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手还未碰到,石南星就“啪”的一声合上匣子,猛地后退数步,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宋净兰手停在半空,有点尴尬地解释:“我,我是看这个眼熟,像是我送出去的……”
    王氏冲女儿招一招手:“兰兰,到娘这儿来。”
    “嗯。”宋净兰大步走到母亲身边。
    石南星这才道:“三小姐没看错,确实是你送出去的。只是这金猪上,被人涂了一层剧毒,人初时接触,不觉得异样,但数日之后,就会生出红疹,再之后,肌肤溃烂,惨不忍睹。”
    宋净兰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谁涂的?”
    “我也想问三小姐。”
    王氏沉吟,问女儿:“你把它送给了谁?缨缨?”
    宋净兰懵懵的点了点头:“嗯。她现在做我女傅,今天及笄,我人不能过去,礼总是要送的吧?我没想过要害她啊。我跟她无冤无仇的,再说,我哪里来的毒啊?”
    石南星略松一口气,方才这位宋三小姐进门时,他测试了一下,看对方的表现,显然不知道吊坠上有没石虫粉末。当时若非他反应迅速,她的手肯定碰到了。
    王氏则问:“这上面真有毒?小石神医不会弄错了吧?”
    石南星摇头:“绝对不会错。如果这毒不是三小姐下的,那么就是有人想毒害缨缨的同时,还嫁祸给三小姐。”
    王氏倒抽一口冷气:“好狠毒的心肠!”
    宋净兰则苍白着一张脸问:“女傅怎么样了?她没中毒吧?”
    王氏也反应过来:“对,缨缨她……”
    “她没事,当时我在。”石南星道,“只是还需要夫人帮忙查出幕后黑手。”
    王氏咬牙:“查,当然要查。”
    竟有人想害她养女之余,嫁祸给她亲生女儿?就算她已决意不再管缨缨的事情,也要揪出这借刀杀人的黑手。
    临西侯府人口简单,内宅也干净,多年来从未有过这种恶事。但王氏毕竟是当家主母,费心思去查之后,很快就有了一些线索。
    心腹周妈妈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后,王氏脸色铁青,神情怔忪,好一会儿才道:“小石神医先去歇息,你放心,最迟明日,我这边必定给你一个交代。”她又转向宋净兰:“兰兰,你也先下去吧。”
    王氏又吩咐人带石南星去安排住处。
    石南星也没拒绝。
    待他们都离开后,王氏才一字一字道:“去请二小姐过来。”
    宋雁回今日眼皮突突直跳,先时有客人在,还好一些。客人散去,她眼皮跳的更厉害了。听说母亲传唤,她有些意外,但还是依言前行。
    正房很安静,她刚走进去就闻到了淡淡的檀香味。
    母亲王氏跪在佛像前,手里捻着佛珠。
    宋雁回轻轻唤了一声:“娘。”
    看见女儿进来,王氏停下手里的动作,随手抓起身侧的黑木匣丢给女儿。
    宋雁回下意识接过,但看清匣子之后,脸色巨变,忙不迭地丢在地上,几步跑到桌旁,拎起茶壶,就要洗手。
    将她这一串动作看在眼中,王氏慢慢阖上双眼,神情痛苦:“真是你做的?”
    宋雁回脑袋轰的一声,有几分慌乱:“娘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听不懂你倒是知道这东西碰不得。你既然知道不能碰,你怎么能……”王氏眼眶发红,“兰兰她是你亲妹妹啊,你为什么要害她?”
    宋雁回定了定神:“我没想过害她。”
    “……那是冲着缨缨的?”王氏眼泪掉下,“为什么啊?”
    她的亲生女儿,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为什么?我也想问为什么。”宋雁回面色苍白,“为什么明明我才是宋家的女儿,你们却都一个个偏向着她。”
    王氏闻言心如刀绞,当即垂泪:“偏向她?我若偏向她,就不会留下你,对她不闻不问。”
    她为了照顾雁回的心情,对缨缨堪称冷漠绝情。在雁回的心里,她还是偏向缨缨的吗?
    “不闻不问?”宋雁回睁圆眼睛,“你们一个个说着不再跟她来往,可你们是怎么做的呢?大哥帮她做女傅,兰兰悄悄给她送礼。这就是你们的不闻不问、不再来往吗?要真的不闻不问,这东西自然也到不了她手里。”
    “你……”王氏按着发痛的胸口,“缨缨做女傅的事,你大哥他事先不知情,并没有帮忙。兰兰也是跟着她习武,所以才会……可就算他们私下有来往,你也不能做这样的事啊。”
    宋雁回知道事情败露,也不说话,唇线紧抿。
    “你这是害人你知道吗?你不喜欢她,远着她也就是了。为什么要去害人呢?”
    王氏知道二女儿性情有些偏,但真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等恶事。
    宋雁回轻声道:“我不是害人,我只是想让她得到她应得到的一切。我所有的苦难都是她造成的,她凭什么享福?”
    王氏震惊而又惶然:“你以前过的苦一些,可现在不是苦尽甘来了吗?你还年轻啊,你已经回家了,你将来的路很长,你以后会很幸福的啊。我会帮你找个好人家,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
    “那她呢?她继续当女傅?出入宫廷,结交权贵?”
    宋雁回无法告诉母亲,这远远不够。必须得将前世两人的命运完全交换,她才能甘心。她要嫁太子,做太子妃,做皇后。
    王氏怔怔的:“她有她的路。”
    宋雁回眼眸垂下:“我不甘心,我不想她过得好。我希望她孤苦无依、所嫁非人,终日辛苦劳作,没有片刻欢愉……”
    她话未说完,就被母亲王氏给甩了一巴掌。
    王氏抱着女儿失声痛哭,泪如雨下:“雁回,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思?你是不是恨她啊?可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啊?你恨她还不如恨我。是我没有看好你,才会让你流落在外。要不,你恨那些乱党,一切都是因他们而起……”
    她原以为女儿只是因为过去所受的苦而偏激一些,好好对待,慢慢感化,总会好的。到今日她才知道,女儿心里竟有仇恨的种子。
    宋雁回脸颊被打的地方隐隐发烫,她被母亲抱着,声音极轻:“我不恨她……”
    只是想将前世两人的命运交换。
    老天既然让她重生了,那就是眷顾她的。
    王氏哭了好一会儿,才擦干了眼泪。看女儿神情,完全没有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懊悔愧疚,她心中更加难受。
    这是魔怔了吧?
    稳了稳心神,王氏说道:“雁回,从今日起,你搬过来与我同食同住。我礼佛,你跟着我礼佛。我念经,你跟着我念经。天长日久,总能把你的心性给掰正过来。”
    “我不要。”
    “你不要也得要!”王氏态度难得强硬起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往歪路上走!”
    她提高了声音:“来人!”
    周妈妈等人匆忙而至。
    王氏吩咐:“把二小姐的东西搬到我的院子来,以后她每日跟我一起。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出这院子。”
    宋雁回大惊,声音不自觉尖利:“你要软禁我?”
    “不是软禁你,是教导你。”王氏红着眼眶,“如果真软禁你,就不会把你带在身边。雁回,娘是盼着你好。”
    她说到最后一句,已然带上了哭腔。
    宋雁回胸膛剧烈起伏,思绪急转,良久她才道:“好。”
    王氏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人之初,性本善,这个孩子会教好的。
    石南星次日清晨,又见到了临西侯夫人王氏。
    王氏面色有些憔悴,强笑道:“查出来了,是府里一个婢女所为,她之前做错事,被我骂了,怀恨在心,所以才使了这下作手段。我已命人将她打了板子,发卖出去了。”
    ——宋雁回做了错事,但毕竟是她亲生女儿,她总归还是要护着的。而且缨缨也没出大事,她更无法狠下心来严惩,只盼着慢慢教化。
    “啊,原来是这样啊。”石南星皱眉,“不过只是打顿板子发卖出去,太便宜她了吧?”
    王氏神色微顿,缓缓说道:“咱们这样的人家,总不好打杀奴仆。我这不是想着缨缨无大碍么?惩戒一番,也就是了,没必要赶尽杀绝。”
    石南星点头:“啊,原来如此。那既然事情已查明,我也就不打扰了。夫人,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王氏挽留了几句,见他态度甚是坚决,也就没有强留,只挥手让他离去。
    他刚一走出正房,就看见了宋三小姐。
    两人正面相对,打招呼奇怪,不打招呼也尴尬。
    宋净兰小声问:“查出来了吗?”
    石南星点头:“查出来了,说是一个婢女所为。”
    “啊。”宋净兰有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这样啊。”
    这件事没有闹大,母亲说是婢女,可她心里很清楚,真正的幕后黑手另有其人。接触过金猪吊坠、跟韩女傅不睦、又能让母亲费心遮掩的人还能有谁呢?
    答案呼之欲出。
    然而母亲既已说了是婢女,她也不能公然拆台。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她明白。
    只是如此一来,难免委屈韩女傅。
    石南星冲她点头致意后,大步离去。
    ——其实他也猜出了几分,所谓的婢女是推出来顶罪的。昨晚无意间得知临西侯夫人传唤二小姐问话,今日又听说二小姐今后与夫人同住,说其中没有猫腻谁信呢?
    当然他也不会傻到当面质疑,心里有数就行了。
    毕竟是临西侯的妻子儿女,而那位真正的二小姐又与缨缨之间颇有渊源。
    他思来想去,还是回去跟缨缨透个口风吧。
    石南星离开临西侯府,直奔清水巷韩宅。
    翠珠看见他,有些意外:“石头,你今天就回来了?”
    石南星抬脚走了进去:“你家小姐呢?”
    “进宫了啊,小姐还要教公主习武呢,一大早就去了。”
    “好吧。”石南星轻拍脑门,“我倒是给忘了。”
    翠珠伸手拉了拉他:“来来来,石头,你回来的正好。院子里有些柴,你帮忙给劈了吧?”
    石南星指了指自己:“我?劈柴?”
    “对对对,就是你,你劈了柴,中午给你做好吃的。”
    石南星“啧”了一声,不太情愿,但还是将折扇反手插在衣领处,撸起了袖子去劈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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