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真正的怪物!
    眼睛通红,红如血玉。
    浑身漆黑,黑如墨炭。
    他张着嘴,痛苦地嘶吼着。嘴里还有黄色的脓水,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出了盗洞,被太阳光一晒,他身上竟“嘶嘶”作响,表层的肌肤争先恐后地窜出了一个个脓泡。脓泡迅速长大,然后“啪啪”声连响,再一个一个地碎裂,有黄水从中流了出来。不过才走了几步,那身漆黑中,便染上了一层浓黄。
    他不管,抬头看向帷帐。
    他看到了李知州,裂开嘴,发出了一个含糊的字:死!
    李知州浑身像筛子似地抖得厉害,牙齿得得大响。在一片喧嚣中,这声音都清晰可闻。
    张大人狠狠吞了口口水,叫道:“直娘贼,这是啥子鬼?”
    他一咬牙,就去拨腰间的钢刀,一拨拨不动。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李知州已像根藤儿似地缠在了身上,还缠得死死的。
    张大人大急,用力一挣,李知州却纹丝不动,他怒道:“李大人,放手。”
    李知州颤声说道:“带,带我,带我走。”
    情急之下,张大人想扯开李知州,却不料他这个武将,一时竟扳不动那双白白净净、文文弱弱的手。
    而此时,那怪物已嘶吼着,一步一步地走来。
    张大人吼道:“龟儿子们,傻着玩鸟啊!放箭射啊,用枪刺啊!哪个敢逃,老子军法从事。”
    严令之下,终于有兵丁壮着胆子,开弓射箭。
    “嗖嗖”几声,有三支箭正中那怪物。有两箭力道弱了,没射进去。有一箭进去一寸,那怪物竟毫无反应,身上带着那支箭,继续,一步一步地走来。
    有胆大的兵丁麻着胆子,一枪刺去,刺在那怪物身上。这一枪用力极大,只听一声闷响,长枪竟断成两截。那怪物竟竟还是没反应,再带着那枪头。继续,一步一步地走来。
    这下众兵士尽皆胆寒,发一声喊,几个呼吸间,便一哄而散。
    张大人也极想跑,却被李知州死死缠着。盛怒之下,他再顾不得,反手就是两个耳光。
    两声脆响之后,李知州才清醒过来,他“妈啊”叫了一声,转身就跑,速度竟是极快。
    可他再快,也快不过那怪物。
    一直慢腾腾走着的怪物,忽然一声咆哮,身子弯下,脚猛地一蹬地面。整个地面,在这一蹬之下,竟似晃了一晃。一晃之后,那怪物已出现在李知州面前。李知州反应不及,当头撞去,如撞山石。
    李知州不顾额头红肿,发出声凄厉的惨叫,又像兔子似地跳了回来。他一抹脸,就是一手粘糊糊的黄水,那臭气直冲天。李知州脚一软,直接瘫倒在地。然后身子一抖,便见裤子上迅速地出现了一滩湿痕。
    堂堂的朝廷大员,竟是被吓得,生生地尿了裤子!
    张大人毕竟是武官,胆子大得多。生死关头,他终于显出了几分武人本色,大吼一声,拨出钢刀,一刀劈去。
    这一刀,正在那怪物。张大人还来不及高兴,就见一只凄黑的手伸了过来,抓住他脖子,向提小鸡似地,将他高高地举起。
    那手,缓缓地用力,张大人只觉得眼前渐渐发黑,心中大叫:“死了死了。”
    正这时,盗洞那一声大喝:“太一子,你放开他。冤有头债有主,又何必枉伤人命!”
    那怪物听到这喝声,那如血玉般一动不动的双眼,却转动了几下,然后,慢慢地松开了手。
    张大人捡回一条命,连滚带爬地躲到一边。他这才注意到,这怪物身上穿着的衣物,竟隐约是件道袍。
    太一子!一听这道号,李知州顾不得发抖,颤声说道:“你,你是九宵宫的那个道士,你,你怎地变成了怪物!”
    “他怎地变成了怪物,他怎地变成了怪物?狗官,这都是你做的好事,是你,生生地将他逼成了怪物。”小道士跑过来,二话不说,飞起一脚,正正踢在这狗官嘴上,踢出了几颗狗牙。
    他骑在这狗官身上,挥拳就打,边打边骂:“狗官,我等一行八人几乎死绝,才将那些恶鬼斩尽杀绝。可结果,你竟给安上谋大逆的罪名,生生地将我等逼上绝境!”
    “举头三尺有神灵,狗官你这般丧心病狂,天不饶你,我等饶不得你!”
    再狠狠地打了一拳,小道士跳开,太一子一声嘶吼,一把提起李知州。
    眼前,是一双血红的眼;耳边,是一声声嘶吼;鼻中,是一阵阵恶臭,李知州吓得鼻涕眼泪口水一起流,他大哭着叫道:“天一子,我的亲爷爷,饶了孙子这一着。孙子受人指使,想除去你等,才使出这等毒计。孙子错了,爷爷饶命啊!”
    看着太一子张开黄水直淌的嘴,那狰狞的牙齿慢慢地往自己脖子上咬来,李知州吓得魂飞魄散,他叫道:“爷爷啊,奏章昨日已经快马送了出去,再追不回来。爷爷饶了孙子这狗命,孙子必定再上表朝廷,将爷爷从这事中摘出来。不然,谋大逆之罪,会诛三族,诛三族啊!爷爷救我,就是救自己,爷爷饶命,饶命啊!”
    一听这话,神智几乎尽丧的太一子也不由停住,扭头看向小道士。
    看到一线生机,李知州急忙叫道:“那伙盗墓贼六天前就已尽数被擒,那张神棍的两个儿子、一个侄子都在我手中,我想要他怎么说他便怎么说。孙子以身家性命发誓,必然保得爷爷平安,爷爷万万不能错过这最后的生机啊!”
    在李知州期待的注视中,小道士却摇了摇头:“狗官,我不信你!”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在逃得一命后,再反咬我等一口。”
    “我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这本事,能先去我等身上谋大逆的罪名。”
    “最重要的是,放了你,我的心,会不顺!”
    他指着太一子说道:“为了心中这恨,心中这怨,太一子生生地将自己变成了怪物,他已必死无疑!”
    “如果我答应你了,那太一子他心中的恨、他心中的怨,怎么能消?我能让他,带着这滔天的恨、这滔天的怨去死吗?”
    “狗官,天下的事再难,还活着的人怎么都有机会去完成。天下的事再易,已死去的人心中也只能留有遗憾!”
    “他若死不暝目,我心永不安宁!”
    “所以,狗官,你去死吧!”
    听到小道士的答复,太一子那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他嘶吼一声,再不迟疑,狠狠咬去!
    小道士转身,一把将许若雪搂入怀中。
    身后,传出李知州那凄厉至极的惨叫声。
    和一种,狗吃肉似的声音!
    当所有的声音平息后,小道士转过身。
    李知州的尸身上,已盖上了一件军衣,旁边张大人坐在地上,两眼发直,形同痴呆。
    太一子正跪在地上,向王侯墓方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起身后,太一子直视着小道士,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杀,我!”
    瞬间,小道士的眼泪疯狂涌出,他摇了摇头,踉跄着后退几步。
    太一子上前一步,低吼道:“杀我!”
    尽管早有准备,可当此时,小道士于心怎能忍?
    他大哭:“太一子,一定有办法的。就算上天下地,我也会找到办法,我定会救你。”
    太一子全身忽然剧烈颤抖了几下,他拼命控制住了自己,嘶声叫道:“杀,我,快,快!”
    身后许若雪哭道:“夫君,快动手啊!再耽搁下去,他真会彻底变成怪物。你救不了他的,快啊!”
    小道士还是大哭,摇头。
    太一子蓦地仰天发出一声咆哮,他缓缓弯下身,那血玉似的眼死死地盯着小道士的脖颈,竟作势欲扑。
    小道士凄厉叫道:“醒醒,太一子!”
    太一子全身一阵剧颤,他直起身,将双手绞到身后。他挺起胸,嘶声大叫:“杀!”
    杀声中,小道士猛地一声大叫,手持铜钱剑,猛地,一剑刺来。
    铜钱剑刺在太一子身上,嘶嘶声中,黑雾如烟,滚滚翻腾。
    小道士一边大叫“太一子”,一边疯狂大哭,一边拼命猛刺!
    太一子双手绞到身后,挺起胸,一边嘶吼着,一边硬生生地,受着!
    不知几十下后,太一子终于,缓缓倒地!
    临死前,太一子终于恢复了清醒,他那脸上,再次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他笑着说:“师叔,我去,去师父那,尽孝去了,谢,谢谢你。”
    说完,他含笑而去!
    小道士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他看到,炽热的阳光照在太一子的尸身上。那身上渐渐地翻起了一阵阵黑雾。黑雾蒸腾,然后慢慢消散。
    片刻后,太一子恢复了正常。他重新变回了,那个有着几分俊朗的年轻道士。
    若我为人,无能为力;那我情愿,化身为魔!
    为了心中的不服、不甘、不愿,这个年轻的道士,不惜以人化魔。最终报了仇、雪了恨后,在阳光下,他终于还是,由魔变回了人!
    在太一子的尸身旁,小道士念了几篇超度经文。
    然后他伸手,划过了太一子那含笑的脸,轻轻说道: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太一子,今生已了。来生,你我再做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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