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没有跟你说几年前的事情,是不是!”
    卫潆茫然:“什么几年前?”
    “扬州最冷的那个冬天,你在外面施粥的那个冬天,是否有一日你乘车路过街头,救下一个被饿昏的少年,不仅给了他吃食,还给了他银子?”
    顾朝歌以为自己说得足够详细,谁知道卫潆依然茫然,她善心施粥的那两年,救过饿昏的人好些个,少年也有几个,不知道顾朝歌说的到底是谁。顾朝歌急了,不由跳脚:“那个人很好认,他又高又壮,宽眉阔目,呃,一看就不好惹,长得……长得和现今的燕将军有几分像啦!”
    燕昭?
    卫潆一怔,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双和燕昭有些相似的少年眸子。她记得那个少年,扬州那年的冬天冷得足以冻死人,他常常很早到,一天来排两次队。她有一次好奇问起,少年羞涩地告诉她,他还有个朋友,他要帮他领一份。那时候卫潆还想,他的朋友真不仗义,竟让少年一人独自在风雪中排那样久的队,自己却一次也未出现,想必躲在哪个温暖的地方享福吧。
    卫潆想起来,有一日那个少年没有来,她有些心焦,便让马夫回府的时候多绕了两圈路,果然在一处街角发现了昏倒的少年。少年谢过她的救助后,仔仔细细问清她的名讳和住处,虽然很是无礼,可是她看得出来少年目光清正,大概是真的想要报答她。
    然后,第二天施粥的时候,少年没有出现。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以后的每一天,直到春回大地,粥棚的工作停止,少年都再也没有出现。
    她的丫鬟说,少年八成是拿了她的钱便跑去什么地方潇洒快活,毕竟如今这世道不济事的少年人不少,可是卫潆却觉得少年不是那样的人。
    只是后来,扬州被张遂铭占领,日子一天天不好过起来,外面开始乱,她被家人禁止出门,也不能再做施粥的工作。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过去,卫潆长大,有关那个少年的回忆也被渐渐忘在脑后。
    见到燕昭的第一眼,她的确有一种隐隐的熟悉感,可是那种熟悉感太过微弱,在一见钟情的怦怦心跳之下,几乎被她彻底忽略。直到今天顾朝歌提起,她才恍然,呆呆地捏着那块喜帕,讷讷道:“他,他那时候饿得好瘦……”和现在,真的,真的好不一样。想起他不多的几次抱她时,那双健壮有力的胳膊,简直用两根手指就能把她拎起来,可是他的动作却又轻柔又小心,卫潆的脸不禁红了。
    “我真的不知道,他从来没和我说过,”卫潆手中那块喜帕快被她拧成麻花,她咬唇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件事?”快出嫁的女人神经敏感,她想这应当是很隐秘的,只属于卫潆和燕昭的秘密。燕昭不和她说,难道竟愿意和顾朝歌分享?
    ”大概觉得丢脸吧?”顾朝歌猜测着。卫潆的话让她想起一个人,还有那一天清晨的那个偷吻,不由得长叹一声:“我和那个人还没撕破脸之前,他告诉我的。”
    她的“那个人”,除了伊崔还能是谁。卫潆愣了愣,反应过来:“啊,他那时候每天要排两次队,是为伊公子领的吗?”听闻伊公子的右腿有疾,不利于行,难怪每次都是燕昭出来领食物。
    “他们的感情一定很好。”卫潆微笑着说。
    “那当然了,”顾朝歌的口气酸溜溜,“我现在宁愿我是燕昭啦!”
    卫潆见她如此,不由得好笑,又替她感到心酸。解决了心事,她轻松起来,心情一好,心思也活络:“依我看,伊公子未必对你没有意思,如果想证实,不若下一剂猛药?”
    “猛药?”顾朝歌眨巴眨巴眼:“什么猛药?”
    卫潆朝窗外努了努嘴:“你看见对面那个徘徊许久的年轻公子了么?”
    顺着卫潆的目光看过去,顾朝歌看见那个背着手身形笔挺站在湖边的青年,她“啊”了一声:“那不是卫大哥吗?他在园中赏景?”
    “什么赏景,”卫潆戳她脑门一下,“我哥哥他在看你!”
    “看我?”顾朝歌呆愣,望着卫尚从小湖那边投过来的温柔目光和微笑神情,猛然想起他那晚上义愤填膺的样子,她一直觉得他是个特别仗义的好人,可是……
    “他为什么看我?”
    卫潆支着下巴瞧她:“你觉得呢?一个男人喜欢看一个女人,还能是什么原因呢?”
    顾朝歌呆呆地张大了嘴:“你要我拿你哥哥做猛药,刺激伊崔?”让他吃吃醋?
    这、这……阿潆姐太狠了,卫大哥他……卫大哥好可怜哦!
    ☆、第38章 总之买我就对了
    卫潆的这个提议,细想其实相当妙。
    如若猛药有效,顾朝歌和伊崔皆大欢喜。卫尚虽然失恋,但是好歹和心上人亲密接触过,比起如今他这遮遮掩掩连表白都不敢的做派,卫潆绝对是助他圆梦了呢。至于卫尚失恋心碎的后果,卫潆压根没有考虑,若因为这点挫折便心灰意懒,那只能说明她这位哥哥没志气,更没前途。而且以她对卫尚的了解,他应该因此更加发愤图强才对。
    如果猛药无效,那也不错,伊崔不喜欢她,可是卫尚喜欢啊。让卫尚安抚安抚顾朝歌受伤的心灵,没准终成一对佳偶呢?卫潆觉得自己哥哥的条件还是很不错的,身体健全,擅文能武,人品正直,没妾没通房,对小朝歌一心一意,比那位瘸腿病弱的伊公子只强不弱。
    卫潆的建议考虑不可谓不全面,唯独漏了顾朝歌的心思。
    “那、那样对卫大哥不公平呀,”单纯善良的顾大夫一听她的建议便连连摇头,“我这样利用他,他会伤心的。”
    “你同他事先说清便是,他肯定心甘情愿。”心甘情愿被利用——能有这等好机会接近心上人,外加刺激他最厌恶的情敌,卫尚不要太开心好不好!
    奈何狗头军师再机智,也架不住主公无能,顾朝歌除了摇头还是摇头:“不可以,他会难过的,我知道那种滋味,一点也不好受。”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这已经足够让人伤心的了,前两天才失恋的顾朝歌对此深有感触。若你喜欢的人非但不喜欢你,还利用你,这岂不是更加让人伤心难过?
    顾朝歌回想起认识卫尚以来,这个人对自己的贴心照顾,原本她以为是自己治好卫潆的缘故,现在卫潆一指点,她才知道那是因为自己。这样一个好人,实在不该将心思继续浪费在自己身上。
    “不行,我要跟他说清楚。”不然她会觉得很对不起人家啊!
    顾朝歌霍地站起,提起裙子便跑出水榭,绕过假山,踏过拱桥,往卫尚的方向去。卫潆拦都拦不住,唯有叹气,祈祷她的堂哥不要因为突如其来的失恋而伤心过度。
    此时卫尚还不知道水榭里发生的事情。他如今已经开始跟着燕昭做事,只是正式上手要待婚期之后,知道自己可能随军出征,而顾朝歌则是燕昭的医官长,也有可能随军,他为此高兴了好一阵子。今日从城外军营归来,进府便听小厮通报,说顾大夫来了,正和卫潆在湖边小榭说话,他连衣服都来不及换,迫不及待便赶了过去。
    可是等他到了,望见水榭中只两个女眷,丫鬟在外头守着,他一个大男人冒冒然过去,实在尴尬。于是便傻乎乎站在水榭对面的小湖岸边,假装赏景,却时不时偷看水榭中的佳人,更希望佳人发现自己。
    结果他的愿望果真实现了!
    佳人不仅看见了他,而且还亲自跑过来见他!她提着裙子,匆忙又焦急的样子,从桥上奔来,清风吹起她的裙摆,红叶飘落,长发随风舞动,美如画卷,卫尚看得整个人都呆掉了。
    “卫大哥。”佳人唤着他,微微喘着气,在他面前倏地站定,因为跑动的关系,脸蛋染上浅浅的米分色,好看极了。卫尚感觉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狂跳,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才好:“朝歌,好久不见。”呸,话一说完他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顾朝歌果然笑了:“卫大哥,两天前我们才在东升街庙会见过。”
    卫尚傻乎乎地朝她笑:“是,是。不过,对我来说,已是很久。”这是真心话。
    顾朝歌怔了一下,方才慢慢道:“那天,谢谢卫大哥。不是你带我走,带我逛街散心,我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你和我道谢多次了,我只是……做了极寻常的事,”卫尚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总之,你别伤心了,那个混蛋不值得。”
    “哦……”顾朝歌低下头来,她用脚尖去磨蹭地面上平整的鹅卵石,忽然不知如何开口,觉得无论怎么说都很残忍。
    伊崔拒绝她的时候,也有犹豫过,为她心疼过吗?
    卫尚见她垂着脑袋,沉默不语,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尴尬。他握了握拳头,给自己打气,鼓起勇气主动开口:“朝歌,上次说过要带你去瘦西湖赏景,你总是十分忙碌。近来天高气爽,不妨明日我们一同前去,恰好你可以散散心。”
    “卫大哥,你真的对我很好,可是、可是……”顾朝歌觉得到嘴边的话就像堵住了一样,不仅说不出口,还堵得她胸口难受。
    伊崔怎么就能那么果断地说出拒绝的话呢,她操作起来才发现它真的很难啊!
    “你不想明日去?哦,无妨,后天,或者你希望哪天?在潆儿出嫁前,我可以随时恭候。”
    “陪别的女孩子去,难道不好吗?为什么要是我呢?”顾朝歌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看他:“我又爱哭,又胆小,还死心塌地喜欢别的男人。我一点也不好,你为什么要挑中我呢?”
    卫尚呆住。
    “你、你……你都知道了?”他的脸从脖子处红起,一路往上迅速蔓延,简直成了关云长再世:“我、我……你莫要妄自菲薄,在我看来世上再没有比你更聪明勇敢的女子了,你……你……”你是最好的。
    他后头的话没有说出口,因为面前的佳人忽然猛地蹲下来,抱着头开始抓狂:“啊啊啊!好难啊,这种事情根本做不到嘛!”她干嘛头脑一热下此决定,实践起来比登天还难,这、这就像拿着刀在活人心口上一刀刀割肉,太残忍了!
    伊崔对她太残忍了!这种事情也做得出来,她愤愤地想,这次回去她一定要做一个小人,扎扎扎!
    卫尚犹豫了一下,然后他也蹲了下来,蹲在顾朝歌面前,轻轻地说:“你,你不要为难,我知晓,你并不喜欢我。”
    “喜欢你是我自己的心意,你不必觉得负担和为难,也不用为我感到歉疚,因为这本就与你无关,并非你的责任。”
    顾朝歌愣了愣,她缓缓抬起头来,撞进卫尚温柔的目光里:“是你太好了,让我控制不住喜欢。”
    她晃了晃神,依稀觉得这目光似曾相识,仿佛在某些时候,那个人也曾用这样盛满星光的眼神注视她。可是……可是怎么可能呢,一定是她在幻想了,他都说了不喜欢她的。
    “即便你这样说,我还是觉得很对不起你啊。”顾朝歌忍不住难过起来,卫尚对她越好、越无所求,她就越难过。
    见她眼眶红了,卫尚如临大敌。上一次是他第一次见到顾朝歌哭,而且因为觉得丢脸,又被庙会的热闹转移心思的顾朝歌,很快就自己擦擦眼泪,好了。和伊崔不同,卫尚哄她的经验为零。而且很多时候连伊崔都哄不住她,更遑论生手卫尚。
    “你,你别难过,我、我不要求你也喜欢我啊!”卫尚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掏手帕,奈何他觉得这东西娘气,从来不爱带,衣服又是从外头回来的沾了灰尘,他觉得会弄脏她。于是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对面的水榭,那里头有个毫无同情心的堂妹正在免费看热闹,而且还向他摊了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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