,这样困苦的时光,马上就要到头了。长势喜人的小麦给了全村人莫大的希望,等到了开镰的日子,全村人头一回在队长只吹了一遍口哨之后,就聚齐了。
    和徐灵灵同龄的孩子们都下地去捡麦穗了,只有她被留在家里,负责给一大家子烧水做饭。
    哦,还有挺着大肚子的二婶刘香。
    她们俩都没在自己家,而是在徐老栓的院子里。二婶刘香是主力,徐灵灵打下手,顺便偷偷给加点儿料。
    刘香对侄女偷偷往三合面里打鸡蛋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默数着个数,觉得差不多了就回到了屋子里,脚步放的挺重,走的却慢,生怕侄女没时间毁尸灭迹。
    对着一盆干湿不匀的面疙瘩夸侄女:“灵灵真好啊,知道帮二婶和面了。这水还不够,去帮二婶舀瓢水来。”
    徐灵灵就去拿水瓢舀了水,一点点儿地根据二婶的指挥倒进面里,让刘香和面蒸馒头。反正三合面的颜色本来就是黄的,再加鸡蛋也看不出来。
    至于蒸馒头过程中满屋子弥漫的特殊香气,俩人都装着没闻出来。
    二婶刘香是受了婆婆的嘱咐,生怕说破了,就把这个仙童给吓跑了。徐灵灵是无奈,她只有麦子没有白面,要不早就直接加白面了,根本用不着加鸡蛋来给家里人补充营养。
    馒头快蒸熟的时候,徐灵灵往灶膛里扔地瓜,二婶刘香嘴角抽抽着,拿着烧火棍把一个个大地瓜埋进热灰里。
    还是个孩子,不知道这时候,一般人家里早就没有新鲜地瓜了。
    到第一车麦子送到打麦场后,刘香就不能留在家里了,她得去场里看麦子,别让鸟雀给糟蹋了。
    徐灵灵给二婶塞了个大油桃,她觉得二婶中午没吃饱。
    刘香摸摸她的头,嘱咐她好好睡午觉。小仙童整天往外折腾这些东西,也很费精力吧?他们家得好好护着这孩子,别把孩子累着了。
    徐灵灵临走的时候,把她的宝贝弹弓借给了二婶,还给了一大堆泥弹子,这样刘香就能安安稳稳地坐着,不用老起身轰鸟雀了。
    走了两步又回来,又塞给她二婶几个杏、十来个大枣,后来还有两把花生。刘香笑着看她欲盖弥彰地从小书包里往外掏东西,掏了一把又一把,最后把自己两只手都塞满了,这才满意地走了。
    刘香眼眶湿润着看她蹦蹦跳跳地走远,把东西放进衣兜里,一点点儿偷着吃,把花生壳枣核什么的装进另一个衣兜,免得让别人看见。婆婆说了,得瞒着,不能让外人知道,她连自己的亲爹娘都没说,跟对外面的说词一样,就说是公公年轻时认识的解放军救济的。
    到了把地瓜、玉米种上,交了公粮之后,队长一粒麦子都没留,全都分给了队员,出全工的每人九十多斤,就连不出工的孩子,也能有十来斤。
    全村上空,弥漫着新麦子磨出来的面粉独有的香气,很多人家开始蒸馒头走亲戚,比过年时还要大方热闹。
    徐家再次被人瞩目,因为他们家自留地里的麦子,亩产量是最高的,明明是同样的气候,差不多的管理,他们家愣是比别人家多产出二十来斤。
    那可是二分地,核算下来,一亩地比人家多出近百斤的产量,差不多三分之一了。这个东西没法儿藏,全村就那么一个打麦场,谁家收了多少麦子,一目了然。
    眼睛毒的,一打眼就能估算出分量来。好几个老农都言之凿凿地说老徐家的麦子收的多,那肯定就是多了。
    种子站长再次找上门,非要买徐家的麦子当麦种。徐老栓皱着眉头答复人家,晚了,都磨成白面了。
    不过,徐老栓也留了活话,说没准儿还能托人家解放军同志给弄些麦种过来。至于什么时候,能弄过多少来,那就不好说了。
    种子站长虽然没有达成目标,但也差不太多,想想离种麦子还有几个月,大不了多催几遍。不过他很聪明地预定了徐家的玉米,说到了秋收,他要过来看看玉米的。到时候可不能给磨了,得先让他过过眼。
    徐老栓二话不说,痛快地答应了。转头就状似无意地对孙女透了口风,然后看徐灵灵偷偷摸摸地数手指头,满意极了。
    玉米长得有徐灵灵小腿高的时候,虎子带着妹妹添了一个新游戏。每到傍晚时候,全村的孩子都低着头在河岭上找,时不时蹲下身子挖着什么。
    徐灵灵跟着哥哥出去了一趟,懂了。
    他们是在找一种昆虫,徐灵灵以前只在野外的树枝上看过人家褪下的壳,被老北京叫做毛猴的东西,那腿儿就是用这种昆虫的壳腿儿做的。
    她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种东西是蝉的幼虫,学名叫什么,不知道。不过,这里的人管它叫爬爬。
    嗯,好像老北京管它叫知了猴的,至于上辈子,她好像没见过活的,只听过蝉鸣。大夏天的能吵死人,得需要拿竹竿子蘸了面筋给粘了去,要不别想有个清净。
    怎么前两年没见哥哥带她出来挖这个?
    徐灵灵好奇地跟着虎子,见他低着头扫射地面,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找。好在虎子是个好老师,指着地上的一个小洞告诉她,这个极有可能就是了。
    徐灵灵看那小洞,不规则的一个小小的洞,说是缝隙可能更合适些。虎子蹲下去,拿手指头一点一点地把那个洞抠大,露出一个圆圆的洞口,洞口露着一对毛爪子和一双眼睛。
    虎子勇敢地把自己的手指头伸进去,摸索了几下,就把手指头慢慢地从洞里伸出来,手指头上挂着一只爬爬,正拿自己的两条前腿儿紧紧地勾着他的小嫩指头,和这个胆敢侵入它家的敌人死磕。
    虎子也不嫌疼,笑嘻嘻地摘下来递给了徐灵灵,让她收着。
    她总算是知道,为什么出门的时候,哥哥让她捧个罐头瓶子了。
    这个罐头瓶子来之不易,还是种子站长来的时候拿的两瓶罐头,一瓶山楂的给了想吃酸的二婶,一瓶橘子瓣的给了他们俩,大人们喝了点儿甜水就满足了。
    俩孩子给家里人分了一圈儿,还剩下多半,吃了好几天,这才把那个橘子瓣的罐头吃了。至于二婶的那一瓶,也有大半进了他们俩的肚子。
    虎子早就打算好了,这个罐头瓶子有大用,这不,这就用上了。
    徐灵灵隔着玻璃,仔细看那只被哥哥钓上来的爬爬,在罐头瓶子里张牙舞爪,身上还带着点儿湿润的泥土。这东西怎么吃?看着很吓人的说。
    有了第一只入账,虎子很兴奋地继续寻找。徐灵灵大约知道了目标的样子,专门找那种不规则的小洞,至于那些圆圆的成人手指头粗细的大洞,是空的。
    她眼神儿好,很快就有了发现,自己不敢伸手,喊虎子帮忙。
    虎子飞奔而至,如法炮制,用自己的手指头当诱饵,成功地又钓出来一只。
    徐灵灵看看自己白白嫩嫩的小手指头,决定还是娇气一点儿吧,这东西看着就怪吓人的,哥哥手指头都让它的两根前腿儿给夹变形了。
    到了天黑下来,几乎看不清楚地面了,虎子转移了目标,不在地上找了,而是在树干上搜来搜去,还真让他在树干上找到正在奋力往上爬的几只。
    越晚,他们发现的爬爬就越高,虎子会爬树的本事派上了大用场,扒住树干,蹭蹭几下就爬上去了,无一漏网。
    等把罐头瓶子装满了,天也黑透了,虎子这才一手抱着罐头瓶子一手捂着瓶口,满意地回家了,还时不时跟徐灵灵说着话,怕她害怕。
    徐灵灵是真不害怕,她觉得有趣极了。
    娘在煤油灯底下纳着鞋底,等着他们回来。看见虎子的收获,高高兴兴地把爬爬倒进一个大碗里,从热水瓶里倒出开水来浇上,那些可怜的爬爬动几动就没了动静,全被烫死了。
    等水不热了,虎子一个个把那些爬爬洗干净,撒了盐腌上,放进橱柜里。
    到了第二天中午,褚桂兰烧热了点儿从猪肉里熬出来的大油,直接把爬爬放进锅翻炒。炒熟了端上桌,就是一道美味。
    徐大柱夹了一个放进嘴里:“今年雨水多,爬爬也多。”
    褚桂兰也夹了一个:“嗯,前两年就少,根本不够炒的。”
    夫妻俩各吃了一个就住了筷子,去夹拍黄瓜了,把剩下的全都留给了俩孩子。
    徐大柱还对徐灵灵说:“多吃点儿,你爷爷说了,吃爬爬对眼睛好。”
    虎子早就大快朵颐,徐灵灵小心翼翼地夹了一个,看了半天,这才鼓足勇气闭上眼睛放进嘴里。
    香、脆、鲜,居然出乎意料地好吃!
    徐灵灵一点儿都不犹豫,跟哥哥你一只我一只地把一盘子爬爬给干掉了。从此多了一个习惯,走路低头。
    可惜这样的日子不持久,也就是一两个月的时间,爬爬就没了。明明还是盛夏呢,那蝉还在枝头声嘶力竭地喊呢,怎么就没了呢?
    徐灵灵不甘心,拽着徐大柱问能不能养爬爬。
    徐大柱苦笑:“灵灵啊,这东西野生的,养不了。得有树,还得是大树,树还得多,咱也不知道它的籽儿下在啥地方啊,养不了。”
    好吧,徐灵灵无奈地放弃了人工培育免费肉类来源的想法,继续冲着自己空间里的羊使劲儿去了。你咋还不生小羊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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