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体温很高,被这么从背后紧紧搂住,只觉得像是被一个火炉罩住了。
    和小时候他拥过来时完全不同的感觉,虞鸢又感觉到了,重逢后和他相处时的那分异样,周围人实在太多,她顿了半晌,去拉他手,“松开。”
    被训了,他有些委屈,“鸢鸢。”
    虞鸢叹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我们谈一次吧。”
    谢星朝还没回答,她忽然听到有人高声叫她名字,“虞鸢!”
    扭头一看,是两个男生,从湖对面走来的,不知道在那儿停了多久了。
    因为靠近宿舍区,环境又宜人,夏天晚上,不少学生在这道路上散步,有认识她的碰见也不奇怪。
    是盛昀和杨之舒。
    杨之舒是她同班同学,俩人一个导师,很有学术才华,因为之前合写论文的经历,虞鸢和他还算熟悉。
    她倒是不知道杨之舒和盛昀原来也是认识的。
    盛昀望向他们的目光很是复杂。
    本来他和杨之舒约着去超市买啤酒,买完准备回宿舍,杨之舒眼睛尖,看到湖对面俩人时,一个卧槽脱口而出,“那不是虞鸢嘛?我正好找她呢,旁边那谁啊,她男朋友?”
    盛昀看清楚了,“……那是她弟。”
    “弟弟?哪有弟弟这样啊,这是要搞骨科?”
    盛昀,“你他妈别胡扯,是她爸妈朋友家孩子,也没谈,你不是找她有事?”他冲杨之舒扬起下巴,“现在去找呗。”
    虞鸢长得很漂亮,但是性格内敛低调,从大一到现在,喜欢她的人不少,但是敢真的去表白的不多。
    在院里,她背地里其实有个冷美人的绰号,说来也奇怪,她性格其实一点不冷,温柔极好相处,只是难追也是真的,对谈恋爱从没表现出过半点兴趣,想追都让人无从下手。
    俩人从湖对面走了过来,一下把虞鸢思绪给打断,她也不好再继续和谢星朝说话,稍微把身子拉得离他远了一些。
    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尴尬。
    为了掩饰这分尴尬,也确实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俩人组合走在一起,她随口问,“你们原来认识么?”
    杨之舒说,“我们是高中同学,我正找你有事呢,还是盛昀看见了你。”
    “就是我们之前论文的事情,我前几天去找严导了,他说已经帮我们投了期刊,大概率能成,这几天我又想了个感兴趣的方向,从之前论文引申出去的,关于连续体拓扑优化方法的,想问问你之后还有空和我合作么。”
    “你微信把题目给我详细发过来。”虞鸢想了想,“我先看一看?”
    杨之舒是个典型的理工geek,虞鸢一直很欣赏他的学术精神。
    “好。”
    杨之舒话说完了,看向一旁的少年,“我刚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虞鸢忙说,“没有。”
    盛昀似是感慨,“感情真好。”
    “小弟弟,我记得你是地球物理系的吧,提前说一声,你们课程都挺难的。”盛昀目光轻飘飘落在少年身上,视线意味深长,“不会的,可以来多问问师兄师姐。”
    “多谢学长。”谢星朝也笑了。
    “不过,鸢鸢可以教我。”他眨了眨眼,“毕竟,鸢鸢成绩比学长好多了吧。”
    盛昀笑容僵在了脸上。
    “星朝!”虞鸢很尴尬,想喝止他。
    少年看向她,乖巧的说,“地球物理既然这么难,我成绩不行,到时候肯定很多不会,得麻烦鸢鸢了。”
    他站得离虞鸢很近,夜色遮掩下,唇红齿白,眉目秾丽,越发显得漂亮得出奇。
    杨之舒,“……”弟弟你这不才刚开学第一天?什么都不会你怎么混到京大来的?
    盛昀脸色极难看。
    虞鸢冲他连声道歉,“对不起,他交际少,不会说话,你别往心里去。”
    盛昀勉强露了个笑,“没事。”
    一直到那两人背影完全消失,虞鸢脸上笑容也消失了,“星朝,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以后,和别人说话要注意分寸。”
    她当谢星朝不擅人情,孩子气,什么话都直接往外说。
    少年乖巧应声,“嗯,下次不会再说了。”
    “我确实不会说话。”他垂着长睫,低声说,“没朋友,又当过那么久哑巴。”
    “行了。”虞鸢怕自己再心软,头疼的叫他不要再说了。
    湖畔周围,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厅水听风,虞鸢以前赶ddl时,有时会在那儿通宵,她叹了口气,“去里面坐吧,正好有事想和你谈谈。”
    谢星朝随在她身后,女孩背影纤细,黑发扎起,露出的一截脖颈肌肤莹润雪白。
    不是小孩?
    他脸上笑意隐去。
    在她心里,真的没再继续把他当成小孩么?
    咖啡厅内装潢精致,冷气十足,走过一条狭窄的过道,里面是内厅,人不多,正巧放到last rose of summer,是一首虞鸢很喜欢的爱尔兰民谣。
    “坐吧。”虞鸢找了一处俩人位置,靠窗,很不显眼。
    冷饮上来后,虞鸢什么也没说。
    玻璃杯外头逐渐凝结上了细细的水珠,薄荷叶上下浮动着,她拿勺子轻轻戳了戳,垂着眼,清丽的脸上褪去了平时经常带着的笑容。
    谢星朝坐在她对面,半晌,他问,“鸢鸢,那两个男生,都和你很熟吗?”
    为什么反过来变成谢星朝盘问她了?
    “一般熟。”虞鸢说,她抬眸看他,尽量温和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关于那几年。
    咖啡厅很是安静,音乐悠扬,虞鸢安静的等他开口。
    “……我那几年,过得很混乱。”少年抿了抿唇。
    “那时,和我爸吵了很多次架。”他说,“他开始往家里带不认识的女人,叫我叫她们妈,叫我回去,说已经太麻烦你们家了——再待下去,你们都会厌烦我,说没人愿意这么照顾一个和自己家毫无关系的坏脾气病秧子。”
    虞鸢,“……”她不知道那时候发生过这种事情。
    她声音有些涩,忍不住说,“我们没有……”
    “我知道,叔叔阿姨都是很好的人。”少年唇角牵起一丝笑,“只是当时没想通。”
    “当时不知道未来在哪里,该去做些什么,活得浑浑噩噩。”他垂着眼,“等清醒一些后,已经觉得没脸再去见你们了,我现在也弄不清楚当时到底在想什么了。”
    “那些人在背地里笑话我。”他脸色有些苍白,“从小到大,我不想老是让你保护我。”
    小时候他忽然失声,总会不识相的人讥笑他小哑巴,虞鸢护他,一贯温柔不曾和人红过脸的她,因为这件事情,甚至和别人动过怒。
    也有人背地里议论过,说他爸再不要这个小哑巴孩子了,把他扔给别人,自己在国外结婚再生下新的孩子了。
    虞鸢彻底沉默了。
    她想起那晚回到陵城时,暴雨里,见到的陌生的谢星朝。
    虽然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但是,那一幕,曾经那是她的心结,午夜梦回时,每每想起,都会难受。
    谢星朝并没有为自己辩解,他说,“鸢鸢,是我错了,那段时间,我做错了很多很多事情,走了歪路。”
    男孩子的叛逆期一般比女生来得要迟,虞鸢自己似乎完全没有经历过这个时期。
    但是,她知道谢星朝和她情况本来就不一样,他从小没有妈妈,谢岗陪伴他的时间也少得可怜,小时候还遭遇过那样恐怖的经历。
    谢星朝没骗她,没有欺瞒,把那段经历都告诉了她。
    虞鸢舒了口气。
    她心软,从小疼他,他小时候,每一次小心翼翼的讨好,最后都会让她心软。
    “你现在对我失望了吗”他问,“能原谅我么?”
    谢星朝一双眼生得尤其好,眼珠漆黑,澈亮干净,眼角微微下垂,这么看着人时,显得那么乖巧惹人疼。
    她实在也没有那种本事再硬着心肠埋怨他。
    虞鸢终于说,“……都过去了,你现在也上大学了,不要再和以前那些朋友联系了,好好学习,多交些新朋友,性格尽量开朗外向一些。”
    “再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你都可以找我说。”她声线恢复了几分平日的温柔,“不要再憋在心里。”
    少年眸子一亮,“好。”
    “鸢鸢,你不要不理我。”他低声说,想去握她的手。
    虞鸢其实已经对他生不起气来了,也就没躲开,像以前小时候安慰他那样,在少年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女生手指白皙柔软,十个干净的小月牙,轻轻暖暖的在他手背上拂过。
    虽然只有那么一刻,便很快收回。
    他心尖发酥,心情难言的美好,只想再继续这么贴近她,尽情的亲近,甚至想吻她,想……
    时候还不到,他不能再过僭越。
    虞鸢再问了些别的相关情况,谢星朝基本是予问予答。
    俩人分开那么几年,还是成长期关键的那几年,他从小男孩长成少年,到现在已经成年的十八岁,从小时候的亲密无间到现在,俩人都已经各自有了很大变化,中间的那些空白,是不是可能一朝就填补完毕的。
    离开水听风后,外头月亮已经爬上了柳梢。
    谢星朝要送她回宿舍,虞鸢想说不用了,没拗得过他,只能就这样了。
    谢星朝忽然说,“鸢鸢,你可以把你课表给我一份么?”
    虞鸢,“?”
    她记得,京大大一新生,应该还是不能选课的,一般都是系统导入。
    他似不在意道,“不是说我们课程有交叉吗?我想看一看你们都学些什么,提前预习一下。”
    虞鸢一贯欣赏上进勤恳的人,谢星朝这句话,当然说到她心里去了。
    她很快答应下来,“嗯,回去发给你。”
    她说,“你好好学习,再有什么需要,尽管说,不懂的就来问我,课程上,生活上,有什么需要都可以,你之后把你课表也给我一份吧,这样我来找你也方便挑时间,不会打扰你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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