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初簋现在在他面前表演的这一幕,也算是将变化的人心演绎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从一开始带着会友的好意而来,到了后来发现了蕴含仙意的灵魂,以至于因贪婪而生出了杀意,这期间的幻化,如同极光浮动,带有一种叵测未知的氤氲之美。
    可惜,这并不是他能够对苏夜生出杀意的理由。
    “那么,你的回复是?”厉初簋殷切地注视着苏夜,这一刻,他倒是少有的真诚地希望自己能够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尽管他酝酿在心中的杀机含而不露,无从捕捉。
    虽然有着一个仙人的半魂,但“沈元”并非是那种能够对人心变化极为敏感的类型,但他过往的经历给了他一双警惕敏锐的眼睛,这让他意识到了厉初簋真切话语之下涌动着的暗流。
    而这一切的改变,其源头便出自于自己。
    他也看向了苏夜。厉初簋的到来占据了他近乎所有的注意力,这使得他几乎忽视了这位之前自己还百般猜测的“沈夫子”。在这世界上,聪明睿智的人有很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拥有与之相匹配的力量。
    但不知为何,“沈元”总觉得这位夫子先生,并非是那么轻易就屈从于他人的人。
    苏夜轻叹了口气,这也算是烙印、不,是自己给自己带来的麻烦,因为没有展露过任何非凡的力量,单单凭借个人的眼界与能力立足,这样最大限度地隐藏了自己的特异,使得后来进入的自己可以最大程度地施展手脚,但与此同时,也容易带来像是现在这样际遇。
    “为什么厉坛主会觉得,”苏夜微微笑开,意有所指道:“自己会是那个给出了选择的人呢?”
    “你想说什么?”厉初簋眯起了眼睛,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恐怕不能得到最想要的那个回答了,这让他不再掩饰自己的杀气,风声飒飒响起,吹拂在人面上,犹如刀剑纵横而过。
    苏夜侧头微微想了想,“沈元”这才注意到,虽然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但那些转折与回忆,都是对于自己与厉初簋而言的,而这位夫子先生,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安然端坐在石桌的旁边,他的衣衫干净整洁,衣袖垂落在平整的桌面上,一册书卷置于他的身前,伸出的右手修长而白皙,像是不世出的玉石。
    “算了,”苏夜忽而喟叹道:“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擅长给予他人选择的人。”
    还没等厉初簋明白他话语中所吐露出来的含义,眼前的一切就在他的面前摇摇晃晃起来,他虽然站立在竹林的地面上,但地面好像忽然一下子变得柔软起来。厉初簋惊疑不定地注视着自己这位应该说是为他所背叛的好友,他终于从石桌边上站起了身来,他的身姿湛然挺直,哪怕是现在,面容也依旧是一片令人熟悉到厌恶的无波无澜。
    但其实是陌生到令人恐慌。
    厉初簋来不及去从自己的回忆中寻找与这位“朋友”之间相处的片段,他的身体中涌动起他往日里如臂指使的真气,右手一招,碧绿色的长剑便飞落在他的剑指指尖,他虽然主修的是金丹道术,但奈何比起攻击力,剑修的成果要比起丹道厉害得太多,这不是哪条道路更厉害的问题,实在是这个世界中,剑道的术式要累积得更深厚一些。所以厉初簋的剑道修为也极为高深。
    但这并不能改变他眼前的一切都开始震颤、模糊、歪斜所带来的震撼感。
    他脚踏真空,想要用飞行来抵挡这样的错位感。
    “哗啦啦啦——”竹林摇曳的声音显得古怪且漫长,光线在他的瞳孔里曲折到扭曲,厉初簋开始竭力回忆着自己所有学习到的攻击与防御的仙法,与此同时,他也开始拼命搜集自己在闲暇时观看过的修仙界的异闻,妄图为自身现在沦入的处境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只要有来源,就一定会有弱点。厉初簋这样安慰自己。
    但愈发临近末途的感觉让他的内心冰凉一片。
    “不,等等!”体内真力的奔流也迟迟不能到达结成仙术的节点,往日里连一刹那也不需要的术式的施放被拉长到了一个十分遥远的未来,而就在他彻底陷落的最后的一瞬间,厉初簋忽然现出无与伦比的惊骇,就像是看见了一件令他极为愕然的事情,那是一种推翻了自己所有认知的恐怖,就像是鱼儿跳出了水流,然后看见了自己平日里十分熟悉喜爱的水草,其实是渔夫手中的弯钩。
    “不可能,这个地方只是……”厉初簋疯狂大喊,吼叫着一些不明所以的话,“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他终于开始意识到了自己接触到的,到底是一个怎样难以触及的恐怖的人物。
    但这已经晚了。
    渐渐的,厉初簋的剧烈挣扎愈来愈缓慢,他感觉自己似乎被凝成了某种流动的东西,像是一种粘稠的液体,被泼洒在一方丈许的平面上,外界的声音断续而空洞,天空晃荡不停,人物也开始放大,竹林遥远到不可接近,所有的一切都一片模糊。
    最后的最后,他的思维彻底停滞了。
    苏夜从石桌边走开,他的手中是一副新近完成的画卷,画卷的纸张柔韧而白皙,画面上的内容因为角度的问题“沈元”看的不太真切,但他却知道里面到底是有着怎样的内涵,因为这副画就是在他的面前被一点一点造就完成的,厉初簋最后的嘶语之声犹在他的耳边回荡,从第三者的角度再去看厉初簋所经历的一切……这样的难以言喻的感受,一点也不比厉初簋本身要来得轻松!
    “沈元”怔怔地盯着那副画。因为制作者的“束笔”,这副令人惊惧的画已经被装裱起来,从上到下卷成了一束,一支细竹被随手拿来做轴。苏夜就携带着这样一幅完成的作品,施施然走到了依旧没有站起身来的“沈元”的面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微光从他的身后照射而来。
    “你都看见了?”
    “沈元”艰难地抬起头来,神色默然。
    “为什么一脸不能理解的样子呢?”
    “太子长琴?”
    他听见苏夜喊出了这样一个阔别已久的名字。记忆的回归令他辨别了自己的出生与来历,他从来都不是沈元,而是天界的乐神太子长琴,也是犯下了大错,被天帝亲批孤独之命,寡亲缘情缘,永去仙籍的太子长琴。
    他的命魂四魄被他人夺取铸造焚寂之剑,剩下的二魂三魄使用渡魂之术苟延残喘于世间,而沈元,就是他这一世所选择的躯壳。
    在经历了太多的困苦,在穿越了时间与空间之后,这样一个熟悉的名字,终于再一次在这世间被人吐露而出,哪怕经历了方才的事宜,太子长琴也不禁有了一瞬的恍惚。
    “只是……初见伟力,心生震动罢了。”太子长琴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终究是来源于天界的神仙,思想与眼界要比地上之人来得开阔得多。
    “虽然新奇,但也并非是那么不可思议,”苏夜站定在他眼前,若有所思一般说道:“这个世界是由盘古开天辟地而来,烛龙呐喊而生光明,清气缭绕化为天神,而在那其中,女娲命魂牵引而生出了你……太子长琴。”
    苏夜缓缓道:“这些不都是一些你们无法理解的不可思议的手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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