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草坪上,一边扒果皮,一边纠正:“不是我待不下去,我是不想背负弑父弑母的名声。”
    “嘿嘿……”表妹笑。
    她撩起眼皮。
    “哦。”表妹老实了。
    她说:“再给我摘几颗。”
    表妹往树上爬:“姐,树都被吃秃了。”
    “我吃的是枇杷,不是树。”
    枇杷果实喜人,她吃满一肚,等表妹的亲哥找来时,树上只剩几颗残果。
    表哥左张右望,让她们赶紧撤:“不知道我们小区的枇杷树都被保洁阿姨承包了?你们俩想讨骂是吧!”
    “我说你,待会晚饭吃完,我送你回家。”表哥按住她的脑袋说。
    她甩开头顶的手:“没车了。”
    “我开车送你!”
    “你会开车?”
    “五一的时候刚拿到驾照。”
    回到家已经快夜里十点,母亲坐在客厅喝水,父亲没开店,正在厨房为母亲熬粥。
    表哥是学霸,已经念大学,在父母看来他懂事又有主见,所以拉着他说了会儿话。
    “去年她说不想念书了,要跟我学炒菜,我当她小,不懂事瞎说,现在她又说这种话。”父亲道。
    “我都搞不清她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她说要去报名新东方,就是学厨师的那个新东方,我一想到她说的这个话,我就喘不过气。”母亲轻轻捶打自己胸口。
    她站在卧室门背后,耳朵贴着门偷听,书桌上还摊着这次模拟考的试卷,成绩一如既往的惨淡。
    她不爱读书,也不认为人生只有读书这一条路,她认为父母太过迂腐,她不想浪费时间,走一条她觉得自己已经能看得见未来的道路。
    何况以她的成绩,十几天后绝不可能考上普高。
    她躺床上思考一夜,心底逐渐向父母妥协,到时有三条路可走,留级,读职高,或者交一笔择校费。
    谁知道中考结束后,父母会给她指出第四条路。
    “你曲阿姨教了一辈子书,不知道教过多少学生,前几年她有一个亲戚的儿子刚小学六年级就跟人学坏了,她亲戚把儿子送她家里,让你曲阿姨教了他三年,中考的时候,那小子考上了区重点!”
    母亲身体没好全,说话有些累,她继续道,“我原先听说外省有个学校,实行的是军事化管理,本来想把你送那里去,我跟你曲阿姨打电话一说,你曲阿姨的意思是,让你去她那儿上学。我跟你爸商量了很久,职高是不可能让你上的,反正都要交择校费,你曲阿姨的那个学校,在他们当地也算不错,你学习也许能跟得上!”
    她一听就急,不愿离家念高中,她向父母保证她进入普高后会努力用功,到最后甚至已到哀求的地步,但父母铁石心肠,已经看不见她泪流满面。
    那半个月,鸡飞狗跳,半个月后,她没再和父母说一句话。
    七月初,父母听从曲阿姨建议,让她提前离家适应新环境,她二话不说就坐上了火车,途中父亲跟她发短信,叮嘱她小心行李,不要跟陌生人说话,问她同卧铺的乘客是男是女。
    手机是母亲已经使用了数年的诺基亚5310,外观九成新,母亲很节省,摔一下都心疼半天。
    她没回复,趴在桌上看窗外。
    母亲胆结石住院了,父亲关店陪护,所以他们让她独自出行。
    她可以随便挑一个站台就走,这列火车有无数条路任她选择。
    中途火车甚至停在荒郊,不知出了何故,一停就停了将近半小时,午后烈日炎炎,她双腿灌铅,最后只是低头回复短信。
    “是女的”。
    到站,下午两点多,曲阿姨接上她,行李放后备箱,包车前往芜松镇。
    后一小段抄近路,路况颠簸,长时间耗在路上外加炎热天气,她胃里翻江倒海,拼命阖紧牙关。
    七点多时车停下,天还没黑,两层小楼掩在一堵围墙中。
    曲阿姨说:“你上次来的时候还没围墙吧?”
    她点头。
    “我是去年夏天的时候找人围起来的,这一年还没碰上过第二个小偷。”
    打开铁门,院中绿意盎然,水龙头旁站着人,背对着大门,穿着格子裤衩和白色背心,皮肤黝黑,肩胛骨宽挺,身量颀长。
    水龙头上接着水管,清冽的水柱从他头顶往下,白色背心贴在他身上。
    曲阿姨说:“你在呢?过来拿下行李。”
    他甩了甩头,水珠粼粼,余晖中明净闪亮。他转过身,抹了一下脸。
    她站在铁门底下,再也忍不住,对着他的脸,呕出了一大口。
    作者有话要说:  小阳春:“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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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耳朵嗡嗡响,她盯着脚前的一方地面,发觉蝉鸣鸟叫都静止了,这真是一个安静的夏夜,虽然天还亮堂堂的。
    她脚步虚浮地被曲阿姨搀进室内,进卫生间洗完脸,出来时空调已经打开,曲阿姨还给她倒了一杯冰水。
    她坐在沙发上,喝着冰水吹着冷气,偶尔望一眼敞着帘子的玻璃窗。
    白背心浑身湿漉漉,还在冲洗地面。
    一杯水喝完,院子里的人进屋,一步一个水脚印,向她越走越近。
    她情绪低落,本来不想说话,但还是在辨认出对方阴冷发青的脸色后,有气无力地说道:“你气色不好,是中暑了吗?”
    “怎么了?”曲阿姨正好端着一盆西瓜走出厨房,闻言拽过对方查看他气色,“哪不舒服吗?”
    小阳春这才绷着脸,盯着她开口:“我没事,倒是你,要帮你倒立吗?”
    她虽然没明白他的问题,但下意识知道对方肯定没好话,所以准备装聋作哑,但是曲阿姨单纯,上了小阳春的套:“倒立干什么?”
    小阳春说:“帮她抖干净肠胃。”
    她就知道!!!
    “瞎说什么呢!”曲阿姨把西瓜放下,让他们一块儿吃。
    一大盆西瓜,她只吃了一片,曲阿姨吃了两片,剩下的小阳春包圆,胃口大得惊人。
    她这才恍然意识到,时隔一年半,小阳春已经比她高半个头,身形也不再消瘦,肩宽腿长,不至于壮,但手臂很结实,假如再碰上偷车贼,她不需要再光着脚跑出门替他找救兵了。
    她觉得上帝造人很不公,自从她去年初潮之后,她的个子至今只拔高了三厘米。
    她在小楼里住下,房间仍是去年那一间,没阳台但有大窗户,有个小小的独立卫生间,衣柜很大,她的行李只占一半空间。
    平时没有娱乐活动,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电视看久了就没意思,电脑倒是有一台,但在小阳春的卧室里,白天小阳春通常没影,在家时他不是陪曲阿姨看电视就是关上房门打游戏,而曲阿姨的退休生活是学习英语。
    她敬而远之。
    无所事事地过了三天,第四天时曲阿姨买菜回来,站在厨房门口冲她招招手:“见见。”
    她趿着拖鞋过去。
    曲阿姨温温柔柔地说:“你不是说要去新东方学厨艺吗?其实在这里学也是一样的,从今天开始我教你做菜,放心,先教你做南方菜,以后这个家里的一日三餐就交给你了。”
    她目瞪口呆。
    于是这顿晚饭,小阳春难得斯文一回,她注意到他的喉结浮动得极为缓慢,一个世纪之后,小阳春放下碗筷,默默地进厨房煮了一锅泡面。
    曲阿姨说:“给我一碗。”又转头问她,“你要吗?”
    何必呢,何必折磨彼此。
    洗菜切菜太累,炉灶前太闷热,第二天晚餐前她汗流浃背地说:“我不想去新东方了。”
    曲阿姨和煦地点头:“那你的决定,我们大人肯定是要尊重的。”
    她重新过上了无所事事的生活,偶尔和家乡的同学聊qq,见曲阿姨捧着书本时她就躲着走,倒是每天,她会独自坐在一块干净的水泥地上,望着黄河发一会呆。
    黄河就在曲阿姨的家门口,她通常会走到百米开外,这里沿岸被修整成一片极其适合跳广场舞的地方,有水泥凳还有雕塑标志物,河对面是一片人声喧嚣的景象。
    但也许因为这一头地广人稀,她至今都没听见过广场舞的音乐。
    黄河水流的湍急程度是她从没见过的,她从前遇见的江水,温柔的像春天的风,水质要是清,还能见到鱼的身影,除了大潮的时候。
    但黄河的湍急和大潮的汹涌是迥异的,她无法用语言或文字梳理清楚这种感觉。
    偶尔闭上眼,她的世界只剩下黄河的声音,一种壮丽的、冲破桎梏的、开天辟地一般的浪潮声,她胸中有种强烈的冲动,可是她却无处发泄。
    这天午后回到家,小阳春还没出门,正对着水龙头冲洗甜瓜,曲阿姨在整理仓库。
    仓库是一间搭在小楼东面的低矮平方,外观陈旧,平常落着灰,她来这里一个多礼拜,没见门打开过。
    她站门口望了一眼。
    曲阿姨穿着件旧衫,胳膊套着小碎花袖套,正拿抹布擦拭一支萨克斯。
    她眼睛睁大,想起去年曲阿姨曾指着吉他跟她说,要把吉他放进仓库。
    正好奇,屋外传来车铃声,一道公鸭嗓喊着:“大哥,走了!”
    水龙头旁的大哥咬了一口甜瓜,慢悠悠地回了声:“来了。”
    又有一个甜美女嗓说:“今天你们去,我不去了。”
    公鸭嗓:“怎么突然不去了?”
    甜美女嗓道:“我怕晒黑,你看我胳膊,就陪你摆了两天摊颜色就分层了。”
    “嗤,那是你本来就黑,你不去跟我来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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