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一名丫鬟进来禀告。
    “殿下,娘娘。王妃娘娘说要来给殿下请安。”
    自开春以来,大概是因为天气回暖的缘故,原本病情一直反复的赵柔桑渐渐好了起来。
    丫鬟刚回禀完,一抬头便见满脸墨汁黑着脸的唐窈,忍俊不禁地低笑了一声。
    “放肆。”唐窈一时面上挂不住,蹙眉低低斥了一声。一时脸上黑红交错。
    丫鬟却也不慌乱,只是抿嘴低头请了罪。她长久侍候在彼姝堂内,知道这侧妃娘娘人虽冷冷的,却从来不为难下人。
    “我都听窈儿的,窈儿说见便见,窈儿说不见便不见。”祁浔一面笑眯眯地说着,一面扼袖执起一支宣城兔毫,蘸了蘸一旁特意命人寻来的上好松烟墨,便要朝唐窈小脸上涂着。
    方才这局又是唐窈输了。原本勉勉强强打了个平手,一时失神被祁浔扼喉一招,情急之下走了险路,结果满盘皆输。
    唐窈本能地朝后要躲,却被祁浔锢住了肩头,“好窈儿,愿赌服输,你再躲,我便给你画两只。”
    唐窈认命地闭上了眼睛,没好气道,“不见!”她如今这个样子怎么见人,祁浔这货自然不会答应让她避避或擦洗一番。
    况且赵柔桑性子柔弱,唐窈怕她应付不来祁浔,再出什么岔子。
    “没听到么?侧妃说不见。”祁浔一面同丫鬟说着,一面专心致志地在唐窈脸上画着小乌龟,“嗯……就说我在午寝。”
    丫鬟领命退下。脸上被笔尖挠得有些痒,唐窈刚动了动,额上便被祁浔用笔杆敲了一记,“别乱动,都画歪了。”
    唐窈黑脸瞪着祁浔,那小眼神像是能甩出刀子来。
    “嘶,你再瞪!”见唐窈气鼓鼓的小眼神,祁浔抬笔作势又要敲上一记,唐窈本能地躲了一下,赶忙收敛了愤怒的小目光。
    祁浔这才心满意足地继续画着。待画完后,祁浔左右端详欣赏着,便抑制不住地朗声大笑起来。
    这倒还是唐窈第一次见祁浔笑成这般。
    门外丫鬟刚刚按着祁浔的吩咐同赵柔桑回禀完,堂内便出传来祁浔爽朗的笑声,丫鬟一时也有些尴尬。
    赵柔桑自然也听到了,脸色很难看。她刚刚病愈,小脸消瘦着,即便这般,却也依旧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坯子。赵柔桑的长相是典型的江南美人,柳眉秋眸,眉眼间带着江南烟雨的朦胧柔丽。
    她垂眸掩住了眸中的伤色,“绣连,咱们回去吧。”
    绣连跟着赵柔桑一边往回走,一边劝道:“公主,您别伤心,或许是……”
    “绣连,别说了。”赵柔桑话语中已带了哽咽,悄悄用梨花帕子拭了拭眼角,“他们都不喜欢我,殿下是,窈姐姐也是。”
    绣连叹了口气,便不敢再多说什么。
    彼姝堂内,祁浔特意开恩允了唐窈洗把脸,理由是小脸都画满了,下一局再输他便没地方画了。
    唐窈在一旁磨磨蹭蹭地脸洗了好久,明显是不想与他继续下棋。
    祁浔看出了唐窈的故意磨蹭,便支首笑道,“窈儿快些,大不了我答应你,不在你脸上画小乌龟了。”
    唐窈这才不情不愿地坐了回来,孰料祁浔勾勾手指,示意她附耳过来,“不如咱们换个玩法,若你输了,一会儿便退了衣裳,由我在窈儿身上画,如何?”
    说话间,大掌游走起来,“是画这里?还是这里?”
    “祁浔!”唐窈恼羞成怒,脸涨得像熟透的虾子,一把挥打开了他的手。
    “唔,大不了我答应你画好看些便是。”祁浔睁着大眼,欠揍地补道。
    唐窈不欲再理这个混不吝的,欲起身走开,却被祁浔轻巧拽住袖子,拉了回来。唐窈怒嗔着瞪了他两眼,便被祁浔捏住了脸颊,“窈儿再瞪我,我日后便不来这彼姝堂了,如今王妃病也好了,我去她那里。柔桑性子肯定比窈儿温柔。”
    唐窈心中自然巴不得他别来。但转瞬便想起和亲路上赵柔桑眼泪汪汪的模样。只是遇上了场劫亲,当时便吓得哭了好久,又一下子病倒了。祁浔这般折腾,自己尚可免强应付,她一个柔弱的小姑娘哪里应付得来。再说赵柔桑性子单纯,祁浔又诡计多端的,不知要出什么事。
    这般想着,唐窈倒思索着,也不知她今日来是为了什么事。但想来她病好了,按理也该来向祁浔请次安的,便也没有多想。
    祁浔伸指捻开唐窈不知不觉促起的眉头,挑眉笑道:“窈儿吃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无论何时,都要记得做自己的光啊。
    第31章 出事
    “殿下说是便是吧。”唐窈垂眸掩住了眸中的复杂神色, 虚假地应承着。
    听到这句,祁浔先是笑了一声,转瞬勾了起了唐窈的下颔, 笑意浅淡了不少, 一句话说的别有深意, “原来副使大人也会这般袒护一个人。为了她,竟然连醋我这样的话也应了。看来窈儿同王妃私交甚好, 那夜窈儿设计于我,可是通过她将消息传递出去的?”
    唐窈心中大惊。祁浔直直盯着唐窈, 自然把她眸中的震惊之色收入眼底,心中忖度着唐窈此时的心思。
    唐窈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祁浔会怀疑到赵柔桑头上。可再转念一想, 自嫁过来之后,她有意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牵连到赵柔桑,因此从不去探侯她,只偶尔关切问丫鬟一句病况, 或是依着礼数送些滋补的药品。莫不是自己太过疏离反而惹了祁浔怀疑?
    再想想祁浔这人自诩聪慧, 他必然觉得有丫鬟盯着,而自己又从不与外人接触, 府里唯一有可能会支应她的便是赵柔桑了,再加上赵柔桑一直病了那么久, 祁浔怀疑到她头上倒也合理。
    一时间唐窈心中千回百转, 一方面她暗自庆幸祁浔没有怀疑到自己是通过山茶花来暗通消息的, 另一方面,却也担忧起来,生怕祁浔真的认定是赵柔桑,而把她无辜牵扯进来。
    “殿下多虑了。王妃娘娘从前在南渊时母妃不受宠,在如今的太后面前辛苦讨生活, 谨慎度日,战战兢兢。她若非是个不受宠的公主,也不会被送来和亲不是么?妾看到她一下子就想到了从前的自己,便对她多了些心疼照顾。”唐窈半真半假地解释道。
    祁浔听罢恢复了平日里慵懒的神色,话也不正经起来,握着唐窈的手捂上自己的心口,“我从前也在皇后面前辛苦讨生活,窈儿怎么也不心疼心疼我?”
    唐窈嘴角一抽,觉得祁浔的脸皮无敌地厚,“殿下说笑了。”
    “窈儿若心疼我,一会儿多输我几局便是了。”
    唐窈愤然抽回了手,匆忙起身找由头道,“我去给殿下添些茶水。”
    祁浔也不拦,只是悠悠地威胁道,“那我去找王妃下?”
    唐窈坐了回去,扶额无奈道:“那殿下不许再给我画乌龟!脸上和……都不许!”
    “唔。好。”祁浔狡黠地笑了一下,便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
    清溪堂。
    赵柔桑刚进院落,便听到小丫鬟们在墙根窃窃私语。
    “诶,你听说了么?方才那药罐子去求见殿下,殿下连面都不给见呢!”
    “听说了听说了!我一个小姐妹就在彼姝堂那边伺候,刚刚听她讲的。听说殿下命丫鬟以午寝为名打发了她,转眼便和侧妃娘娘大声嬉闹,连戏都懒得做全。”
    “哎哟,可不是嘛!咱们可真惨!被分在这清溪堂,连个赏赐油水都没有。那南渊公主可真抠索。”
    “哪里是抠呀,听说那药罐子在南渊就是个不受宠的公主,和那皇帝弟弟不亲厚,估计也没什么积蓄,到了这儿,一直病着,府里的管事们都是看人下菜碟的,你看她平日里吃的用的不就知道了?和彼姝堂里的简直是天上地下!你们以为她方才为什么去找殿下,还不是……”
    “你们不干活在干什么呢!”绣连气不过,出声怒呵道。
    几个丫鬟回头见是赵柔桑和绣连回来了,也不慌张,只懒懒地请了个罪。
    “绣连姐姐,那么大声干什么。你若吓着了王妃娘娘,不知她又要卧床几日了。”几个丫鬟阴阳怪气地说完,便哧哧地笑着。
    “你……你们!”绣连怒不可遏,走上前去要收拾她们,“你们反天了!”
    “绣连,回来。”赵柔桑叫住了她,脸色已十分难看,眼见眼眶中的泪水就要溢出来了,却还在生生忍着。
    她在南渊的那些年,早已学会了如何忍气吞声,谨小慎微。
    如今她嫁过来,母国势弱,必不会为她出头,而自己在这南渊孤身一人,无人帮扶,又不得宠爱,只有个王妃的空架子,便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儿。若起了冲突,这里处处都是北奕人,窈姐姐如今得宠也不想与她亲近,起了冲突,谁会帮她这个敌国来的外人?到了最后,只怕还要自吞苦果。
    “哟!还当是你们南渊呢!这里是北奕,看好了!还容不得你们两个被送来的“祭品”撒野!”一个尖嘴猴腮的丫鬟讽道。
    这些丫鬟自然不怕赵柔桑,她至今嫁过来已有好几个月了,整日里病歪歪的,连殿下的面都见不着,有什么好怕的。况且北奕南渊两国连年交战,许多人的父兄上了战场就再也没回来,她们对南渊人恨之入骨,唐窈如今整得殿下宠爱,谁也不敢冒犯,自然想把气都撒在这个柔柔弱弱的赵柔桑头上。
    “绣连,咱们进去。”赵柔桑只当听不到,蹙起秀眉唤道,一滴清泪也挣开束缚滑落下来。
    傍晚,刘婆子照例带着人给赵柔桑送菜,一盘一碟地端上来,果然同往常一样,都是些素汤寡水的粗糙菜,连荤腥都不见。
    “娘娘,怎么样?老奴早就跟您说了,您呀,就好好在这清溪堂内乖乖吃饭睡觉也就是了,别今天嫌饭不好,明天又要绫罗绸缎的春衣,还想着去找殿下去告状?找侧妃娘娘替您撑腰?别想了。侧妃娘娘如今正得殿下宠爱,哪有闲工夫管您这些小事。如今可好,午间这一遭怕是又成一段笑谈了。”那刘婆子喋喋不休地说着,菜也上得差不多了。
    她屈身草草行了一礼,“娘娘若无别的事,老奴便告退了。”
    “下去吧。劳烦刘妈妈了。”赵柔垂着眸子,燕尾般的乌黑睫羽遮掩住了眸中情绪,让人看不清神色。然而葱段般的纤纤白指却已要将手中的梨花帕子搅烂。
    她自嫁过来后,便一直病着,只偶尔听丫鬟们讲着窈姐姐如何的受宠,那些日子她身子有恙,无心关心其他,心底里也是为窈姐姐松了一口气的。况且她一直害怕,也不愿承宠什么的,既然病了,倒正合适有由头。只是渐渐地,每次病刚好些,却又反复,她心中疑惑万分,有次听丫鬟们议论,说是不是侧妃娘娘干的,府里就两位主子,这王妃娘娘也是天生的美人坯子,怕分了宠。她一直不肯信这些浑话,和亲路上窈姐姐一直照顾自己,绝对不是这样的人。可渐渐的,她病得久了,听着丫鬟们每日讲着窈姐姐如何受宠,而自己病的这些日子她又从未来探侯过自己一次,心里便越发不是滋味。
    好不容易天气转暖,病也渐渐好了,可府里的人见她病已好,也不必仔细着吃食衣物什么的,便总拿那些粗糙的东西来糊弄她,她今日午膳时与刘婆子理论,刘婆子便气冲冲道,有本事就上殿下面前说去,再不济去向侧妃娘娘告状,在这里拿她撒气算什么本事。
    她在南渊时再如何不受宠,好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衣食上却从未被薄待过。她便不愿再过这样的日子,想着去找殿下至少看在两国合约的份上给她些照顾,即便要承宠……自己心里虽然有些怕他,但她已经嫁过来了,终要有一日的,否则她要如何在这桓王府里安身立命。再不济,她想着可以去找窈姐姐,同她说说,她应该会看在一同嫁过来的份儿上帮她一二吧。
    今日也是赶巧了,一问丫鬟才知殿下就在彼姝堂内,她便想着以请安为由正好可以有意无意地提一提自己在府里的境况。可哪想到,竟成了一场笑话。
    她再也不要过这样受人欺辱的日子了。从前在南渊是,如今在北奕也是。南渊把她当作祭品一样地送过来,而窈姐姐也弃她于不顾。
    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公主……”绣连蹲下身来,看着已被赵柔桑掐出血的掌心,心疼地出声唤道。
    赵柔桑回过神来,指尖松开,殷红的血珠沁了出来,晕染在了梨花帕子上。她握上了绣连的手,泪水簌簌而落。
    “绣连。”
    “我只有你了。”
    ***
    夜里,彼姝堂内,烛光盈盈,映照着唐窈背上那片白如皓雪,滑若凝脂的肌肤,其上一对匀称玲珑的蝴蝶骨,因美人的愠怒而微微颤抖着,若清辉之下流蝶振翅,不胜妍丽。
    祁浔抬腕收了笔,满意地看着自己的画作。
    “唔,画好了。可惜窈儿看不到。”
    “殿下自食其言,也不怕遭报应!”唐窈咬牙切齿地低吼道,像只呲牙咧嘴,弓着身子,时准备扑身而上的小野猫。
    “我只答应过窈儿不画小乌龟。”
    祁浔哼笑一声,拿过一旁早已备好的宣纸在其上一按,将画印了下来。
    “喏,窈儿自己看。”
    唐窈撇过头来,只见宣纸上是一副墨水勾勒出的小狼,一双眼睛含嗔带怒的,亮着毛茸茸的小爪子,明明呲牙咧嘴的模样,偏生可爱的很,虽有些模糊不清,却偏偏画工出超,传神得很。
    唐窈气急,要夺过来撕掉,却偏偏祁浔反应敏捷,一把收了回来。
    “窈儿今日若把这画撕了,我便再画一幅。”说话间便又将画递到了唐窈手边,挑眉戏谑道。
    唐窈气哼哼地收回了手,只揽过被子侧身躺下,不再理会祁浔。
    “下次画个小狗。”
    祁浔故意撑起身子来,将手背上被唐窈咬出的牙痕在她面前晃了晃,取笑道。
    唐窈只得将被又提了提,整个人连着头都缩进了被子里,将一张羞得通红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哈,看来下次画个小乌龟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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