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渊盯着她,目光幽冷:“我没说你摔的,你不过是‘恰好’跌了一下而已。谁做的,谁心里自然清楚。”
    在秦祝枫惊诧的目光里,他淡淡瞥了一眼魏清琏,心里被什么堵着,像是快要炸开胸口,喷出来一般。
    他小心翼翼地捡起断成两截的牌位,讥讽地笑了笑,指着断面和旁边磕掉的豁口:“里面是石膏的,新旧伤痕明显颜色不同。”
    牌位断口处,带着微微的黄色。而新磕出来的边角,露出来的断面明显白得多。
    第92章 奔向你
    躺在二楼床上, 秦渊闭着眼睛。房门关着, 依旧能听到下面隐约的喧嚣吵嚷。
    有秦祝枫生气的吼叫, 有思泉小声的哭泣, 有小婴儿声嘶力竭的痛哭, 还有吴嫂呼天抢地的叫冤,以及魏清琏渐渐尖锐的声音。
    “我哪里知道什么时候断的, 说不定是去年收起来时就坏了呢。……常年在家里摆着这种东西,佣人打碎了不敢说, 怕沾染晦气有什么不对?”
    眼角好像有什么滑落了下来,他没有擦,红着眼睛,打开了手机。
    阮轻暮家里也正热闹着,盲人小郑春节回了老家,小芸和小桩姐弟俩却无处可去,就长期住在了穆婉丽他们家里,邱哥一大早就晃荡着过来了, 说自己是孤家寡人, 一起来蹭个年夜饭。
    阮轻暮正在厨房里帮他妈打下手,秦渊的电话就来了。
    视频通话请求。
    他手上全是面粉, 连忙拿厨房纸捏住手机, 摆在桌上,笑嘻嘻地打开了:“新年好!”
    一看画面,他就完完全全地愣住了。
    秦渊的眼睛,红得厉害。怔怔地看着对面的阮轻暮, 他沉默了许久,才轻声说:“阮阮,我想你了……我想现在就回去。”
    有的人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也依然陌生如带着恶意的路人,有的人只相识了几个月,就好像熟悉了前世今生。
    旁边,穆婉丽正在剁肉馅儿,举着菜刀好奇地凑了过来:“哎呀,这俊小伙子不是那个班长么?”
    这大过年的,怎么眼睛通红,难道是在后妈家受了大委屈?
    阮轻暮慌了。
    “你怎么了啊?”他手忙脚乱地拿着手机往房间里跑,飞快地关上门,“生病还没好吗,还是你后妈又弄什么幺蛾子?”
    那个蠢后妈能怎么他啊,又不敢动手打人,秦渊他爸就算糊涂,也不至于帮着后妈折磨儿子吧?
    秦渊沉默地看着镜头,半晌才垂下了眼睛,收敛起瞬间的脆弱。
    他摇了摇头:“没生病,就是想回去。”
    阮轻暮心里揪紧了,这是秦渊啊,是在学校里被所有老师宠着、被所有男生崇拜着、被女生们暗暗喜欢着的秦源;
    是永远在体育场上骄傲强势的秦渊,是能把刘钧那些人渣痛斥到羞愧不已的秦渊,是轻松就把全年级第二甩开几十分的秦渊!
    凭什么到了那个家财万贯的家里,却像个外人一样,莫名其妙地受鸟气!
    看着秦渊微红的双眼,他忽然站起身,在屋子里团团转圈:“那你回来!你来我家过年,我叫我妈给你做好吃的。”
    想了想,他又焦躁地踢了一下桌角:“算了,要不你后天回来?”
    马上就该吃年夜饭了,总不能真的现在订票,饿着肚子,除夕夜和大年初一在火车上过吧?
    妈的,今天是秦渊的阴历生日啊!他们那对垃圾父母就算不给他过,也不该在这天给他添堵啊?!
    秦渊轻轻吸了口气,冲着阮轻暮低声唤:“阮阮,我没事的,你不要着急。”
    阮轻暮猛地停下脚,凑到手机前,细细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可你的眉心都长皱纹了。”他忧愁地说。
    平日里他大多数都是懒洋洋的,神情嚣张时多,温柔时少,这样软绵绵的样子就更少见,秦渊呆呆地看着他俊秀的脸,心里涨满了陌生的酸楚情绪。
    “是不是很丑,像小老头?”他哑着声音问。
    阮轻暮嘟囔着:“才没有。皱出来个‘川’字,也帅到没朋友。”
    说是这样说,可心里还是疼得难受。他伸出手指,摸了摸屏幕上,好像想要抚平秦渊眉头那丝浅浅的皱痕。
    对面的秦渊只看得见他把手指伸过来,镜头前,指尖无限放大,他微微一怔,也学着阮轻暮的样子,举起手,同样点去。
    好像隔着屏幕,手指尖轻轻对在了一起。
    房间里很安静,外面的人间热闹被隔绝开来,只剩下两个少年远远地相对着,手指相连处,心也没了距离。
    秦渊的眉头一点点舒展,俊朗英气的面容上,隐约有点温柔的羞涩:“阮阮,我好了。”
    只要看到阮轻暮的脸,看到他为自己暴走担忧的模样,忽然心就安静了下来,像是人在中毒的时候,忽然有对症的药直灌下来,一切痛苦煎熬都就此烟消云散,从此大见光明。
    阮轻暮凝视着他,也笑了:“你那边到底吃了年夜饭没?你可不要傻乎乎自己生闷气,饿着肚子。”
    秦渊想了想:“嗯。你放心。你呢?你不用帮妈妈做事吗?”
    阮轻暮哈哈一笑:“我就是个帮倒忙的,主要是在厨房陪我妈说话玩儿。”
    “包饺子吗?看你手上有面粉。”
    “嗯啊,我妈会擀饺子皮,我帮她揉面,芸姐在外面和小桩一起包饺子呢。”
    秦渊疑惑着问:“怎么她也能做这些吗?”
    “重复的劳动盲人学起来都快。”阮轻暮解释,“手把手教几下,她就能记住,小桩更聪明,学几下就会了。”
    他忽然想起来,又对秦渊说:“对了,小桩期末考试成绩特牛,几门课都考了100分,只有语文错了点儿,得了98,老师说他手语学得也特快,都能和所有同学交流了。”
    城市的很多特殊儿童从小就学习手语,小桩身边没这个环境,都是自己乱比划,初去学校,他比划的和别人完全不一样,简直自成体系,老师从头纠错花了好大的力气。
    幸好,孩子还小,改得也快。
    秦渊心里忽然一动:“阮阮,上次你带小桩来见我,为什么问我认不认识他?”
    阮轻暮一怔:“啊?哈哈,就莫名其妙觉得你和他有缘呗。”
    秦渊看着他,似乎有点出神,半晌低声说:“是啊,一开始看他觉得陌生,可是不知道怎么,只相处了一会,就觉得好像真的有点熟悉。”
    阮轻暮心里猛地一跳,沉默了片刻,忽然一笑:“傻了啊你?我就乱说一气逗你玩儿的,你还当真。那我以后不说啦!”
    看着秦渊有点迷惘的眼神,他的心里像是忽然被针扎了一下。
    原先觉得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很没劲,心里巴望着他也能想起过去,可是现在,已经完全不希望他想起来任何事了。
    不想让他想起来自己上辈子的下场,更不希望他记起来亲手挖出自己残骸时的心情。
    就这样挺好的,一切都平静安宁,相识于不经意,然后这么慢慢一起走下去。
    还有大学可以一起上,毕业了可以在一个城市工作。
    假如他没有女朋友,就问问他要不要一起租房子,万一他要结婚了,那也可以给他做伴郎,看着他娶妻生子,生一个小小渊出来。
    啊……做个屁的伴郎,秦渊要是结婚了,那就拍拍屁股再也不见了呗。既然上辈子能戛然而止,这辈子他也能彻底断个干净。
    “阮阮?你在想什么?”
    手机里传来秦渊的呼唤,阮轻暮终于从忽如其来的发散中清醒过来,在心里暗暗叫了一声“艹”。
    他瞪着手机里的秦渊,忽然凶狠地叫了一声:“喂,跟你说件事!”
    秦渊:“嗯?”
    “你以后结婚,我不做你的伴郎啊!先说好,你结婚别通知我,我最烦那种场合了,明白不?”
    对面的秦渊愕然怔住了,一双凤目中光芒闪烁,可血丝却更深,紧紧盯着阮轻暮。
    好半天,他才一字字地说,声音平静却坚定:“第一,我不结婚。第二,假如我结婚,那就一定会通知你。”
    阮轻暮心里莫名地乱跳,咬了咬牙,正要说什么,房门被敲响了。
    穆婉丽喜气洋洋的声音在外面叫:“暮暮啊,快出来吃饭了,吃完了,再和同学聊天嘛。”
    阮轻暮慌忙答应了一声,对面秦渊笑了笑:“去吧。”
    阮轻暮依依不舍地冲他挥挥手:“那你等我,我吃完了,陪你一起守岁。”
    ……秦渊靠着床,静静地坐了一会,门外,秦祝枫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来:“小渊,我可以进来吗?”
    秦渊走过来,给父亲开了门,心平气和地站着:“爸,我会下去吃年夜饭的。”
    秦祝枫脸色有点难看,无言地进门,坐下叹了口气。
    “小渊,爸爸想和你说说话,你别赶我走。”
    秦渊的目光落在他鬓角的几丝白发上,平静地点点头:“当然。”  秦祝枫发了一会儿呆,才艰难地说:“今天的事,我不知道你魏阿姨是不是有意的,我已经和她吵了一架。她没受过什么高等教育,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看秦渊淡淡地不说话,他难堪地苦笑了一下:“你妈妈去世后,我也是好些年都没有再找人结婚,你是知道的。”
    秦渊低声道:“嗯。那时候您生意忙,可是再忙,也都会赶在十点之前回家,怕我在家怕黑。”
    秦祝枫的眼眶有点红:“你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在家里,家里没个女人照顾打点,也总不是办法。”
    他怔怔出了会儿神:“我当年物色再婚对象时,就是怕找个厉害的、有主意的,将来对你不利,才特意找了她这种没什么见识的,更可况,她还一再说愿意一辈子好好照顾前妻的孩子,自己就不生了。”
    秦渊摇了摇头:“那倒没必要,这对她也不公平。而且妹妹们很可爱,爸爸也有再要孩子的权利。”
    一个女人本来就有做母亲的权利,她不过是耍了点再常见不过的心机,先保证嫁给一个富有英俊的男人,再想办法徐徐图之而已。
    秦祝枫狼狈地笑了笑,秦渊的话通情达理,也的确说穿了他的心事。
    这个儿子优秀得叫人骄傲,当然是他和前妻的心头肉,小时候也曾经那么软糯又可爱。可是随着母亲早亡,这孩子就好像一夜间从软萌的小糯米团子,变成了一块坚硬的小石头。
    不说话,不玩耍,每天就是刻板的读书,对他这个父亲也沉默以对,小心翼翼。
    家里也实在太冷清了,冷清得叫人窒息。
    随着年纪慢慢变大,他也会想家里有个懂温存、能给他留灯的女人,也会期待再有个可爱娇憨的小女儿,安抚一下时常从噩梦中惊醒的心。
    “小渊,你放心。别说你魏阿姨生的是女儿,就算是生了儿子,我这辈子挣的所有的家业和钱,都是你的。”秦祝枫狠狠心,头一次决定敞开心扉,“我答应过你妈,无论如何,都会叫她在九泉之下安心。”
    秦渊静静地听着,像是一座沉默的塑像。
    很久后,他才低声说:“爸,假如妹妹们争气,你这样说,对她们又何尝公平?”
    “我要对你妈有个交代!”秦祝枫痛苦地握了握拳头,“这份家业当初也是她和我一起同甘共苦打下的,我得全部交给她的儿子,别人谁都不给。”
    秦渊猛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父亲:“爸,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假如我是一个女孩,那时候,你还会选择我吗?……”
    秦祝枫愕然地看着他,忽然猛地站起身,震惊无比:“你、你胡说什么?你是觉得,我是因为重男轻女,要保住儿子,才会选择放弃你妈妈?”
    “不是吗?”秦渊死死咬着牙齿,心底藏了多年的话终于吐了出来,带着激动,“因为儿子金贵,所以妈妈就该去死,因为妻子可以再娶,所以放弃也就放弃了……”
    秦祝枫眼神骤然浮起极度的愤怒,忽然举起手,重重地打了他一个耳光:“你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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