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之虚虚抬了抬眼皮,将辰辰贴着自己小腹放下,就像一团柔软的粽子。
    “她不过跟我赌气罢了。”
    韩晓蛮一愣,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低下头,绞着衣角,又慢慢将眼睛移到辰辰脸上。
    甜糯的脸压出两条红印,小嘴微张,丝毫不知他正躺在大魏天子腹上。
    “你下去吧..”周衍之咳了两声,用手掩住唇,眼皮微垂。
    韩晓蛮道,“那我让宫人重新温上汤药,一会给你送过来。”
    “不必。”
    ……
    西寝殿的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合上,韩晓蛮抬起头,天湛蓝湛蓝的,怎么有股莫名的冷寒呢。
    曾宾和曾文在韩晓蛮离开后,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周衍之跟前。
    “皇上,已经查到那人踪迹,是个高手,看身手像是江湖中人,跟踪他出了宫门后,他便有所察觉,奴才不敢跟的太紧,以致打草惊蛇,故而他很快匿了踪迹。”
    曾宾说完,曾文又道,“大致方向是往金陵去的,金陵城依山傍水,陆通判被厚葬以后,原陆家附近地段也成为炽手可热的富户区。”
    “你的意思是,她有可能,在陆家附近。”周衍之看了眼辰辰,眸中虽深沉却毫无方才的绝望之意。
    “奴才是这样想的,只是陆家周遭林立而起的宅院许多,没有皇上的旨意,奴才不敢细查。”
    周衍之摩挲着手指,沉思半晌,道,“引蛇出洞吧。”
    ……
    右手手指被水泡的浮白一片,指肚上的针孔清晰可见,陆清宁吐了口浊气,浑身出了层虚汗后,虽无力却有种解脱感。
    她将水往身上撩了撩,又把鬓边的头发抿到耳后,有几缕搭在肩膀,荡在水中,犹如水草般浮荡,她的脸同样惨白虚弱,嘴唇毫无血色。
    出水后,她从榻上拾起浴巾,将身子一裹,径直躺了下去。
    “还活着?”有人冒了出来,古灵精怪的大眼睛不自觉的瞥到陆清宁胸口,陆清宁仿佛已然习惯了似的,动也未动,只懒懒的嗯了声。
    “今日蛊虫终于肯食体外血了,着实不易啊。”她抱着胳膊,一本正经的说道。
    生完辰辰的时候,虽有宋三思的药物调理,可蛊虫还是险些要了她的性命。
    产后出血加之蛊虫啃噬,宋三思冒着风险将她转移到金陵城,找到何红云的师兄,苍术神医。
    苍术神医与何红云当年各习所长,苍术以奇门蛊术为主,何红云擅刻画骨皮。
    眼前这人,正是苍术的小徒弟,也是苍术唯一的女弟子,花跳跳。
    她话很多,平日里几乎都是她在说,陆清宁听。
    “要多谢你素日里的照顾。”陆清宁并非敷衍,她声音有气无力,眼睛半睁半合,露出的锁骨因为皮肤的异常白皙,显得那枚小痣愈发娇艳。
    “拿什么谢我?”花跳跳一听,立时来了精神,抬脚踩着凳子,手臂压在膝上,好奇的望着陆清宁。
    “金银珠宝,任君挑选。”陆清宁也不含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舍弃些黄白之物算不得什么。
    今日蛊虫啃食体外血,那便有法子将其引出,日后身子大可慢慢调理。
    “我要那些俗物作甚,我可不稀罕。”花跳跳刹那间失了兴致,手里捏着一把穗子随意的摇来摇去。
    陆清宁蹙眉,“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除了黄白之物,还能有甚?!”
    简直就是对金银珠宝的极大蔑视。
    “我要你的肉团子玩。”花跳跳不怀好意的直起身子,吊儿郎当的绕着软塌走来走去。
    “你一个小姑娘,难不成要养孩子。”陆清宁不解,挑起眉尾好整以暇的打量着花跳跳的神色。
    “我要团子来炼药啊!”
    ……
    陆清宁不想理她,一刻都不想。
    足足憋了三日,到底是花跳跳没沉住气,讨好似的在她浴后送来了润肤粉,左一个宁姐姐,又一个宁姐姐的喊着,只把陆清宁喊得头晕目眩,这才罢手。
    “既然你原谅了我,那我且告诉你一件大事.……”花跳跳抱着胳膊,嬉皮笑脸的看着她。
    “我可没有原谅你。”陆清宁想起她要拿团子炼药,不由沉了脸色。
    “宁姐姐,你原谅我吧,我保证,以后不拿团子炼药,我跟你开玩笑的。”她攥着她的胳膊,不停地摇晃,“而且,今日的大事,可是有关团子啊。”
    陆清宁猛地睁开眼睛,便见花跳跳神气的吐了吐舌,“大魏皇帝怕是不行了,他要立嗣了!”
    ……
    曾宾将宗亲各族的名帖都一一摆好,呈在案上,曾文点了灯,小心翼翼的挪近,回身,周衍之哄睡辰辰后,赤脚走下地来。
    两人面面相觑,曾宾火急火燎的捧着鞋子上前,想给他穿上,却被周衍之一个眼神斥了回去。
    周衍之来到案前,先是翻开正前方那本册子,这是表亲舅舅家里的嫡子,年仅五岁,据说三岁可作诗,是个难得的奇才。
    他捏着额心,不由回头看了眼睡得呼呼作响的辰辰,心中难免忧虑。
    再翻开一本,这是桓王的长子,已经有十四了,年轻体健,当初桓王可是先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如果不是有袁家做支撑,想必现在的大魏,又是另一番局面。
    他信手将册子扔远了些,将身子往后一靠,合眼沉思。
    自从立嗣的消息传出,宫人看待辰辰的目光又变了几分。
    原想着这位得宠的小主子大概是魏帝与人生下的皇子,可有谁会绕开儿子,选宗亲之子作为储君人选。
    周衍之病了许久,外面各种传言纷至沓来。
    或说魏帝内里虚透,大限将至,或说魏帝伤心过度,损精伤元。
    总而言之,话里话外一个意思,大魏恐要有新主了。
    ……
    陆清宁做了个噩梦,梦中有人不断追她,她拼了命的跑,却总也跑不快,身后那人幽怨的眼睛,就像噬魂的鬼,她一眼都不敢看。
    忽然,手掌猛地拍在她的肩膀,她一惊,陡然惊醒过来。
    半夜,窗牖支开,明晃晃的月光在地上投出洁白的雾纱。
    她拢了拢衣领,恶心涌上喉咙,小脸瞬间煞白。
    这感觉折磨她许久了,生完辰辰后,几乎每日都会这般痛苦。
    好容易平静下来,她又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虽不指望辰辰能成为储君,可周衍之莫名其妙的宁可找旁支继承,也不打打辰辰的主意,是没认出儿子,还是怨恨自己,以致牵扯上了辰辰?
    难不成是羊入狼窝,辰辰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如此想着,她胸口又是一阵疼痛。
    第83章 083
    水深火热中的辰辰,正横躺着,将手举在头顶,占据了周衍之大半个床榻,他一人睡惯了,一朝竟被孩子逼到了床边。
    忽然,辰辰好似做了什么梦,没多时,便委屈的皱起眉头,嘬着小嘴伤心的哭了起来。
    周衍之叹了口气,弯腰抱起他,拍了拍屁股,辰辰慢慢停止了抽噎。
    他屏住呼吸,想要放下,却见辰辰手脚猛一哆嗦,周衍之咽了咽口水,暗道,“真是冤家!”
    遂又抱了起来。
    如此反复几个来回,待天明的时候,辰辰终于饿醒了,周衍之困得眼皮抬不起来。
    宫女抱了孩子去东寝殿,韩晓蛮刚备好膳食,回头望见辰辰明亮的大眼睛,立时眉开眼笑的同乔乔道,“乔乔,母亲在你座位旁摆上弟弟的椅子,好不好?”
    乔乔抬头飞快的瞥了辰辰一眼,又噘着嘴极不情愿的摇了摇头,她知道这个弟弟总与她抢母亲。
    乔乔本来在玩花绷子,当即丢到一旁,迈着小短腿跑过去,一把抱住韩晓蛮的腿,又挑衅似的回望辰辰。
    辰辰先是一愣,旋即咿咿呀呀的张手,却是冲着地上的乔乔。
    宫女在韩晓蛮的示意下,将孩子放在乔乔身旁,然后去准备孩子的汤羹。
    花跳跳打了个哈欠,伏在屋檐上的腿微微挪动,守了半晌,有些腿麻。
    从西寝殿跟到东寝殿,辰辰怎么看都不像受人冷落,吃亏受气的样子。
    陆清宁原是想亲自进宫看孩子的,可蛊虫尚在体内,血引子也并未找到,若是为了个肉团子让解蛊之事前功尽弃,未免本末倒置。
    为母心切,自然也是失了理智的。
    此番花跳跳出来寻找血引子,要的是至阳至纯的精/血,恰好也能顺路进宫看看肉团子,她眯着眼睛,将瓦片往旁侧移开。
    陆清宁以为正备受煎熬,受尽委屈的孩子,此刻正霸占着旁人母亲的膝盖,抬头嘿嘿笑着,乔乔埋头垂在大碗前,一边喝粥一边啪嗒啪嗒掉眼泪。
    可真是个磨人的肉团。
    一席饭吃完,两个孩子自顾自的坐在宽敞的地毯上,一人把玩花绷子,小手勾扯着上头的交颈鸳鸯,一人弓着屁股到处乱爬。
    宫女们正收拾膳桌,韩晓蛮去了外头。
    “辰辰.……”韩晓蛮把腿挂在梁上,倒垂着冲着辰辰小声喊道。
    辰辰没听见,乔乔倒是立刻转过头来,正正对上花跳跳的眼睛。
    乔乔瞪大了眼,嘴唇动了动,花跳跳冲她比了个噤声的姿势,乔乔果真没有声张,宫女出门,花跳跳顺势跳了下来。
    “乖。”她摸了摸乔乔的脑袋,又啪的一声拍在辰辰屁股上,嫌弃道,“没良心的团子。”
    这一巴掌彻底燃起了乔乔对花跳跳的好赶,她看着团子的屁股上慢慢浮起的红印,吃饭时候的不爽顷刻间烟消云散。
    “姑姑.……”乔乔拽着花跳跳的袖子,很是崇拜的望着花跳跳,花跳跳嗯了声,盘腿坐下,“姑姑真厉害。”
    这马屁,花跳跳甚是欢喜。
    “肉团欺负你了?”花跳跳捏着辰辰的腮帮,辰辰皱起眉毛,方要大哭,却见花跳跳警告似的朝他努了努嘴,辰辰的眼泪霎时憋了回去。
    受气包的模样,乔乔心里又舒坦了些。
    从前陆清宁经常要泡药浴,每每此时,辰辰便爱哭着找她抱,花跳跳可烦,她又没有多少耐心,索性吓他,若是敢再哭,陆清宁便再也不会见他。
    原以为肉团子听不懂,可警告之后,肉团子难得瘪着嘴,只肩膀一抽一抽的,却不敢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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