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管怎么样,”太子长琴叹了口气道:“我觉得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你的姐姐为好,否则的话……”
    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十分可怕的事情,方兰生悄悄捂住了自己的小屁股,连连点头应是道。
    但最后方兰生还是被揍了一遍,毕竟拐带自己的小伙伴,偷偷溜出家外去,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一揍的事情。而太子长琴也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逐渐接受了自己的新名字,渡魂本来就是一件不断接受他人人生的事情,反倒是太子长琴这个名字,他需要一遍又一遍地刻印在岩石之上,才能够让自己在每一次的渡魂之后,不会有忘却它的可能。
    欧阳少恭逐渐长大,并且长为了相貌风雅,一举一动都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男子。之前所有经历过的一切,抬手间就将一位顶阶的修仙者化为一副画卷,一整个村子连带着自己相处了数年之久之人,其本质都是虚无,而这虚无,也是为了留待天界的神王伏羲踏入的陷阱……这些才更像是一场荒诞的梦境,那些完全无法理解的一切,就像是涂鸦一般,填充着奇形怪状的图案。
    他就像是一不小心踏入了本不该属于他的道途上,所见所闻尽皆妄诞,然后到了现在,他才算是回归了自己的正途,他又一次充满了胜券在握般的自信。
    一切都如同剧本一般按时上演,找寻自己的另外一半灵魂,与青玉坛雷严勾结,屠戮南疆乌蒙灵谷,捡回了幽都巫咸风广陌,并任其另取新名尹千觞,故意被翻云寨盗匪截住,以此与自己另一半的灵魂拥有者百里屠苏连上了关系,用玉衡引出复活的说法,并让他们一行人远去海外寻药……
    就像是苏夜曾经告诫过他的一样,大书为他所选择的世界,是一个直抵他心境缺陷的漩涡。太子长琴完全被这一切经历迷惑住,这本来就该是未来他再一次渡魂之后所需要经历的事情,将未来的事情放到现在来度过,太子长琴不曾有一次怀疑过其真实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也拥有着一种不可辩驳的真实性。
    一直等到最后,百里屠苏带领着自己的伙伴,与欧阳少恭在蓬莱决一死战,在一切结束之后,太子长琴怀抱着自己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爱人,在意识逐渐陷入死亡的末途的时候,某道早就被植入的意识也终于从中醒来,他在太子长琴的身侧幻化而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注视着狼狈不堪的太子长琴。
    陡然见到那张熟悉的脸,太子长琴感觉死亡也不能阻止他内心燃烧起来的火焰。
    伏羲!伏羲!
    只见这完全是由灵气幻化出来的伏羲摇了摇头,“你现在还不能死。”他只是说出了这样短短的一句话,然后伸手一点,绿色的灵力开始包裹住太子长琴的伤口,在确定死亡已经暂停了脚步之后,这道伏羲的虚影又重新投入到了太子长琴的身体里,然后,太子长琴就感觉到自己失去了对于自己身体的掌控权。
    使用了渡魂手法的自己,居然也会有一天被人夺去自己的身体!
    “太子长琴”施施然站起了身来,也不管身边逝去的其他人,他一甩衣袖,整个人飞天而起,像是早就有了预稿,“他”一路轻车熟路地避开了天界众神的眼睛,来到了专属于神王伏羲的寝宫。
    另一位伏羲正端坐在玉案之后,他微微侧身倚住额头,似乎是在休憩。但在听见第一声的脚步声后,他立刻便睁开了眼睛,用一种夹杂了被打扰的怒气的语气喊道:“谁?!”
    “太子长琴”不紧不慢地走到伏羲的面前,不像是回到了主体的身边,倒像是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之人的身前,他也不答话,只是随手一拨弄,就将伏羲发出的禁锢的法诀打乱,然后从“太子长琴”的身体里飞出,飞入了伏羲的右眼里。
    “什么东西……”护体的神光没有拦住这个莫名的存在,伏羲极为震惊地诧异地喊道:“不,你是谁?给我滚出来,不过是一丁点微不足道的意志,居然想要夺舍我的身体,你好大的胆子……”
    太子长琴瘫倒在神王宫殿的地面上,他恹恹地抬起头,注视着这暴怒的伏羲神王,不知道自己是应该为他的失态而高兴,还是为另一个的“伏羲”的成功而生气。
    “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啊……”太子长琴感觉自己很累,前所未有的疲倦,比起渡魂的时候更加的倦怠。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恐怕自己早在化为欧阳少恭之前,就已经落入了那位“伏羲”的利用之中,或许是他在“陈酒”之时留下的后手,或许只是他在带着自己离开昆仑之巅的时候做下的手脚,但不论如何,自己终归是成为了“伏羲”达成目的的一枚棋子。
    “不不,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伏羲的声音里带上了极少见的慌乱:“……这样古怪的侵蚀性和感染性……你又是为何居然能够找到我神魂的薄弱处……”
    另一位“伏羲”对于神王宫殿的熟悉性令得他在进入之前就已经设定好了隔音的阵法,不论在宫殿内部发生了何样的事情,宫殿之外的神人都不能察觉,太子长琴就这样眼见着“伏羲”将另一个自己吞噬殆尽,等到对方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中后,原地之中,就只剩下了一件神王华贵的衣袍跌落在原地,这位“伏羲”所进行的,根本就不是夺舍之类的取代,而是一种更为冷酷的吞噬。
    “可以了,”太子长琴听见“伏羲”在自己的意识海里淡淡发声:“也是时候离开这个幻境了。”
    “幻境?”太子长琴无法理解。
    “简单的说,”“伏羲”用一种最为简洁的方式说明:“那本大书只不过是一个幻境阵法的触发仪式,别看你在这里过去的这么多年,但你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幻觉。”
    “都是……假的?”太子长琴愣愣的样子,似是还没有从这样的“真相”中回过神来。
    “不错,”“伏羲”也没有为太子长琴的质疑恼怒,他只是用一个太子长琴切身经历过的例子来说明:“你还记得那副画中的村庄吗?那本书也是一个差不多的东西。”
    “……画?”太子长琴猛然惊醒,他想起了陈酒,想起了陈酒所代表的那个村庄,还有村庄中他交谈过的一些村民,在见到那副还没有完成的画作之前,无论如何他也料想不到,那样活生生的生命,其实都只不过是墨笔之下几笔绘画,如今,自己是又一次落入到了这样的一个“村庄”来去吗?
    寂桐、风广陌、百里屠苏、风晴雪……他们也都只是虚假的存在……
    太子长琴首次感觉到了迷茫。什么又是真,什么又是假?
    “别犹豫了,”“伏羲”冷冷打断他的思绪:“没有到达那个层次,你所有的思考都只不过是一些引人发笑的胡乱猜测罢了,既然已经明悟了真实,那么也是该回到你的世界中去了,再继续带下去,你的伤口复发,就会真的死在这个地方了。”
    “你方才……做了些什么?”太子长琴问。
    “……做了一件以前经常做的事。”“伏羲”没有明言。
    太子长琴没有理会他的催促,只是在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才又一次的提出了自己的问题:“有一个疑惑,自从我被贬谪以来,就一直纠缠着我的内心,我一直想要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我,永去仙籍,寡亲缘情缘……孤独之命……”
    “这难道不是你们导致天地倾覆的惩罚吗?”“伏羲”冷声道。
    “我承认我犯了错误……”太子长琴眼睛都红了:“可是……如此惩罚……不公……”
    “不公平?”“伏羲”也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你说应当如何?”
    太子长琴不答。
    “你说要是将你的惩罚交予那条应龙头上,他会如何?”“伏羲”饶有兴致道,“他那样桀骜不驯的傲慢性子,什么孤独,亲缘情缘,真的会对他有什么大的影响吗?”
    “一条刚刚修成应龙身的水蛇最想要做的事情是什么?”“伏羲”自问自答道:“当然是尽情地咆哮出自己的声音,在天地之间自由翻腾翱翔,我锁住了他的孤傲,束缚住了他的手脚,令他为赤水女子坐骑,永永远远受到驱使与轻视,这样的惩罚,岂不正是让他的咆哮永远滚动在自身的胸腔中,永无出头之日?而在幻境之中,你也知道了他的下场,他与你之间有过约定,却一次也不能来这人世间来寻你,就算是最后与百里屠苏一起奔腾而去,也是在将死之际的妥协,”“伏羲”笑着说道,“他真的不知道百里屠苏与你之间的区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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