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不知晓“墨景纯”这个名字,只下意识地将她当成了与器宗那纪凌尊者一般的叛徒,心中更加恼怒了。
    被魔道打脸,虽然很气愤,但双方本就对立,没什么好说的;可被一个叛徒打脸,这是个有血性的人就不能忍!
    只是,即便他们有再多愤愤不平,在听见德卿剑仙那句“你有办法离开沧澜界”后,都被咽了下去,心中突然升起了无尽的希望。
    他们并不是蠢货,虽然对宗门极有信心,但也觉得眼下这局势……不大好,即便最后正道能压服魔道,碧仙海上还有无数魔族呢,他们真能逃出生天?
    即便能,这一过程中又要死多少人?
    没选择的情况下,人们会有背水一战的勇气;而一旦有了另一个选择,谁又会愿意拼死一搏呢?
    这时候没有人说话,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墨天微与修源剑仙二人身上——如今,剑宗的未来就落在他们身上。
    即便有人身怀傲骨,不愿与一叛徒妥协,此时此刻也不能开口——他们自己能不畏生死,却不能强求所有人与他们一样。
    修源剑仙已是额头冒汗,这样的感觉已经多久没有体会到了?
    自从修为越来越高,自从他成为沧澜界的最强者之一,即便是当年被清晏魔主重创,他也从未如此煎熬过。
    输给清晏魔主,他心中沮丧,但却更多的是不甘,并未因此而丧失奋力向上的念头,仍将他作为必须击败的对手;然而被墨景纯逼迫,被宗门几乎所有人那满含希望的目光注视着,他却感觉自己心中好似有什么原以为坚不可摧的东西正在一点点崩塌。
    从没有哪一个瞬间,他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这些年来的压抑对剑宗弟子造成的几乎堪称毁灭性的影响。
    他飞升失败,奋力一搏兵解转修,成为散仙后又艰难渡过七次天劫——他是一个怕死的人,但是若只有他一人,他宁愿与沧澜界同生共死,也不会接受墨景纯的“施舍”。
    “我不是一个绝顶优秀的剑修,剑宗每代总有弟子比我更加优秀,然而如今……”修源剑仙满心苦涩,“身为剑修,贪生怕死,甚至因此而愿意蒙受如此大的羞辱,这已经违背了剑修的原则——可如今剑宗内,又有多少弟子能有这样的执着呢?”
    心气已折,即便宗门能保全下来,又能如何呢?
    他甚至有些不知道自己现在还在坚持什么。
    修源剑仙的痛苦,墨天微是全然感觉不到的,她悠闲自在,与一个标准的反派没什么区别。
    剑宗此时的纠结,其实也很好解决,只要她将当年之事说清楚,将剑宗当年放任其余人给她添上的罪名一一洗刷,多少还能扯一张“宗内内部纷争”皮来化解她与剑宗如今的对立,那时候剑宗弟子们接受起她的条件来心里也就更加好受些。
    然而,墨天微从未想过要这么做。
    当年她认下了凌云起给她准备的罪名,现在就不会反悔来给自己洗白,别人误解也好,污蔑也好,一根毫毛也伤不到她,她完全不放在心上。
    如今……
    都说杀人诛心,她不想造杀孽,却也不愿轻易让剑宗讨得好处,那便诛心吧。
    她给剑宗准备好后路已经是仁至义尽,做什么还要管剑宗未来的发展,一个外人操心这么多,是闲得没事干么?
    沉默在蔓延,见修源剑仙迟迟未能作出决定,终于有人忍耐不住了,那也是一位散仙,他开口道:“修源师叔,我们……”
    然而即便是他,说到一半也说不下去了——他也不是那么轻易能舍下脸面的人。
    但这半句话却好似一柄巨锤,敲碎了“冻住”修源剑仙的无形坚冰,他终于是长长叹了口气,漠然道:“如你所愿——从今以后,剑宗再无灵星峰,再无《无心天书》。”
    此言一出,一直等待着他答复的人大多都松了口气,然而即便是再贪生怕死的人,此时心中也有着挥之不去的惆怅,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究竟是为什么。
    墨天微淡淡一笑,不见阳谋得逞的得意,也没有对剑宗落寞而产生的感伤,就如同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局外人,“如此甚好。”
    一旦突破了心中的底线,那么再突破一点也没什么做不到的,修源剑仙平静道:“那便请景纯剑尊与我等一道,商议离开沧澜界之事。”
    墨景纯有办法离开沧澜界,这件事情已经根本无法隐瞒下去,恐怕就连魔道那边也得到了消息——他不会天真到认为宗门内没有魔道的奸细,这也是促使他下定决心的一个重要原因。
    魔道知道了这件事情,就不可能再如平时一般小打小闹,必将全力攻击,若不答应墨景纯的条件,剑宗顷刻便会覆灭。
    “不急。”墨天微的目光骤然变得悠远,似乎穿透虚空看见了正在那些即将赶来的各宗大能,“还是等人都到齐了,再来商议吧。”
    修源剑仙也便没有再坚持,只是沉默不语,谁也不知道他心中正在想着什么。
    果然,不过片刻,如今正道联盟的各个势力,连带着妖族都有人陆陆续续赶来,事情到了这一步,修源剑仙没心思阻拦,将他们统统放了进来。
    入了剑宗,见到剑宗如今的模样,来人皆是惊愕不已,看向墨天微的目光中便带上深深的忌惮。
    只是众人在赶来的途中又收到了消息,知道她有离开沧澜界的办法,此时自然只当无事发生过,对她的态度十分友好,甚至暗暗感激剑宗——太感谢你们与墨景纯结仇了,否则以此人性情,恐怕只会带一些与她亲近之人离开,怎会为了逼迫你们,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修源剑仙:不用谢,再谢翻脸。
    墨天微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有些人面露异色,只是她全当没看见,微微颔首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便走吧。”
    既然是在剑宗,来的又是各宗大能,剑宗自然将人安排在了接天殿。
    待墨天微与众位大能离去,这一场大戏似乎终于是落幕了,剑宗弟子却都半点不觉得轻松,而是面色复杂,心中似是有许多忧愁。
    看着那道身影离开,甚至根本不曾往他这边看过一眼,如果是以前,凌云起心中一定会十分难受,因为作出决定不代表不会因选择而痛苦。
    但现在,他感觉心湖一片平静,似乎无事发生过。
    说不清究竟是因为从修源剑仙身上看见了当年自己的一点影子,还是他终于走出了多少年前便营造的那个幻梦,明白了究竟何谓“太上忘情”。
    忘情而至公,得情忘情,不为情绪所动,不为情感所扰。
    他曾得情,如今终能忘情;他向来至私,如今却终于愿意理解何谓至公。
    凌云起没有再与林昭行等人说什么,而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只是事到如今,他的反应如何并不重要,今日之事无疑给众人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在他们心中留下了极深的痕迹。
    尹月白露出一个微带苦涩的笑容,自嘲道:“唉!岁月未老,我却已经老了。”
    时光一如往常,然而他却失去了踏上剑途时的满腔热血,甚至都不知是在何时失去的……
    他不愿安慰自己这是“成长”,是知道权衡得失利弊——那根本毫无意义。
    或许这便是所有求道之人都要面对的,一直在失去,一直在得到,一直在追寻,一直在迷茫。
    ()
    第865章 离开前夕
    同门们心中是何感想,与墨天微其实并无多少关联。
    之所以在离开剑宗多年之后仍决意为剑宗准备一条后路,只是为了全当年那一份同门之谊,然而作为一个入了无情道的剑修,她在意的是这么做仁至义尽,日后念头通达,至于几位同门心中有何感想,她虽好奇,但也不会太过在意。
    人生在世,就算再在意他人的感受,到底做到自己能做的就好了,不必因此委曲求全。
    此时的墨天微正在接天殿中,与来自各宗的大能商议离开沧澜界的办法。
    这其中又有些熟人,就比如妖族来的那位三羽。
    三羽此时的心情就极其难熬,他原本以为墨景纯早已被废了,不可能重新崛起,因而当年为了斩断孔羲与她之间的关联才会行事那般刻薄,谁想……
    然而后悔也只是一星半点,事情都已经做下了,后悔又有何用,倒是不如想着如何弥补,好顺利搭上离开沧澜界的大船,不与沧澜界一同毁灭。
    只是如今沧澜界早已被封锁,即便取得时空道标,再与真定天等世界建立传送阵也是不能的——若可行,沧澜界众人也不至于被困于此间,逃脱不能了。
    三羽心中便很是疑惑,不知这墨景纯究竟有什么法子,能带着他们这许多人一同离开。
    而且……
    以他对墨景纯的了解,这人以前便十分难搞,想要从她那里占点便宜简直千难万难,如今这般情况,要请她帮忙,必是要付出代价的——其他宗门倒也罢了,他们妖族与墨景纯又有那般往事在,代价定然不会小。
    商议尚未开始,三羽便已经开始思索族内能拿出什么宝物,交易一个离开的名额。
    其他宗门的人与墨天微虽未必都有恩怨,但他们与三羽的想法倒是差不离,以致于进入接天殿后好一会儿,都还不曾有人开口说什么。
    短暂的沉默过后,倒是剑宗之人先开口了。
    ——反正他们该丢的脸早已丢了个干净,墨景纯提出的条件也已答应下来,这时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德卿剑仙便问道:“多年前,那清晏魔主不知使了什么邪法,将沧澜界封锁,后又有魔界通道在沧澜界开启,我等尝试多年,却始终未能寻得离开之法……不知景纯道友有何办法,能带我等一同离开沧澜界?”
    她对墨天微的称呼既不再是“景纯”,也不再是“墨景纯”,一句“景纯道友”既疏离又客气,落在其余人耳中,心里不免又多了几分暗嘲,觉得剑宗这也是破罐子破摔了。
    在座众人皆是各宗的主事之人,身家性命皆与正道联盟紧密相连,自然不可能背叛——即便有人想不开,那也没什么妨碍,墨天微的法子只有她一人能用,而且只要不是真魔出手,谁也无法阻拦,她是半点也不担心。
    “我颇擅传送之法,可开辟一条临时传送通道,离开沧澜界并非难事。”墨天微轻描淡写,就十分有高人风范。
    然而在座的也都是外人眼中的高人,其中亦不乏擅长空间与传送一道阵法的,看向她的目光中就多了几分怀疑——一个剑修,就算略懂阵法之道,能比得过专修此道的他们么?竟是成竹在胸,比他们还了得,真不是在诓骗他们?
    太华仙宗一位散仙便提出了质疑:“临时传送通道开辟的难度姑且不论,然如今沧澜界中,魔界天道已压制了诸天万界天道,破开清晏魔主对沧澜界布下的封锁才是头等大事——不知景纯道友可有法子?”
    这个问题才是关键。
    传送阵被破坏了,没有传送阵,有了真定天的时空道标,他们总能找到办法短暂恢复联系,寻来一些帮助也不是不能。
    真正困住沧澜界正道各宗的,恰恰是沧澜界外的封锁,一旦破开了这一层封锁,便是没有墨景纯帮忙,他们也能找到离开的办法。
    “自然有办法。”墨天微轻轻一笑,“诸位方才可看见了剑宗内那另一番景象?”
    众人齐齐点头,他们都很有眼力,能看出来那究竟是什么,也猜到剑宗拿墨景纯没办法估计就与这宝物有关,但听她此言……似乎这宝物与他们离开沧澜界有关?
    这就必须重视了!
    “这是我的一件秘宝,名为山河锁。”墨天微徐徐道来,“如今它与荒陵域气运相连,而荒陵域又是沧澜界中诸天万界天道气运最昌盛之地……利用它,我能在短时间内破开沧澜界外的封锁,尔后趁机构建一条临时传送通道,便能带诸位离开。”
    紫微星宫的璇玑仙子微微皱了皱眉,虽然墨天微说得似乎有几分道理,但是她擅长天机术数与推测人心,却听出这话半真半假,似乎其中还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事关身家性命与宗门延续,任何预感都不能忽略,璇玑仙子思索后便道:“景纯道友有通天之能,只是事关重大,我等不得不多问上几句——不知道友先前可试过利用山河锁与荒陵域乃至沧澜界气运相连做些什么?你可能确认用它一定能破开沧澜界外的封锁?”
    这要是没尝试过,那简直就像是新手上路的司机,真没多少人敢坐她的车啊。
    “不曾试过,不过此事我很有把握。”墨天微的回答很耿直,也很让人不放心。
    虽然离开沧澜界主要是靠山河锁,但她并不想将自己的底牌都泄露出去,因此方才所言确实半真半假。
    众人面面相觑,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
    墨景纯的态度很明确,她对自己离开沧澜界的办法很有把握,觉得一定能成功,愿意相信她的就跟她一起,不愿意相信的她也不会强迫——全凭自由。
    然而就是这无所谓的态度才让人纠结,毕竟现在是他们有求于墨景纯,可不是她非要各宗跟着她一起离开。
    倒是德卿剑仙,闻言便微微颔首,“既如此,剑宗便与你一道。”
    那么惨重的代价都付出了,还犹豫什么呢?
    况且若她所料不差,那些魔门中人只怕也知道了消息,定然会集结大军来攻打靖西城,到那时候正道联盟能不能坚持下去都不一定呢。
    走就走吧,墨景纯总不可能坑她自己,也不会坑她那几个师兄师姐。
    不得不说,德卿剑仙确实是抓住了重点。
    九玄仙宗的一位老祖在与太华仙宗的老祖确认过眼神之后,都觉得墨景纯要离开沧澜界肯定要使些压箱底的手段,不愿为外人知晓,这可以理解,但是他们也不能这么轻易地答应下来,否则……
    他们与墨景纯可没什么交情,亦没有能让墨景纯不至于翻脸无情的弟子。
    逸光老祖一笑,“光是构建一座跨界传送阵已是艰难,何况是临时传送通道呢?不如我等留几个阵道宗师,也好帮景纯道友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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