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忙躬身向前迎接,“大人怎么冒雨……”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唐窈的手势制止住了,她扭头蹙眉问道,“怎么死的?”
    “回禀大人,方才找仵作验过了,心口处被射入了一根银针而毙命。”赵熙忙应道。
    “什么时候的事!你们是做什么吃的!”
    这一句呵斥,吓得赵熙膝盖发软,话都说的不连贯了,“属……属下也不知道。大人今日说不必再……再审了,属下今夜便在一旁的值间睡了,也是听了消息才……才……”
    唐窈并无耐心听她结巴完,抬首厉色环视一番问道:“是谁最先发现的?”
    一个狱卒出列道:“禀大人,今夜我们几个多番巡逻到此处,觉得人有些不对劲,一反常日,整个人塌沉得厉害,一动不动。便来此探看,谁知竟发现他没了鼻息,这才立刻通知了诸位大人。”
    唐窈皱眉扫了扫他身旁的两个狱卒,他们也点头表示认可。再传唤了另外几组侍卫表示的确也看到了这景象,不过没有多想探看。唐窈不禁细细思量起来。
    这地牢里巡逻的狱卒日常有几百人,三人一组,来回察看。今日即便一些狱卒得了她暗中的命令佯作犯困躲懒之人,给劫狱者契机,可剩下的狱卒极有规律地交替换班,众目睽睽之下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银针射了进去,还如此精准。
    唐窈走到祁浔尸体旁蹲身查验起来,此刻的祁浔脸色惨白,一丝血色也无,衣衫褴褛地被放在潮湿的地上,精壮坚实的胸膛处的确有个针眼般大小的红点。□□的双脚还带着因受刑被钉出的血洞,血已干涸发黑。
    她不放心地探了探鼻息,果真一丝气息也无。再去碰身体,已有些僵硬,没有多少热气。
    “仵作呢?过来回话。”
    那年老仵作见唐窈传唤,忙上前行礼,“大人。”
    唐窈立起身来,问道:“何时死的?”
    “回大人,应是子时,应有两个多时辰了。是银针刺入心口所致。”
    “银针呢?”
    忙有人将银针呈上,唐窈就着火光看了看,又放在鼻下嗅了嗅,并未发现有什么异样。
    她唤来了躲在暗中的侍卫。今夜他们本就被安排在刑室周围的暗处,只等营救的人一到,立刻合围包抄。
    “你们可有发现异样?”
    “回大人,并无。我等不敢太过靠近,怕被觉出异样,所以没有死盯着人。”
    这么多双眼睛,这么多只耳朵,竟然毫无察觉。
    那便只能是内应了。
    想到这里,唐窈心火升腾,忍不住忍不住握拳捶向了刑架。
    可恶!竟没有想到司密署也被人安插了细作。
    她怎么没想到,暗处窸动的人,可能不是祁浔的人。今夜看来,更有可能是北奕的皇后三皇子一党按耐不住了,非要取其性命。今夜防范松散,竟给了他们机会!
    “给我查!今夜之内!务必把所有来过地牢的人通通查一遍!当值的!巡逻的!一个都不能放过!就算把这地牢翻过来!也要揪出细作!”
    祁浔是死了,但那细作未尝不是另一个出口!这司密署真是要清一清了!
    秦讯带着一干侍卫忙领命去做。巡逻的狱卒也退了出去,等待着查验。
    人一走刑室倒是有些空荡,怒火后的寂静针落可闻,等在一旁的赵熙咽了口唾沫,脊背生寒。
    气氛压抑得他难受,便就找了话头:“大人,这尸体……”
    唐窈看向躺在地上的祁浔,无端生出些悲悯。按照惯例这些尸体都是直接往乱葬岗一扔的。今日她同祁浔说的许多话都是假的,可唯有一句,她一个旁观者都忍不住为他愤恨唏嘘,这句却是真的。
    诚然,祁浔作为一个不肯吐露分毫的犯人站在了她的对立面,因此她才拿话刺他,诛他的心,希望他有所动摇,这是她的职责所在。可剥离了这些,私心里她是为他不忿的。祁浔为他母后和弟弟经营了那么多年,如今他们却这般急不可耐地来杀死他。而即使这般,他也不愿吐露名单,铮铮铁骨,赤忱热血,让人敬佩。
    “用席子裹了,找个山头葬了吧。”
    唐窈伤神地按了按额角,躁郁难耐,更觉这地牢憋闷湿热,索性出了刑室,准备到地牢外透透气。
    一个等在刑室外的侍卫走到她面前,捧着衣物。
    “大人,秦大人方才吩咐属下给大人拿的干净衣衫。大人找个值房换下吧。”
    唐窈用目光扫了扫,是一身淡蓝色袍衫,上面还有一支式样简单的玉簪。
    倒是有心了。
    唐窈只拿过玉簪将长发松松绾起,便朝外走去。
    “衣物就算了。”
    她本就要去外面透透气,何必再湿一套。
    出了地牢,唐窈孤身一人走到雨中,仰首闭目任由滑凉的雨水打在脸上,贪婪地吸吮了几口只属于盛夏大雨混着草香和土腥的气息,内心那团躁郁才压下了几分。
    耳边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唐窈偏头去看,只见是两个狱卒抬着裹上了草席的祁浔尸体朝外头走去。窄短的席子不足以蔽体,他带着血污的赤足裸露在外,任由冰凉的雨坠打着。
    唐窈觉得有些刺目。
    她实非心慈悯人之辈,但她仍觉得很悲凉。抛去两人身份的对立,他觉得祁浔不该有此下场。
    这不公平。
    哪怕她清楚地知道,即便他今日不死,也会死在司密署的酷刑之下,却也难免牵情动念,意有难平。
    哪怕她也是逼死他的一个帮凶,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黑白分明,更多的是身不由己,是在位谋政。
    他是敌国细作,她则是南渊官员,本就是天生的敌人。
    唐窈深吸了一口气,将这些杂念从脑海中驱除挥散掉。当务之急,她要集中精力去想想如何亡羊补牢,处理好接下来的事。
    她再次闭上双目,脑海中一幕幕回想着今日所发生之事,将千丝万缕的线索勾连起来。
    盛夏的雨夜并不宁静。她的耳畔是清晰急促的暴雨袭地之音,沟渠处聒噪吵闹的蛙鸣,混着杂乱无章的虫音,以及隐在其中即远即近的杜鹃布谷声。
    唐窈在喧闹中极尽思绪,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一闪而过的线索,总觉得今夜的事透着古怪,想要去拨开云雾去抓攫,却什么都握不住。
    究竟是谁安插了细作在这司密署中?
    这个人能否抓到?若抓到了她又如何顺藤摸瓜地去利用呢?
    想要置祁浔死地的,真的是北奕皇后么?山高水远,她如何将手伸进司密署的?
    ***
    走在前面的狱卒啐了一口,正一边爬着山路,一边与后面的高个儿狱卒发着牢骚。
    “大雨的天!真是倒霉!来爬山埋死人!那赵胖子毛病真多!明早埋怎么了!说什么在他值房旁躺着个死人晦气!呵,反正都是在地牢里,有什么个讲究!”
    “唉,你省点儿力气吧,快到地方了。谁让他是咱们头儿呢!”
    “他就在咱们面前作威作福,你没看他在副使大人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声,那骨头软的哦。”
    “你小心被他听到,回头给你穿小鞋!咱们又是刚来的,自然要被欺负,熬一熬吧。”
    “哈,这山上就是些孤魂野鬼,谁去告诉他!”他自己这般说着还当真吓着了,这山腰处埋的死人多,阴气的很。
    他猛地转头,“要不放这儿算了,荒山野岭的谁知道埋没埋?早点儿弄完早点儿回去睡觉!”
    那大个儿也是累的慌了,却仍有些胆小,“我瞧着这雨势见小,咱们多少挖个坑,小心他真成孤魂野鬼来缠着你!”
    “呸呸呸!”他人忙啐了几下,却觉得他说的也有理,“就在这儿挖吧,能没过人就行!”说着,两人动手干了起来。
    ***
    唐窈一时想的入神,再回过神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这才发现雨已经很小了,是随风而动的细丝。
    “大人,细作查出来了。”秦讯禀告道,见唐窈一身湿漉,关切道,“大人莫着了凉。”
    唐窈一边往地牢里赶,一边问道:“人抓到了?”
    “没,早就跑了。据说是今夜子时巡逻之后谎称闹肚子去了茅房,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了!方才一一排查了才发现的。”
    “可恶!”
    “大人,这最要紧的,是这人在咱们司密署都有一年有余,竟然蛰伏了这么久!平日里没有任何异动!”
    “你说什么!一年多?!”唐窈停下步子转头看他,心里猛然一沉。
    不对!
    全都错了!
    那北奕皇后再怎么神机妙算,怎会一年前就安排好人!
    而祁浔又是一年多前来到南渊的……唐窈猛然想到那丝不对劲在哪里!
    杜鹃鸟多在春末夏初,现下已然夏深,况且暴雨雷鸣的,哪里来的杜鹃叫!
    再想想那几声“布谷”叫正是祁浔尸体被抬出之时,分明是暗号!
    她紧紧攥住秦讯的袖子,急问道,“尸体埋在了哪里!”
    第5章 逃亡
    寻到了刚回来不久的那两个狱卒问清了地点——司密署北面不远处的追昔山,唐窈立刻带着人马急速赶去。
    赶到山脚处的时候,天边已露出了些朦胧的薄光,雨已停的差不多了,只是天还阴沉着,未见霁光。
    好在那个高个儿狱卒路记的不错,虽然夜里昏暗,但他们当时提着灯笼,又对这一带颇为熟悉,他在前面领着唐窈一行人,虽然耽误了些许功夫,但还是很快寻到了地方。
    “就是这里,小人记得就在这块大石头旁边,往上还有个坟。诶,怎么……”
    这附近的人家很多都将坟设在了这里,追昔山也因此得名。
    此时已是晨光熹微,雨竟又飘飘洒洒地落了下来,但并不大。唐窈下马查看,果然见湿润的泥土被翻开,那坑只粗粗填了填,可见对方走的极为匆忙。
    好一个金蝉脱壳!
    唐窈要来了灯笼仔细在周围找寻着,果然见两道深深的车辙印朝西边的山路上蜿蜒着。多亏了下了场大雨,山土湿润。也多亏了这雨及时小了,才留下了痕迹,不至于被雨水冲刷掉。这夜里哪会有普通人坐马车上山,那祁浔重伤,骑不得马,必定就是他们了!
    这追昔山虽然不高,却也算座大山,占地颇广,他们逃跑尚不足半个时辰,马车载人多,行路慢,应该还能追的上!
    唐窈迅速将灯笼递了出去,翻身上马,随手指了两人,肃然下令道:
    “你们两个人在前顺着车辙带路,其他人迅速跟上!”
    唐窈一声令下,哒哒的马蹄声整齐又急促地上前奔去,踏进坑洼不平之处,飞溅起四射的泥水。偶尔擦身而过的枝叶晃动着,叶上的雨水哗啦啦直落,原本清澈澄明的雨水混进了污浊之中……
    ***
    “呜呜呜……”
    怀辰跪坐在马车里,一面抽抽噎噎地用袖子擦着眼泪,时不时揩把鼻子,一面替仍昏睡着的祁浔上着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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