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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龙沼多山沼密,绝跡泽很大,但马儿能走的路并不太多,苗临也无意带着徐安去沼泽深处冒险,两人一骑便只是沿着沼泽外围的山缘往东南而去,一路上苗临还不忘跟徐安随意聊着天。
    徐安这辈子还没有机会这么坐在一个男人的马背上怀抱里,一开始还有些彆扭,回话也有些零落,几次欲转正坐好,但苗临却总是恰好圈住他的腰,让他非得维持侧坐在身前,半转过来反抱着腰的亲暱姿势不可。
    到了后来徐安也有些无奈,或者该说是认命,一动也不动地坐着,半垂着脑袋闭着眼睛,嘴也不肯张了。
    苗临看他这副入定的模样,摸不着头绪他怎么又不高兴了,觉得是不是自己看他动来动去怕他摔下马,搂着腰的动作用的力气太大了把他弄疼了?
    他放松动作,小心翼翼地抱着人,却不敢说话,深怕自己说错什么又惹恼他,一路上分神忐忑地覷着徐安的脸色,毕竟自己的本意是想带他出来散心,可不是为了惹他生气的。
    徐安其实也不是真那么气,就是胸口有口气堵着,心里有些鬱闷。
    可随即他又只能说服自己,他不过是苗临拿捏在手上的一个玩物,意欲为何又岂能由着性子?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强迫自己把满嘴的苦涩嚥下去。
    苗临叁分看着路,七分却看着他,见徐安笑了,却反让他一阵心悸,他勒马停步,轻捏着徐安的下巴半抬起脸让四目相接。
    「为什么难过?」苗临很害怕,徐安眼里的厌世同那日太像了,那种什么都放弃了的释然与绝望,他不明白,他这么小心翼翼地对他好,为什么徐安还要露出这样子伤心欲绝、彷彿天崩地毁的表情来。
    徐安不想说话,半垂下眸子,唇角的笑也收了回去,又变回那副淡漠寡情的模样。
    苗临不敢逼他,将他身上的披风拢好,圈着腰在额上亲吻,试探性地问:「你要是真不愿意出来,那我们回去,我帮你磨墨,你好久没给你师弟写信了,他该想你了……」
    怀里的人僵了一下,随即却用力地抱紧苗临,把脸埋在他怀里,好半晌后才闷闷地开口:「不用……我说过,我不要他了,他是生是死是病是全,我都不在乎了。」
    苗临闻言心里一痛,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当初会鬼迷心窍地做出逼得心上人非得拿刀生生把自个儿的心剜开的境地?
    徐安从受伤至今已经快两个月没给苏凡写信了,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那是他最宝贝的孩子他岂会不掛念?可他知道,他越是重视苏凡越会成为苗临伤害对方的藉口,唯有忍痛拋下了,才能护得他一生平安。
    心上人鲜血淋漓的伤口同样刺痛着他的心,他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去弥补,他想对徐安好,可他寧愿一退再退,直到把自己缩在死角为止。
    两人这些日子乍看之下恩爱甜蜜,可苗临又何尝品不出来,正因徐安什么都不在乎了,他才会什么事儿都由着自己。
    苗临不想放手,他想把徐安留在自己身边一辈子,想宠他想疼他,可他知道这不过都是他的奢望。
    尚且不说他怕天傀蛊有一天会衝破禁制最后反伤了最亲密的枕边人——他自己心里清楚得很——支持着徐安活下去的信念,是自己答应过要放他走。
    一旦叁年之期一到,他不肯放人,徐安怕是当下就能抹脖子直接赴死,哪怕他把利器防得再好,甚至抽乾徐安的内力不让他自绝心脉以求了断。
    可就算他能一天十二时辰守着他看着他,若有一天有所疏漏,别说咬舌投环、撞柱服毒,连块杯子碎片都能要了徐安的命。
    曾经,是他以徐安的一切为筹,逼着他臣服妥协,逼着他步上绝路。
    可如今主权早已易主,徐安就站在摇摇欲坠的悬崖边上,随时都会纵身一跃,他最珍视最宝贝着的那个人的性命,就在万花青年的一念之间——苗临赌不起,更输不起。
    徐安就像是被他摔碎的玉,好不容易才又拼回如今的模样,他禁不起刺激,而苗临也禁不起再次失去。
    他温柔地搂着怀里的人,轻蹭着他的脖子,好半晌后,才憋出一声喃声低语:「……对不起。」
    「……不必,」徐安没有打算再让自己沉浸在负面情绪里,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满是嘲讽地掠了掠嘴角,「我们走吧。」
    苗临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却只能被他这态度给全逼回去,他捏了捏青年交握在膝上的手,又在白透的耳尖上啄一下,伴随着苦笑开口:「好,我们走……」
    苗临带着他到了一处深沼,广阔的水色映日、远岸一块峰石直插云霄,水雾繚绕间隐隐有几分青龙咆啸之威。
    苗临扶着他下马,伸手兜着青年的腰说了句走吧,便足尖点水踩着轻功往龙首岩的方向掠去。
    徐安有些疑惑,但也不敢慢下脚步,运转养心诀提了提速度,不再把全身的重量都託在苗临身上。
    苗临对此处貌似挺熟,带着他绕了一个大弧,避开了几处危险的虚土,兜转了半圈后徐安才发现龙岩的另一面是一座声势浩大的瀑布。
    奔腾的潮气迎面拍来,飞腾的龙吼往下千尺激起了层层白浪,彷彿看不见尽头。
    万花谷里也有瀑布,但没有这么龙心潭这里的壮大,且从仙跡岩的方向看仅能远远地瞧着瀑布的全貌,徐安不像其他人会爬上岩壁去玩,像这样从瀑布的源头往下看还真是人生第一回。
    苗临圈着青年的腰站在一处凸起的岩石上,手里拽着一截女子手臂粗的藤蔓,瀑布的声势太响,犹如龙吼雷鸣,寻常说话方式怕是听不见,他便咬着徐安的耳朵说:「当心些,摔下去可是要粉身碎骨的。」
    徐安在屋内闷了好些日子,乍见到如此壮丽的瀑布,心情也确实随着开阔起来,颊边沁着温柔的弧度,甚至也不计较苗临圈着他的腰,还在隔着衣服摸他侧腹上的纹身是否踰矩,瞇细了眼睛,深深换了一口满是沁凉水雾的吐息。
    苗临见他喜欢,也不急着催他,紧紧抱着人又小心翼翼地扯着藤蔓固定身形,避免徐安失足落了水,龙心潭不深,却有着支线复杂的暗河网路,匯聚成龙首岩上的巨大瀑布,任是蛟龙落水,怕也是会被直接吞噬得尸骨无存。
    两人看了好一会儿,苗临又带着徐安从旁往下绕,徐安被他推着走在只有两人宽的峭壁窄径上,右边不远便是滚滚而下的水墙,他有些踌躇,苗临却从后贴了上来,咬着他耳朵明媚温爽地对他笑道:「不怕,再走几步便到了,当心脚下。」
    徐安不得不再摸索着湿润的石壁慢慢往前挪步,走着走着突然手里摸到一处凹陷,他还有些疑惑,苗临已从后带着他,将他推入一道石缝里。
    那是一道外窄内宽的石缝洞窟,外部可供一人进出,内里却另有乾坤。
    大片的萤草佈满墙面,带着浅浅的光,洞里十分宽敞乾爽,角落有着一洼小小的甜泉,又蜿蜒着没入另一道细小的石缝里,看起来倒像是一处极佳的藏身之所。
    但这里却非两人的目的地,苗临牵着徐安绕过一块巨大的石头,往黑黝黝的深处走。
    徐安回头看了一下来处,洞外的瀑帘依旧翻腾,洞内却出奇的静,苗临走动时身上的细碎银饰互击之声清晰可见,萤草反射了大片水光,照亮了半座洞窟,但往深处就有些昏暗,徐安默默地盯着脚下看,却突然一抹幽亮划进眼中。
    「银羽叶!」他惊呼一声,甩开苗临的手,匆匆地蹲下身去确认所见非虚,「这里居然有银羽叶!」
    苗临回过头来,便看徐安小心翼翼地蹲在墙角,却因为手边没有合适的工具,只得对着脚边的一株小草发愁。
    银羽叶对叶双生,叶背涂银,形似长羽,书上多言此草生长于幽暗密林里,对于心疾心绞具有缓急镇命之用,对于武人筋伤脉损更有奇效。
    可惜此草稀缺,徐安年轻时攥下的那一点存货当初都叫杨朔耗个乾净,这么多年下来谷内弟子几乎都快把天下走遍了,也未能见得一株,徐安第一次遇见这种活植,自是兴奋。
    「你若喜欢,后头还有一整片,我们可以通通拔回去。」苗临不懂医,自然不知道这银羽叶在徐安眼里有多珍贵,但看他满心满眼的喜欢,自己也跟着高兴,不慌不忙地投其所好,顺着他的心意说。
    「真的有一整片?」徐安听到还有一整片的时候眼睛都直了,主动牵着苗临的手要他带路,听闻他说要拔回去又连声阻止:「不可不可,银羽叶见不得光,且根湿易腐,离土后需得当场掐鬚去头,再以清水洗净叶背银粉后,以小炉火炭焙乾,封于密匣中叁月,待药性收敛于脉后,方可使用。」
    徐安没想到黑龙沼里居然生有银羽叶,身上虽有薄刃火摺却无长炭,面对着一整片的奇草却有些无从下手,心里不免懊恼。
    苗临看着有些好笑,伸手把蹲在地上的徐安扶起,把人带离那片珍稀草丛,温声劝哄:「这草长在这儿不会跑,改天我再带你来摘,你先跟我来。」
    徐安还有些恋恋不捨,但架不住苗临连抱带拖地把他拉走,抿了抿唇后,忍不住说道,「能帮我准备点东西吗?我要长炭一斤,铜盘一只,再一个木盒,内里分叁层,舖上棉布,布需用滚水川烫,再以烈日曝晒,再加上七尺白鹿宣。」
    「好好好,」徐安难得对自己提要求,苗临忙不迭地答应,「你想要什么,我都找来给你。」
    他带着徐安熟门熟路地在阴暗的石道中前行,壁上的萤草连绵成片提供微弱的照明,兜兜转转几个拐弯之后,洞内倏然大明。
    徐安好不容易才习惯昏暗的石洞,倏然见到太过光亮的出口,忍不住瞇细眼睛。
    苗临等他习惯了之后,才带着他往外走,喧腾的瀑布龙吼重灌耳膜,此行目的——一个被高耸嶙峋石骨围起来的桃源密谷便展在两人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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