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既然是昭武帝的血脉,这皇位好像怎么都轮不上魏王殿下你吧?”穆迁的手指轻轻挡住横在脖子上的刀身,还是一贯的懒散模样。
    赫连嵘面色一黑。
    “穆世子,别妄想要挑拨离间,我膝下无子,百年之后皇位自然是他的。”
    穆迁笑了笑:“还要等你死,他要是不愿等你死呢?”
    穆迁的话气得赫连嵘呼吸一顿,他下意识转头看了福王一眼,却见他始终端坐在那里,垂头喝茶,好像这里发生的所有事都与他无关一般,那副姿态冷静到过头了。
    赫连嵘心思微乱,这个人从他把之接回来开始,就好像一直难以让人看透,既然能装疯卖傻忍辱负重,就说明他心智绝非一般人,欲望野心他都有,就如穆迁所说,倘若他不愿意等呢?
    这样的人岂能长留?
    赫连嵘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暗自下定决心,刚回过神来,却忽然感觉到眼前银光一闪,他惊悸之下赶紧偏过头,那一击堪堪蹭过他的耳朵,落在肩膀上。
    刀刃狠狠劈裂肩骨,赫连嵘咬紧牙关,起身重重踹了那个偷袭之人胸膛一脚,见还有第二个倒戈相向的禁军向他袭来,转身绕至龙椅后面,捂着肩膀的伤口:“你是什么人?”
    变故横生,被挟持起来的大臣们面面相觑,摸不清眼前的状况。
    “筹谋多时,终是为他人做嫁衣啊!”穆迁忽然扬声讽刺一句,赫连嵘犹如被点醒一般,再次看向福王,只不过这次是满眸怒火。
    福王终于抬起头来,有些无奈道:“皇叔,我也不想的,但我真的不愿意等太久。”
    他撑着案几站起来,隐藏在暗影中的脸庞有几分压抑不住的兴奋,从前他总是低着头,无时无刻不再掩藏自己的野心,今天终于有机会露出真颜了,他迫不及待想要抓住眼前的一切。
    谢九桢摸摸赫连铎的头。
    “你看到了什么?”
    赫连铎眼睛发亮,在灯火通明的大殿上映着不一样的清澈,先生发问,他心中闪过了许多答案。
    贪婪?欲望?背叛?
    他想了很多,最后只说了两个字。
    “愚蠢。”
    像是要印证他的话一般,赫连铎刚刚说完这两个字,大殿的门被轰一下撞开。外面是喧嚣疯狂的暴雨,在倾泻的水光闪着粼粼银色,黑夜中忽然涌入一批身穿黑甲的人,雨色冲刷后,肩甲反射着光,却仍然没能洗刷浓重的血腥气。
    突然闯入的人让福王为之一怔,他边退后边看着门口,忍不住跟身边的人低吼:“什么人!这是怎么回事!”
    “属下……属下不知……”
    他不知,有人却是知道的。
    眼前的人身披黑甲,腰佩弯月刀,眉含煞气,犹如暗夜狼群,年纪大一些的,马上就想起当年让人闻风丧胆的黑甲军。
    那是东楚皇属军中最勇武嗜杀的一支,独留三千人困受孤城,昭武帝却用了将近三月时间才将之完全攻下,更是损失了数不尽的兵力。
    眼前的黑甲就像是回忆重现,有人甚至惊讶得失了声。
    却见为首的那个径直走到谢九桢跟前,单膝跪地:“属下来迟,请主上恕罪!”
    一句话,惊醒在场所有人。
    连龙椅之后的赫连嵘都长大了嘴,看着下面的谢九桢。
    “你是……你到底是什么人?”
    谢九桢却不看他,而是低头看着身前的黑甲军:“去侯府了吗?”
    “主上放心,属下已经派人将整个侯府保护起来。”
    “嗯,”谢九桢淡淡地应了一声,“把这里的情况都解决了吧。”
    “是!”
    一声令下,殿中禁军便看到那些黑甲军直奔他们而来,急忙开始招架。
    谢九桢提着刀慢慢走上去,身边不停传来厮杀声,他却充耳不闻,只是看着上面神色惊慌的赫连嵘。
    “你到底是谁?”
    实际上他心中已有猜测,黑甲军只听命东楚皇室之人,虽然当初昭武帝灭了东楚,可黑甲军令却连同萧彦章一起葬身火海,昭武帝心中对这股势力又觊觎又害怕,所以才始终忌惮着后来的清河郡王萧彦清……
    他之所以敢将祸水东引,也无非就是了解自己皇兄其实一直想要灭掉萧家。
    可是……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谢九桢行上台阶:“死的是仆人的孩子。”
    “偷梁换柱?”赫连嵘开始害怕,他紧紧抓着龙椅背,眼睛盯着谢九桢手中的刀,“当年杀了你们全家的,不是我,是皇兄!最后也是皇兄定了萧家的罪!你该报仇的人不是我!”
    “那你怕什么?”
    他横起刀身,拂去上面的血迹。
    赫连嵘后退,颤颤巍巍地挪动脚步,脚底下却像生根了似的,怎么都拔不起来。
    他连肩膀上的疼都忘了。
    黑甲军既然能站在祥麟殿,说明他们已经将整个皇城控制住了,手中的牌都已经打尽,唯一剩下的就是淇阳侯那边。
    赫连嵘往旁边一瞄,心顿时凉到谷底。
    既然谢九桢是萧氏后裔,他又怎么会放过跟他有深仇大恨的淇阳侯郭家?
    正一筹莫展之时,福王忽然飞身跳上来,扑到他身边按了墙壁上一处,墙体转动起来,两人瞬间消失不见。
    “主上!”
    “追。”
    谢九桢并不见多少惊慌,声音毫无起伏。
    雨夜中,最后剩下的残兵护着两人逃跑,已然到了穷途末路,本以为还有一线生机,却不想谢九桢根本没给他们任何活下去的机会。
    黑甲军将之团团围住,给谢九桢让出一条路,他背着手走过去。
    赫连嵘觉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你如果有黑甲军护持,何须等到今日才复仇?”自知死期将近,赫连嵘竟然变得心如止水起来。
    谢九桢回答了:“我答应过别人,再给大胤几年的喘息时间。”
    赫连嵘竟然笑了:“你换了一个名字,做了大胤的臣子,就真的把自己当成大胤的人了?”
    一个要复仇的人,怎会有这般好心!
    谢九桢的眼睛没有任何感情,他不置可否。
    正僵持时,后面的福王忽然一把拉过赫连嵘,伸手掐上他的脖子,只要他一用力,就会掐碎他的喉骨。
    “谢太傅,我帮你杀了他,今后再也不觊觎皇位,你放我一命,如何?”
    谢九桢无动于衷:“我当初给过你一次机会,是你没有把握住。”
    “那是我有眼无珠,现在我知道了,你想要什么尽管拿去,皇位让给你,我只要活着就好,我一个人掀不起大风大浪,谢太傅难道还害怕我一个人会卷土重来吗?”
    谢九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半晌后才闭眼摇了摇头,嘴角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来。
    “铎儿说你是愚蠢的,他果真没说错。”
    话毕,福王一怔,还没弄懂他的意思,却忽然看到眼前人影一闪,来不及反应,他便觉得喉咙一凉,然后是“噗呲”一声,有什么在他身上汩汩流走,他扭头一看自己挟持的赫连嵘,他脖颈上有一条逐渐扩大的血线。
    谢九桢把手中的刀扔到地上,心头有些空空的,好像骤然从他身上抽走了什么,身后是两声身子砸地的“砰砰”声,他却看都没看,眼睛有些无神。
    然后呢,然后该做什么?
    他忽然有些慌乱,紧着眉转身,雨水没一会儿就将他身上浇透了,微颤的睫毛坠着细小的水珠,下属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好像也没听进去。
    谢九桢微微昂起头,天上也没有明月。
    应该在秋娘离开之前,把人头送到她眼前的,他想,然后心上便传来隐隐的疼痛。
    谢九桢从衣袖中掏出药丸吞下,才觉得好受些。
    祥麟殿那边已经归于平静了,所有大臣都还是从前的位子,脖颈上换上了弯月刀,战战兢兢地,也不敢说话。
    殿门大开,谢九桢径直走了进去,此时此刻,无人敢出声,每个人似乎都在等着他像之前的赫连嵘一样,登上台阶,走到龙椅前面,然后转身端正坐下。
    那不是每个人都梦寐以求的吗?
    然而谢九桢没有。
    他走进去,赫连铎迎上前,小声地喊了一声“先生”。
    “先皇临死之前留有遗命,让我辅佐新帝站稳朝堂,在座的各位心中可还有什么疑义?”谢九桢的目光在大殿之上扫了一圈,说出的话却让所有人震惊不已。
    就差临门一脚了,最后一刻,他忽然收起锋芒,要继续扶持赫连铎。
    明明皇位已经唾手可得。
    可是刀架在脖子上,就算真的有疑义,又怎么敢说呢?
    何况对他们而言,赫连铎继续坐在皇位上,对大胤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今日发生的事全当作梦境一场,一切照旧,大胤不至于再陷入动荡不安的局面之中。
    稳住民心与朝堂。
    至于赫连铎到底是不是先皇的骨肉……
    魏王和福王绝不可能还在这世上了,赫连皇族再无后人,赫连铎不是也得是。真有想要取而代之的,哪怕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有这个胆,也不是现在就要反抗。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也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其他人也有样学样,趴伏在地,对赫连铎恭敬跪拜。
    赫连铎从前以为大臣们说这句话时都是真心的,现在却不这么觉得了,他看了看谢九桢,仿佛要在先生那里得到肯定的眼神,但先生却并没看他。
    他想起之前先生跟他说过的话。
    “再多的威严尊贵我都可以给你,但坐稳那个位子,却需要靠你自己。”
    赫连铎清楚,这些人之所以肯俯首称臣,并不是因为他自己有多厉害,他们怕的是黑甲军手中的弯刀,和先生眼中对一切人命的漠视。
    但先生真的会为了他杀那么多人吗?
    赫连铎自己也不敢肯定。
    先生在玩弄人心上,远远超过他站在能理解的范畴。
    他只清楚一点。
    先生现在能站在他身边,是真心信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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