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浩然向那个明显消沉的背影看去,心中难免有几分不平。谷寒和孟子默是玄化、玄寰二位真君的记名弟子,自小在外修炼,比他先入真传也无可厚非。可是叫夏元熙那位女童也越过他,更成为了玄字辈弟子,着实让他心气不顺。是个修行上努力奋进的人也就罢了,然而据他几天观测,那副惫懒模样怎么也没变过。
    这样生在福中不知福的人激起了谢浩然的愤慨,传经课程结束后,在夏元熙回玄天玉虚宫的必经之途上,谢浩然拦住了她。
    “晚辈谢浩然,不知前辈有何德何能,得以晋身本门玄天玉虚宫?望前辈教我!”充满火药味的战书,放往常夏元熙早就跳起来应战了。但是今天她却看都不看一眼,闷头往前走。
    “前辈不敢答话,是畏战了吗?”谢浩然不依不饶。
    “啊,你在啊,都没给我问安,还以为不是和我说话呢……”夏元熙半眯着眼睛,无精打采回道。
    “我……晚辈谢浩然!恭请夏前辈福绥!不知前辈是否赏脸,赐教一二!”谢浩然语塞,昆仑虽然内部关系较其他门派融洽,但上下尊卑的礼仪还是要讲的,可还是怒气冲冲向夏元熙做足了礼数。
    “有心了,前辈我贵体欠安,这身筋骨着实活动不开,问完安就退下吧。”
    “你!”
    “谁让你这么和长辈说话的?还不让开想要前辈我留你饭不成?”
    看着拂袖愤愤而去的谢浩然,夏元熙撇撇嘴。
    心情差的时候有人能送上门来找虐真是太好了,果然要气死人还是面无表情的玄微式杀伤力最大啊……
    至于为什么让许多人不爽,她也要跑到望霞峰听课嘛……因为留在玄天玉虚宫就要换成她自己心情郁结了。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法,夏元熙除开主专业课必须由本系师长薛景纯传授外,其他的杂学通通选了下院的课,一扫之前整张选课卷轴都是“剑”的作风。
    啊……下午又是剑术,本来应该是她最喜欢的时间,可是由于授课人的问题,总有些微妙的沉重感。每次看到那张俊逸无双的脸,就会想起之前被他用杀意洗过神识的场面。应该是手下留情了,只是迫近识海,并没有针对性的锁定攻击,所以事后也无遗留任何创伤,但那森冷刺骨的寒意仍然让她站立不住。
    那人的杀意不带任何情绪,是最纯粹的、仅仅他个人的意志,但却不知为什么带了种应该属于得道真仙言出法随的意味。“天发杀机,移星易宿”,所以这暗合天道的杀意也如时光流逝、日月运行般无法违逆。
    或许是积年的剑仙,身经百战,自然而然带的一股煞气吧。夏元熙想着,果然剑修都是打出来的,上位修士的世界好难懂啊。
    “心塞塞的……”
    ☆、第59章 纸鸢·御剑术(一)
    就算夏元熙万般不愿,该来的还是来了。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紫极殿外的竹林,果然有个长身鹤立的身影伫立在中央。
    “修炼八重宝函中的功法也有一段时日,你且演示一遍吧。”
    “知道了。”
    夏元熙一扬手,太华雷音化作两道匹练似的白光腾空而起。竹林之中本就堆积了厚厚的枯竹落叶,霎时间剑气纵横,飞沙走石,大风扬起的竹叶遮天蔽日,当中只有两道带着淡金色雷霆气息的雪白长虹,龙蛇腾跃一般来去自如。
    此次是夏元熙的七杀摄生剑意初次现于人前,这套剑诀被她使得痛快淋漓,神采飞扬。剑影环环相扣,连绵不绝,一招狠过一招,很快就到了最为奇险激昂之处。她清啸一声,上扬的眼角扫向薛景纯,然后一气贯之,两道矫若惊龙的白虹就向他激射而去!
    “砰!”薛景纯前方出现了个巨大的深坑,最边缘的位置离他的脚边仅数寸而已,显然是夏元熙为了证明自己的操控能力,故意炫技而为;而爆起的土沙和枯叶更是泼天盖地,就要把他整个人兜个正着。
    让她失望的是,掉落的尘土与竹叶总是恰好划了个弧度,纷纷避开薛景纯所站的地方。
    切……虽然没报以希望会坑到他,只是这人在一边站着,那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姿态让她很不爽,哪怕逼他走两步或用个避尘决也行,没想到还是失败了。
    “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吗?”
    什么?这还有问题?她觉得唯一有可能的……大概是说她不该企图糊师兄一脸灰?但显然薛景纯并没有在意这个,那难道是剑法?更加不可能吧!夏元熙之前在下院学剑的几个月,连授课的褚照青都惊异于她的剑术天分,时常称赞。而这次得了南斗延生经的七杀摄生剑意,自觉地比之以前有如云泥之别,她完全不信自己的剑除了火候以外,在这个阶段应该具备的水平下还有什么缺陷,于是反问:“有什么问题?”
    薛景纯伸手接住两片落叶,终于移步向她走来。
    “注意看它们的不同之处。”
    一丝星辰真气分别灌注其中,让两片竹叶静静飘浮起来。其中一片真气锋芒毕露,而另一片仅覆盖薄薄一层。夏元熙凝神细看,发现两片叶子虽然粗看风格迥异,可实际上二者被灌注的真气总量是相当的,只是后者的真气被压缩了而已。
    薛景纯向前一指,两片竹叶便化作一道灰影,笔直向他指向的地方射去。
    “嗙!”这是真气外露的那片叶子,把一大片竹丛拦腰炸得粉碎,然后力道用尽,停了下来。而另一边是“啵啵”不绝的轻响,一条连绵不绝倒下的竹林带呈线形延伸。
    “就取得的战果来说,它们是差不多的。”虽然知道薛景纯的意思,但是她忍不住想抬杠。
    这片竹林并不大,所以竹叶飞到尽头时候,只论它们斩断的竹子数量的话,确实是差不多的。
    “是吗?”两片竹叶乳燕投林般回到他手中,一片尚有余力,另一片则真气耗尽。
    “你的御剑方式就和这片竹叶一样,威势虽强,却散而不聚。”薛景纯点评道:“若只看激起的风沙,倒像是金丹修士的剑,可惜对敌毫无益处,白白浪费真元而已。”
    他每说一句,夏元熙的脸色就黑了一分,就当快要爆发的时候。
    “……你真元充沛,同阶修士中也算天赋异禀,加之对剑诀本身的理解还算透彻,勤加练习,日后必有所成就。”
    轻飘飘几句话,夏元熙瞬间念头通达,全身火气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我果然是不世出的天才!她双眉紧锁,问:“那待要怎样做?”
    “你可见过纸鸢?”
    “风筝?”
    “纸鸢虽能乘风直上青云,却必须以丝线相系。御剑也是同理,剑锋过处,需有放有收。含威之时柔若抽茧,锋出则利如激电。”薛景纯将两片叶子的真气补充到到刚开始的水平,然后操纵着它们一个相向交错——真气外露那片叶子轻易就被一分为二。
    这次夏元熙看得仔细,另一片叶子虽然真气内敛,平时含威而不露,但双叶相交时候,瞬间八面出锋,自然是威势不凡。这一手在薛景纯使来,那是收放自如,小中见大,颇有几分“放则惊涛拍天,敛则山河倒影”的意味。
    夏元熙忘记自己之后是怎么走回去的了,因为她一路上都在思考御剑方式的问题。一连几天,她也经常去望霞峰,并不是为了听课,而是放风筝。毕竟望霞峰没有玄天玉虚宫那么多的玉宇琼楼,山风过得顺畅,风筝也飞得很高……如果那可以被称为是风筝的话。
    一个竹架子随意糊上一层空桑纸,就是她自制的风筝了。现在这个丑陋的玩意正系在她脚腕上,反正为图方便,一直穿的男童装束。裤子自然也不担心走光问题,夏元熙就这么翘着二郎腿躺在草丛中,一边抖腿操纵风筝,一边琢磨着御使飞剑的事。
    所以上完课程归来的谢浩然一看就看见了这个毫无女修自觉的挫货。心中怒火更盛,果然是个不求上进的!明明填了许多天的课程,只是来过几趟,就逃课跑去玩了。既不在玄天玉虚宫修炼,也不到传经院研习经典,真不知道玄微前辈怎么会动念收了这人?
    于是他冷着脸讽刺道:“恭请夏前辈福绥!不知前辈经过几日‘休养’,贵恙痊愈否?可有精力指点一二?”
    夏元熙不理他,依旧躺尸望天,自顾自地抖腿。
    “前辈可是怕了?就不敢正面回应晚辈吗?!”
    还是无视。
    这下谢浩然可是动了真怒,双手掐诀,一道金红色的焰光自指尖凝聚,那是他的家传本事幻妙神炎,最是刚猛霸道,虽说他不过凝元修为,可不少筑基修士也不敢硬接这招。不过他总算顾忌二者身份差距,幻妙神炎的目标只是夏元熙脚腕上系着的风筝而已。
    “一直在那里啰啰嗦嗦的你烦不烦?”夏元熙眼皮都不抬,一道匹练似的白光一闪,那朵幻妙神炎便如风中之烛,直接被扑灭了。并从谢浩然耳边掠过,带出一丝细细的血痕。
    殊不知,夏元熙随意一招给了谢浩然极大的震撼!这一剑矫若惊龙,驰驱迅疾,不像是宗门内纸上谈兵的剑修生手,倒有独自拼搏的散修杀伐果决的味道。而其中的雍容正气,更胜过散修阴狠偏激的剑意。
    明明骨龄不过十余岁罢了……为什么竟有这样的实力?果然人一生下来,前途就被天分和家世限定了吗?谢浩然心中一震。
    夏元熙本不胜其烦,准备一剑让这个喋喋不休的家伙闭嘴,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明明带着厌烦和嗔怒的情绪,又不是受到人身威胁的情况,可她刚才竟然出剑了!而薛景纯下的禁制却没有任何反应!天无绝人之路啊!越狱的方法……或许她找到了!
    她冷静回想起刚才的心境,因为在心中推演剑术,太过专心致志,以至于使用了更深层次的思维。识海共有四层,平时一般都是使用表层的思维。而第二层修士入定、观想的时候可以进入,有的凡人入梦,也偶尔能接触到,不过那少之又少。第三层则是与道合一时候出现,夏元熙识海内的玉璧就在那里。而最后一层玄之又玄,不可名状,即使修士也极少有人进入。
    夏元熙刚才就是在接近入定状态下使用的二层识海思考。显然薛景纯还是怕伤到她神魂,禁制仅停留在表层思维而已!也就是说,只要她不用表层去想用剑伤人,就不会被罚!
    “呵呵……哈哈……呃!……哈、哈……”正当她意识到这点,心中狂喜的时候,烧灼的痛苦又回到身上,满面笑容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二层识海思维也不是那么容易保持的,这一激动又回到了表层,立刻招致惩罚,不过比起“现世报”来也轻了许多,更重要的是打完再罚并不影响战斗的发挥,从此又可以出去嚣张了。
    身如处火狱,仍然抑制不住她的欣喜!一边用冷汗直流的扭曲面容纵声长笑,一边抖着手指向谢浩然:“哈哈……你很好……感谢你给我提供的思路……今天怕是不行了,改日再战……”
    谢浩然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那名少女上挑的双目神采飞扬,即使疼得脸色惨白,依旧含笑忍耐。或许是疼痛减轻了她平时过于强势的气质,显得面容清丽,华而不艳。刚才她应该是在入定思考?被自己一打扰,现在看来或许是受了点伤。一定很痛苦吧?只是因为有所心得,就能强忍着不适高兴成这样,信奉“朝闻道,夕可死”的意志坚定之辈果然是存在的!光是那份坚定追求大道的心境就让他自叹弗如。他想伸出手帮助她疗伤,但猛然惊醒自己就是害她至此的罪魁祸首,不仅身份也比她低,实力更是不如,不知有什么面目惺惺作态?!
    谢浩然袖中的手猛地捏紧,按下满心的愧疚和敬佩,躬身一礼:“十分抱歉!今天是晚辈唐突了。希望夏前辈保重身体,疗伤上……咳……若有什么需要的,我谢家定会鼎力相助。”
    直到百味陈杂地离开时,谢浩然脑中仍走马灯似的掠过刚才的场景。果然,真传弟子个个都不是易与之辈!现在自己仍然在下院也不是没有理由的,看来努力得还不够!心中打好了一箩筐的修炼计划腹稿,谢浩然觉得自己终于焕然一新,踏上了正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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