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怀瑾往外看了一眼,又看向正坐在沙发上选请帖选的不亦乐乎的几个人,他头疼地捏了捏太阳穴,在心中叹了口气。
    看来,今晚是回不去了。
    果然,他端着茶走过去,刚把茶具放在茶几上,老爷子就下了命令:
    “这么晚了,你们就别回去了,留下睡。”
    “正好早上小刘帮你把房间都打扫过了。”
    时怀瑾挑了下眉,低头继续倒茶。
    哪有什么正好,老爷子这明明是早就计划好的。
    老爷子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他在商场混迹多年,靠得就是精明二字,如今退休多年,种花喝茶钓鱼,每天悠哉乐哉,提着个茶壶就能去湖边和陌生老人下围棋。
    没了当初的运筹帷幄,看似慈祥和善,实则人老心未老,敞亮得像块明镜似的。
    唯一有改变的,大抵是心境,学会了海纳百川的包容,也深谙看破不说破的人生哲理。
    他不信老爷子没有看出他和安之之间的生疏客气,但老爷子什么都没说。
    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二从心所欲,不逾距。
    老爷子活到了九十岁,一路走来,早已变成了生活的哲人,表露于形的率直和随心所欲都是有目的的。
    安之睹了时怀瑾一眼,又想到自己不安分的睡姿,她摸了摸耳朵,随便找了个接口,“爷爷,我没带换洗衣服。”
    “这算什么。”时老爷子摆摆手,“阿瑾衣服多,阿瑾妈妈和小姨也有很多没穿过的衣服留在老宅,虽然年代远了一点,但还是能穿的。”
    安之:“……”
    她有些犹豫,正苦于找不到借口之际,时怀瑾出声了,“好。”
    安之愣住,转头看去,时怀瑾将一杯七分满的茶递给她,看着她的眼睛,淡声道:“我们留下。”
    安之抿抿唇,接过了茶。
    “唉~”
    时老爷子盯着安之和时怀瑾看了一会儿,突然深沉地叹了口气。
    叹得安之心尖一颤。
    “人老了,念旧,看到你们,我突然想起了阿瑾的奶奶。”
    时老爷子抿了口茶,看着安之的眼中透着怀念,又继续道:“你们的订婚信物,就是阿瑾奶奶去庙里求的。”
    “不贵,但全世界独一无二,他奶奶还说找大师开过光刻了字,阿瑾那块我看过了,但你那块我没看过。”
    “之之啊,你有没有带在身上?爷爷想看看,老婆子到底在上面刻了什么。”
    安之一僵,无意识咬紧了唇。
    订婚信物还在楚知意那,而楚知意不会轻易还给她。
    “没带吗?”大概是看出来她的为难,时老爷子笑了下,主动给了她台阶下,“没关系,是爷爷太突然了,不急,下次看也可以。”
    “不是,”安之放下了唇,“是……”
    她正要说出真相,时怀瑾打断了她的话,“在我这里。”
    安之一顿,抬眼看去,时怀瑾拎着一根红绳,小月牙吊坠正在红绳下左右晃动着。
    第34章 保证不乱动
    时老爷子伸手接过了时怀瑾手上的月牙吊坠, 没注意到安之脸上的惊讶,只当这玉坠是安之给时怀瑾的。
    时卿上楼拿了一面放大镜下来,交到时老爷子的手中。
    安之收回了视线, 压下满心的疑问,好奇地看向时老爷子。
    这枚玉吊坠, 她随身带了十几年,看过无数次,也摸过无数次,却从来没发现里面被刻了字。
    老爷子小心地拿着玉吊坠, 像是拿着一个珍宝,举着放大镜认真的看着。
    苍老的手上皮肤松弛,满是褶皱, 颤抖个不停。
    刚刚的淡定和谈笑风生不见一丝一毫, 他像是在期待某个答案,也像是在等待某种审判。
    就像她每次比完赛,等到宣布结果时一样。
    电视机按了暂停,客厅安安静静的,四双眼睛盯着玉吊坠不动, 也像按下了暂停。
    良久,时老爷子突然深深地叹了口气, 将玉吊坠和放大镜一起放在了茶几上,什么也没说,从沙发上起身,驻着拐杖往楼上走去。
    对上了年纪的人来说, 年纪,是一种沉淀,也是一种衰退。
    任他身子骨再怎么硬朗, 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泪腺的功能和身体机能一起衰退,眼中干涩,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时卿也跟着起身,习惯性地准备上前扶,老爷子却拒绝了。
    “爸?”
    时卿皱了眉头。
    时老爷子背着她摆了摆手,“不用扶。”
    声音极其压抑暗哑。
    颤颤巍巍的苍老背影,看着让人心酸。
    时卿看了眼茶几,而后几个大步跟了上去,不由分说地搀住了时老爷子,念叨道:“都快九十岁的人了,这么任性,您老人家以为自己还年轻吗……”
    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一楼大厅,时怀瑾垂下眼眸,沉默片刻,然后拿过茶几上的玉坠和放大镜。
    “爷爷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难过?上面刻了什么?”安之探过头问道。
    时怀瑾没回答,将手上的东西递到安之的手里。
    安之学着他们的样子,将放大镜对着玉坠,闭着一只眼睛认真地看了看。
    玉吊坠的正中间,一个小小的“羡”字在放大镜中成弧型,像是一个球面,中间凸出,四周沿着曲线往后。
    “羡?”
    “嗯。”时怀瑾点点头,“我的那块,刻着的字是林。”
    安之还是不明白这两个字有什么关联,为什么会让爷爷突然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时怀瑾转头定定地看着安之,淡声道:“爷爷的大名,叫做羡林。”
    “不贵,但全世界独一无二,阿瑾奶奶还说找过大师开过光,刻过字……”
    老爷子的话仿佛就在耳边。
    奶奶口中的找大师开光,就是在他们的订婚信物上,刻上了最放心不下的人的名字。
    他们花了二十几年的时间长大、相遇,老人的这份心思也藏了二十几年,甚至更长。
    安之怔住,偏头看向时怀瑾。
    他微微低着头,薄唇抿着,依旧是那副漠然的模样,可那双深邃的眼睛里,藏着满满的她看不懂的东西。
    安之张了张嘴,想问,却又不知道该问什么。
    总觉得,他像是在四周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她隔离在外,将自己的情绪,牢牢的禁锢在其中,不想让她窥见分毫。
    ……
    晚上十点,时怀瑾带着安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给她随便拿了套自己的衣服。
    安之洗完澡出来,下意识看向床的位置。
    床上没人,被子整整齐齐,枕头少了一个,而时怀瑾正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低头看手机。
    从床上消失的枕头出现在沙发的最里头,下面还压着一床叠成豆腐块的白色毛毯。
    准备齐全,他看起来像是准备在沙发上落地生根。
    安之咬了下唇珠,挪着小步子走到时怀瑾面前,垂眸看着他,小声问道,“你还不睡吗?”
    时怀瑾头都没抬,“你睡床。”
    “那你呢?”安之明知故问。
    “我睡沙发。”
    安之:“……”
    猜想得到验证,安之鼓了鼓腮帮子,顿时就有点不开心了。
    目光从沙发上掠过,稍微估计了一下长度。
    沙发对她来说还勉勉强强,但对时怀瑾来说,大概只有七分长。
    安之又继续朝沙发挪了挪,有些紧张的抿了抿唇,“你还是去床上睡吧,我保证不劈……不乱动。”
    不乱动?
    时怀瑾挑了下眉,抬头看向安之,和安之对视了片刻,有些不相信,“你确定?”
    安之别开眼,点点头,小声喃喃:“我们又不是没睡过。”
    时怀瑾:“……”
    她的声音含在嘴里,可卧室太过安静,时怀瑾听得清清楚楚。
    她好像理解错了。
    他其实是想问她是不是确定自己不会再劈叉。
    看着安之飘忽的眼神,时怀瑾突然勾了勾嘴角,终于从沙发上起身,抬脚向床边走去,“睡觉吧。”
    “好。”安之欢快的应了一声,笑着跑向床边,拉开被子躺了进去,还仰着头看着时怀瑾,还抬手拍了拍另一边,邀请他。
    她的态度十分积极,想向时怀瑾展示自己“绑”了近一个星期的成果。
    无意间对上安之带笑的眼睛,时怀瑾弯腰的动作一顿。
    她像是达到了某种目的,可他心里却莫名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时怀瑾在心中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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