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解释道:“昨日在平远侯府处,我与你说有人要障车,为防生变,先让你独自来府。”
    顾粲昨日与林纨提这件事的时候,她并没有多想什么,邺朝障车很常见,也有新娘悄悄乘旁的马车到夫家府上。
    她母亲便是。
    父亲那时是洛都风头正盛的玉面将军,都会有百姓拦阻。小时候他与林纨讲过,他娶母亲的时候,还被人障车了近半个时辰。
    但那只是百姓的嬉闹,她听顾粲这语气,昨日之事,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林纨又问:“是有人针对我们吗?”
    顾粲颔首,又道:“此事怕是针对我来的,府门外那条路常有百姓经过,不远处还有数家商铺,外面兴许会被人刻意安上眼线。你若从府中出去,他们定会知道你就是世子妃,很可能会找你的麻烦。”
    林纨心中对顾粲的怀疑渐消。
    前世顾粲没入官场,也没与任何权贵有交集。但这一世就不同了,林纨比谁都要清楚这官场的可怕。
    她想,顾粲的性子有些孤僻,人又倨傲,有可能会得罪了什么人。既是针对他,那他上下朝的路上,会不会有危险?
    林纨想到这儿,又对顾粲道:“那夫君出府时,身侧一定要多带些人,别为了贪近,去择偏僻的路走。最好是经闹市走,这样那些人便不敢下手,你也不会被找上麻烦。”
    话说到这儿时,顾粲的眸中已蕴了笑意。
    真想下手,又怎会择地界?
    林纨却还不放心,她看着顾粲,又关切地道:“不如让我的侍从每日都跟着你吧。”
    顾粲见她如此的惦念自己,心中自然是暖的,不过他还是再一次同林纨强调:“纨纨还没答应我,未得我的允许,不得出府。”
    林纨只得先应了下来:“我答应你,近日先都在府上待着。等事情平息了,再归宁。”
    是夜,二人相安无事的度过。
    待次日时,林纨终于意识到,顾粲不再是曾经那个闲散的世子了。
    他起身时,还没到卯时,晨日还未升冉,天刚蒙蒙亮。
    林纨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想要伺候顾粲理衣,却被他用按回了床上。
    他想让她再多睡一会儿,不必起那么早。
    林纨没听他的,还是顶着倦怠,强自让自己清醒了过来。
    顾粲戴法冠,着冕衣后,林纨陪着他一同用了早食。她在闺中,很少这时便起来,所以在这个时辰用食,没什么胃口。
    前世顾粲也同他一样,睡到日上三竿再起,现下同那时比起来,她夫妻二人都是勤勉了许多。
    顾粲见林纨食欲不振,却认为是她挑食。
    前世林纨挑食的时候,他都沉默不语,只当她是小姐脾气。
    但现下,他念及着林纨身子弱,若是还吃得少的话,那会伤了身体。想到这儿,顾粲夹了块儿甜腻的牛乳香糕放在了林纨的食碟中。
    林纨却只顾看着他吃,不欲用下。
    顾粲放下筷箸,看向了挑食的妻子,示意她吃下。
    林纨只得拿起了筷箸,小小的咬了口香糕,这时顾粲在她身侧道:“纨纨太瘦了,若是再吃得少,将来生小娃娃时会很疼的。”
    林纨听到这话,脸自是一红。
    他怎么这么早就提生孩子的事了?
    顾粲见她不语,避着一旁伺候的丫鬟们,又凑近她,在她耳侧小声道:“行周公之礼时也会难受。”
    林纨听后,脸变得似是滴血般得红。
    这大早上的,顾粲怎么提起这件事了?
    林纨见身侧的丫鬟都在,也不想与顾粲再说些什么,只放下了筷箸,再不肯用。
    顾粲没离她的耳侧,他声音很低,弄得她的耳朵微痒:“纨纨若是不听话,那今晚就补上花烛夜未行的周公之礼。”
    林纨羞于他于这时提及此事,愤而嚼着那香糕,又在顾粲的眼皮底下,用了一碗薏仁粥。
    顾粲上完朝后,还要再去廷尉所看各地呈上来的杂案。
    林纨在顾粲走后,还同元吉见了一面。
    她从元吉那处了解到,顾粲平日,其实很少回府中,很多时候都是直接宿在廷尉所中,忙于公事。
    顾粲有了差事,林纨倒也松了一口气,若是他整日都在府上,她倒真的不知,该怎样和他相处了。
    快到酉时,林纨去了顾粲的书房。
    书房内的布局与前世差别不大,置有一紫檀翘头条型案桌,牙头处还透雕了卷草纹饰,其后是雕螭纹的六扇围屏。
    上面放着笔墨纸砚等文房用具,但看上去,它们并不大被常用。
    看来顾粲却是不常来这书房。
    想他前世时,也并非勤于治学,在国子监时,听她谢家表哥谢润说过,夫子最是拿顾粲没法子。
    顾粲听太师授课时,总会打瞌睡,可当夫子向他提出什么问题时,他都答得字字珠玑,引人深思。
    更不必说,殿考时总是位居榜首。
    只有一次,顾粲考了第二。
    那门科目是六学中的算学,几页绢纸上有数道题目,顾粲却只答了一半。
    因着那日天气闷热,下午时人便容易困倦,在顾粲心中,名次什么的根本不重要,午后的梦寐都要比它重要。
    于是他便在书案上睡下了。
    但因着国子监中,那些权贵子弟不善算学,更善儒学和玄学,所以顾粲虽只做了一半的题目,却还是考了第二。
    林纨想起这事,就不免失笑。
    顾粲原是最不在意功名的,这一世,他却变了。
    林纨走近了那翘头条桌,发现上面还放着她落在伽淮石舫处的那柄折扇。
    她拿起了折扇,又发现扇子的旁边,有一镶有螺钿的木匣。
    她有些好奇木匣中的物什,尤其是,当看见条拴处还上了锁时,她便更好奇了。
    林纨刚要摸那锁头,元吉已经到了书房外,对里面的她道:“世子妃,世子爷回来了。”
    林纨收回了手,回元吉道:“知道了,我这就去迎他。”
    看着那木匣,决议不去打探顾粲的隐私,他之所以锁,就是不想让人瞧见里面的物什。
    林纨想着,这里面的东西,应与顾粲的公事有关。
    快入夏了,天黑得很晚。
    这时辰,火红的夕日还挂在天边,天色尚明,浓云绯红。
    顾粲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后面还跟着一书生打扮的人,他手中还提着一红木书箱。
    林纨瞧着,那书生应是个主簿。
    顾粲的手中则提着一食盒,他同那主簿穿过洞形门时,倚墙翠竹的竹叶还摇了摇。
    他将食盒递与了元吉,并让他备好他身后之人的饭食,而他,则要陪着林纨用。
    元吉应是后,接过了主子手里的食盒。
    原来,顾粲为了多陪她,便将公事挪到府中的书房来做。
    为了时刻能看见林纨,还在书房处置了香案和胡床,因着入夜天气还是有些凉,上面还置了皮绒。
    林纨坐在舒适柔软的胡床上,看着丫鬟们端来了红枣茶和点心,又拉了扇屏风挡在了她的前面,这才退下。
    她脚边的炕桌上,还放着话本,是元吉买来为她解闷的。
    一切料理妥当后,顾粲才唤了那主簿进室。
    林纨拾起了一话本,随意翻了几页,上面是狐仙和帝王的故事,她有些惧怕那些神鬼之说,便放下了话本。
    顾粲将书箱里的卷宗都拿了出来,放在了桌案上,林纨从这处瞧着,大抵有数十卷,也不知顾粲是否要一夜看完。
    主簿帮顾粲分好了门类,洛阳当地的是一类,其余各州郡的又是一类。
    随后,主簿坐在了元吉为他备的案前,提起笔,等着记录。
    顾粲看案件很快,而且也不翻阅任何律条,大体看完一卷后,便能对那主簿说出判案的结果。
    但他却不提笔写字,全部的判处方式都由主簿一人记录,主簿毕竟是做这这个的,写字的速度也是飞快。
    每写完数卷,主簿便会停下一次,将那些文书呈给顾粲,让他再过一遍目。
    顾粲确认无误后,会在纸上盖上印鉴,这些书文会被主簿带回廷尉所,再托专人,送到各郡的府衙。
    林纨坐在顾粲的斜对面,她还是头一次看顾粲办公事,心中生出了许多的新鲜感。
    回府后他便脱下了繁重的冕服,换了身素白的深衣。
    书案上立着烛台,烛火正微微的摇曳着。
    顾粲半散墨发,戴青玉小冠,与主簿讲话时,眉目间冷峻又矜然。
    林纨看着他侧颜的轮廓,有些出神。
    顾粲沉浸在公事中,并未注意到林纨的注视。
    他给元吉的食盒中装的是西街铺子的新式糕点,名为四小酥,外面的皮呈浅褐色,上面并无花式,里面装有云腿、玫瑰等内馅。
    林纨觉得无聊,便吃起香案上的点心来,用了几个后,天色已经不早了。
    但顾粲似是囿于一个杂案中,正来回在书房内踱步走着,主簿也终于能得空歇歇。
    林纨今日才知,顾粲手中的差事当真是繁重至极,毕竟这些案件或多或少都关系到旁人的生死,他肯定要慎重考虑。
    若要是陈氏的罪行被揭露出来,这毒害他人一事,顾粲又会怎么判决呢?
    想着想着,林纨竟是觉得困意上涌,渐渐在胡床睡了过去。
    再度恢复意识时,顾粲正半撑着胡床,俯身吻着酣睡中的她,林纨被吻醒后,发现主簿已经走了。
    屏风也被撤去,棱格窗外,月已爬枝,夜色如墨。
    顾粲见她醒转,将她抱在了怀中,让她坐在了他的腿上。
    林纨的手有些冰,他便将她的双手包裹在掌心中,替她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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