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眼被关随远缠住的舒泽,孟星河回身悄声收拾起电脑,准备去图书馆呆一会儿,然后等着老师的邮件回复,看作业有哪里还需要再修改。
    “窈窈从国内寄过来的包裹,说是给你的。”舒泽任关随远帮他褪下湿哒哒的风衣,径直走到沙发处坐下,不再看孟星河慌张收拾的身影,而是冷冰冰地开口道。
    慌慌忙忙的人果然立刻就顿住了手脚,高瘦的背影僵立片刻,终于还是慢慢转过身来,眉眼间的惊喜被他极力掩饰却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琥珀色的瞳眸熠熠生辉,一瞬不瞬地望向舒泽手中的纸盒,尽管那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厚牛皮纸快递盒,粗糙地缠着几层胶带,一侧贴满了快递单,甚至还有一角被雨水打湿泡烂,露出了内层泡沫塑料的边角。
    “她…打电话来了吗?还是说...单独寄来的?”舒窈从来不会特地给他准备什么礼物,他的生日与舒泽的离得很近,往常礼物也都是舒窈给哥哥买东西送的赠品,或者忘了准备而临时随手拿一件旧物什顶替,像这样单独寄快递来竟还是头一回!激动之下有点语无伦次,孟星河用力捋直了舌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可以把它…给我吗?”
    舒泽背对他坐着,并不答话,只是抬手把快递盒扔了过来,孟星河忙不迭接入怀中,朝舒泽的背影轻声说:“谢谢泽哥。”
    “不是所有的近水楼台,都能先得月,你说对吗?”在他转身的时候,舒泽忽然开口问道,语声低冷,带着无以言说的嘲讽,像说给他听,又更像说给自己听。
    那一天,距离舒泽去世恰好整整两年,彼时的一切还都美好得不像样子,他也还是个懵懂单纯的男孩,不懂该去如何追逐,抑或如何应对被追逐。
    这家医院的设备不支持电凝和激光止血,好在内科检查下来出血原因已经查明,出血点也已止住,舒窈从急诊一手扎着针,一手拎着吊瓶回来时孟星河已经转入普通病房。虽然住院环境一般,幸好抢到了一间单人病房,舒窈把吊瓶挂在床边的支架上,心想着等白天情况稳定下来,还是应该转到芒山医疗所去。
    昏迷中的人睡得很沉,深入胃腹的软管导入着冰盐水和凝胶,用以平衡胃酸以及填补溃疡面,高度酒精灼伤导致的急性胃出血,血量不算大,但由于是近段时间的第二次出血,孟星河还是出现了贫血症状。连接着输血袋的手背一片青白,室内的温度保持在将近二十度,那双手却还是冰凉的。
    病号服是医生帮忙换上的,舒窈看到他肌理分明的腹部交错着新新旧旧的疤痕,她认得倒三角形的那个是当年给孟辰瀚亲体肝脏移植时留下的,中腹部那道刚刚长好甚至还没掉痂的刀口却不曾见过,医生说他不久前做过脾脏修补手术,伤口并没有完全长好,要求务必卧床休息。
    舒窈讷讷应下,处理好一应杂事已是凌晨,吊瓶已经取下,她动了动酸涩的手腕,不经意间瞄到了孟星河露在被子外的左手。他有戴腕表的习惯这舒窈是知道的,一方面是他一直戴的腕表都很类似,另一方面舒窈也从没有特别注意过,此时细看才发现除了表带不一样,表盘好像一直都是同一块。
    是一块老上海牌子的机械表,简单的表盘白底黑线,指针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设计,除了因为日常磨损而更换的皮质表带之外,整个手表充斥着上世纪中叶的画风,十分老土,格外不符合他金融精英的身份,看上去很有年代感,应该是格外爱惜地戴了很久。
    正想趁机笑话一下他的品味,舒窈脑中灵光闪过,如被闷雷击中——怪不得如此眼熟,这不是好多年前她随手在校门口买的那块嘛!应该是孟星河远赴加州读书的第一年,她精心为哥哥准备了生日礼物,没想到哥哥收到包裹后却是第一时间打电话问她是不是漏了什么,她迷茫不已,想了半天才发现忘了孟星河的那份,但那时的国际快件需要至少一个月的周期,就算是第一时间补寄也早就过了他生日的时间。
    但她不愿意哥哥因此不高兴,只能老大不情愿地答应下来,然后在放学的路上随便走进一家店随手买了一块手表,那块手表原来具体是什么样子的,表盘是什么颜色,腕带是皮质还是钢质抑或是尼龙的,她都完全不记得了。然而今天不知道为何,她却格外能够肯定,孟星河一直戴着的就是同一块。
    笑容僵在了脸上,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扯出一分,舒窈慢慢俯身在床沿坐下,定定地看着那只苍白细瘦的手,鬼使神差地,她伸出自己刚刚退却发热的手掌,轻轻覆在他冰凉的手背,他的指骨修长,根根苍白分明,舒窈的手掌要比他小一圈,是充满活力的暖麦色,掌心相触的一刻,温度终于融合。
    孟星河,你到底还有多少会让我心痛不已的秘密?
    他的手掌太凉了,金属色泽的腕表仿佛压在手腕上一样沉重,舒窈迟疑片刻,最终决定伸手帮他摘下,却在手指触到腕表的时候,那人的手腕突然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回收。
    “不能摘。”
    喑哑灰暗的声线传来,舒窈随即抬头,迎上他不知何时半睁开的眼睛,湿润的眼眸仿如亚麻色湖沼上升腾起濛濛水雾,幽深叵测,却又轻灵如诗,冥冥有笑意,却又更似纤纤委屈。
    “不摘怎么睡觉。”舒窈问,她很快发现,那个人并没有清醒,他对她的提问反应极为迟钝,像是在思考,尽管舒窈明白他是在梦中,他停顿了片刻,才又低声开口。
    “摘掉就不好看了,”他似在说给谁听,又似喃喃自语,将收回的左手牢牢抱在胸前不肯让谁触碰,轻低语声却带着莫名的空洞:“不好看,阿窈会不喜欢。”
    舒窈被他搞的一头雾水,往复几次无果,只得作罢。
    凌晨三点,冷却治疗结束,医生来取出胃管:“会有点疼,家属按住了。”舒窈赶忙站起身来,不曾想多年户外的医疗知识竟然在今夜派上了用场。胃管是一条纤细的黑色软管,医生抽离的速度也不算快,尽管如此相较于孟星河应激后仰的脆弱脖颈,舒窈还是认为那软管粗粝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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