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坐了起来,扭头看见薛筱筱带着两个丫鬟,正揭开珠帘从堂屋进来。
    “王、王妃?”林妙香愣了下神,慌忙从榻上爬起,刚准备行礼又看到了自己手里捏着的画卷,她吓了一跳,瓜子脸上的血色顿时褪了个干净,再顾不上行礼,手忙脚乱地将画轴卷了起来。
    偏偏心慌意乱之下,手指有些不听使唤,纤细的指尖颤抖着,白净的脑门上密密一层冷汗。
    林妙香把卷得歪七扭八的画轴塞在美人榻的薄毯下,福了一礼,“妾身不知王妃驾到,未能起身相迎,请王妃责罚。”
    “起来吧。”薛筱筱笑道:“怎么责罚?要不你把那轴画卷送给我?”
    林妙香身子晃了一下,“那、那是妾身闲暇练笔之作,粗鄙拙劣,不敢污了王妃的眼睛。”
    薛筱筱不过是试探一下,见林妙香不肯给,料想那画作是她的心爱之物。
    她并没有夺人所爱的习惯,慢慢走到桌边坐下,“这么说,你还擅丹青?”
    林妙香动手斟茶,双手捧着奉到薛筱筱面前。
    薛筱筱接了过去,这茶是林妙香自己喝的,而林妙香又不可能预料到她突然过来,所以这茶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她已经养成了不乱吃东西的习惯,甜白瓷的小茶杯在指尖转了转,并没有入口。
    林妙香恭敬答道:“不敢说擅长,略通一二罢了。”
    薛筱筱对这些古人自谦的各种说辞已经很是了解,在她看来,“略通一二”大致等同于“还不错”。
    末世是艰难生存模式,薛筱筱从未见过有人作画。一是没那个时间心情,二是也没有那么丰富的颜料。
    她很想欣赏一下,试探着问道:“不知林淑人可有心情作画?”
    林妙香只求她不追着那画卷,闻言松了口气,“王妃若是不嫌弃,妾身可为王妃作一幅画像。”
    “画我?”薛筱筱好奇地眨眨眼睛,“好呀。”
    林妙香引薛筱筱去了西次间,大书桌上卧着一只雪白的小猫,听见她们进来,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喵呜喵呜——”叫了两声。
    薛筱筱脚步一顿。
    末世的动物大多是变异的,这样毛茸茸的小家伙看起来无害,但很可能过不了多久,就有同伴丧生在它的利爪之下。
    虽然知道在这个世界,小猫就仅仅只是小猫,不会变异袭击人类,薛筱筱还是本能地感到紧张。
    林妙香察觉到了,顿时比她还要紧张。
    虽然没人明确说过府里不能养小猫,但只要王妃不喜欢,完全可以下一道这样的命令。
    她生怕小猫没眼色扑到薛筱筱身上撒娇,快走两步过去把小猫抱到了怀里,“王妃,它很乖的,不会咬人也不会挠人。妾身把它关到别处去。”
    小猫舔了舔林妙香的手指,脑袋在她手上蹭了蹭,看起来很是乖巧。
    “它有名字吗?”薛筱筱问。
    林妙香用手指顺着小猫的毛,“回王妃,它叫雪团。”
    薛筱筱盯着雪团,她一边本能地戒备,一边又觉得这小猫漂亮又可爱,“雪团呀……”
    雪团以为薛筱筱在叫自己,朝着她“喵呜——”一声,娇声娇气的,像个小姑娘在撒娇。
    薛筱筱抿唇一笑,“就让它在这里待着吧。”
    林妙香站在大书桌后面,铺开宣纸,调弄颜料,小雪团就卧在案头。
    它果然很乖巧,只是看着,没有捣乱。
    薛筱筱也站在一边,看着各种颜料整整齐齐地摆了一排。
    林妙香道:“要好一会儿呢,王妃就歪在那软榻上吧?”
    薛筱筱点头,她倒是更想看看线条是如何落在纸上,颜色是如何晕染出来,不过既然她就是画中人,还是听从画师的安排吧。
    林妙香拍了拍软榻上的大迎枕,又把茶水点心放到一旁。
    薛筱筱靠在软榻上,看着林妙香执笔作画。
    夏日的时光悠长宁静。
    两人时不时闲聊几句。
    “林淑人在府里待得可习惯,要是缺了什么,就跟蔡嬷嬷说。”
    “劳王妃挂念,妾身这里什么都不缺。”
    “林淑人的父亲是做什么的?”
    “先父原是戍守边关,十年前在与北羝的交战中以身殉国。”
    “……你的父亲是英雄。”
    薛筱筱没想到林妙香的父亲竟然是战死沙场,十年前林妙香也不过十岁左右,还是个孩童。在这个世界,男人就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没了父亲想必日子会比较艰难。
    说起来,裴无咎血战沙场之时也是在与北羝交战,不过这一次北羝惨败,割让边境十城,并年年向大雍朝贡。
    这是裴无咎的战绩。
    薛筱筱暗暗思索着林妙香倾慕裴无咎的可能性。
    毕竟裴无咎大败北羝,相当于给林妙香的父亲报了仇。
    尤其裴无咎生得俊美,年少时身披战甲英姿勃发,从边疆回来带着将士跨马进城,那场景……啧啧,虽然她没能亲见,但可想而知会有多少京都少女从此魂牵梦绕。
    就是不知道林妙香被魏贵妃赏给裴无咎,是不是她自己争取到的机会。
    这么隐秘的话自然不可能问出口,薛筱筱也就是在心里想想罢了。
    钩皴点染一个时辰,林妙香的画才作好了。
    薛筱筱走过来细看。
    若是懂行的人,可能会夸赞一句“线条流畅形神兼备”,薛筱筱却只惊讶——我有这么好看吗?
    画中的少女容貌娇妍,一双杏仁眼灵动清澈,白嫩的小耳垂上挂着碧绿的翡翠耳坠子,脖颈优美得像只骄傲的小天鹅,指甲圆润可爱,泛着淡淡的粉色光泽。
    她歪靠在软榻上,神色惬意放松,手里把玩着一枚团扇,扇子上画着一枝桃花。
    桃花人面相映,都不知道是人比花娇还是花比人艳。
    “妾身献丑了。”林妙香还在自谦。
    薛筱筱眨眨眼睛,“哪里丑,我觉得自己很好看。”
    “噗嗤——”林妙香忍不住笑出声来,连忙咬住唇,“不不,妾身不是说画中的王妃丑,是妾身技艺疏浅,不能将王妃的美尽数展现。”
    “我很喜欢,谢谢林淑人替我作画。”薛筱筱小心地把画作卷了起来,“回头我会装裱好的。”
    案头的小雪团“喵呜”一声站了起来。
    刚才它就一直懒洋洋地卧着,薛筱筱跟它遥遥对望了一个时辰,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紧张了。
    不过小猫站起来,她还是有些害怕,抱着画作略微退了一步。
    小猫伸了个懒腰,一脚踩在了调色盘里,又按在了空白的宣纸上,留下了一串鲜艳的梅花小脚印,纵身一跃,扑到了林妙香的怀里。
    紫色的纱衣上瞬间染上了斑驳的杂色。
    林妙香却毫不在意,抱着小雪团,爱怜地抚摸着它毛茸茸的小脑袋。
    离开林妙香的院子,已经快要午时。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薛筱筱是绝对不肯在午膳时间去找乔静禅的,既影响人家吃饭,也耽误她自己吃饭。
    下午还有功课要做,薛筱筱望了望远处乔静禅的院子,看来只好明天上午再去了。
    将画作交给朱槿抱着,三个人一路回了主院。
    薛筱筱边走边想着林妙香。
    两人在一起待了约莫一个时辰,聊了不少闲话,可林妙香并没有试探什么。
    既没有试图打听她和裴无咎之间的相处,也没有旁敲侧击问裴无咎正在审理的科考舞弊案,章铭的名字更是没有提及。
    薛筱筱有点迷惑。
    林妙香到底喜不喜欢裴无咎?要是喜欢,应该会吃醋自己能够光明正大和裴无咎天天睡在一起。
    如果不喜欢裴无咎,那她进入王府应该是别有目的,怎么不打听舞弊案呢,难道三皇子对能够打击到太子的案件不感兴趣?
    薛筱筱用力晃了晃脑袋。
    勾心斗角什么的太累人了。
    她没长一颗能够老谋深算的脑袋瓜,做不来房谋杜断的事情。
    林妙香到底安得什么心思她没看出来,就觉得她那屋里挺凉快,香气挺馥郁,画画好神奇,小猫……也挺可爱。
    薛筱筱叹了口气。
    试探失败。
    都不知道明天还去不去乔静禅那里了。
    下午做了功课,跟着蔡嬷嬷学了礼仪中馈,薛筱筱歇下来,把林妙香给她作的画像摆在桌上细看。
    “诶,朱槿,你觉得林淑人画得像不像?”薛筱筱问。
    朱槿也不懂笔法光影线条什么的,“像!特别像。”
    “我有这么美吗?”薛筱筱疑问。
    朱槿点头:“有。”
    碧桃撇嘴:“我觉得林淑人说得对,她确实技艺疏浅,不能把王妃的美尽数展现。”
    薛筱筱惊了:“怎么,我本人比画作上还美?!”
    两个丫鬟齐齐点头:“没错!”
    薛筱筱对两个丫鬟的审美观和自己的容貌都产生了浓浓的怀疑,盯着画作看看,又跑到妆台镜子看看。
    折腾了半天,听到院子里裴无咎的声音,薛筱筱一溜小跑地迎了出去,边跑边喊:
    “殿下,你看我美吗?”
    裴无咎嘴角一抽,永吉差点笑出来,长安向来冷漠的表情也裂开了。
    薛筱筱完全没有察觉到三人的表情奇怪,跑过去推着裴无咎的轮椅,小嘴叭叭着:“殿下殿下,今天林淑人给我作了一幅画像,她说没能把我的美尽数展现,我觉得她那是自谦,可朱槿碧桃又说她说的是真的。我看了半天,都快眼花了,本来我觉得林淑人画得特别像,现在再看,一会儿觉得没我好看,一会儿又觉得比我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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