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日早起才突然发作,想来必然是今早才中了招,左不过是我书房里这几个人。”林宁缓了一口气,说的极慢,声音也不大,但王衡抱着他,紧贴着他,倒是听得一清二楚。
    “不论是谁,总不会不留下半点蛛丝马迹。便是毒/药,这毒/药从何而来?他们身上,还是房里?或者……”林宁剧烈咳嗽喘息着。王衡忙安慰他,“你莫急,总还有我在。”
    王衡厉声大喝,指了大总管白章道:“给我搜!他们身上,屋子里,给我细细地搜!便是连地缝里都没放过!”
    手都伸到他们王家来了,偏还用在长子身上,绝不能留!
    王子腾面色灰白,急忙劝阻,“别人倒还罢了,曹叔是府里的老人了,又是跟着父亲一起长大的。若这般让人搜了,还有什么脸面。他的忠心是不必说的,是谁总不会是他。不如……”
    林宁忙截住话头,将王子腾的话堵了回去,“倒是委屈曹叔了。只是咱们家素来讲究一视同仁,不徇私偏袒,倒是不好将曹叔挑出来。若是我好了,亲自去给曹叔赔罪。若是我……”
    “还请父亲顾念我留下的这点血脉。仁儿还小,沈氏现今肚子里这个也不知是男是女。父亲……若是……若是……儿子不孝,让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字字句句竟都是遗言之意。王衡更是悲恸,连连骂他,“再不许说这种话。”
    林宁虚弱一笑,应了下来,可仿佛似是敷衍一般,神色并无多少生气,口中仍是道:“儿子不孝,自幼病弱,给父亲不知添了多少麻烦。我王家是马上武将之家,奈何儿子不争气,未能了却父亲心愿。好在二弟出息。儿子……儿子对不住祖父,对不住父亲!”
    这几句话看似简单,却仿佛说道了王衡的心坎里,不免让王衡想到了自己。体弱无拳脚之长,是他们之过吗?这怎能怪得了他们?除此之外,他们又哪里比别人差了?
    幼年之时,老爷子便对着他时常唉声叹气,他在此等阴影下长大,深知其苦,怎么如今自己反而要让儿子再尝一遍这样的苦楚?
    若是平时,为着几十年的执念,王衡许是看不开,不会这么想。可此时眼见儿子声气越来越弱,语中满是苍凉凄婉,似是下一刻就要去了,偏还念着他的期望,连连道着“对不住”,竟一时被感染,忍不住老泪纵横。
    对不住,对不住!哪里是儿子对不住他,是他对不住儿子!
    这么一会儿工夫,一对父子竟是抱头痛哭起来。王子腾眼神微闪,张着嘴,想帮曹猛脱身的话再也没机会说出来。
    耿大夫似乎是被白章快马夹着带过来的,被颠得七荤八素,本还有些怒气,可眼见林宁的面色神情,那点怨气早已烟消云散,赶紧上前把脉。又有王衡在一旁诉说着前后情景。
    药华堂乃是百年老字号,前朝最后一位太医院院正大人致士后所开。其后子孙,耿大夫的叔继承,至耿大夫这里乃是第四代,耿大夫的亲叔叔,如今正是太医院的副院判。
    一见林宁吐得那血和林宁的卖相,耿大夫脸色大变,却来不及多说什么,只速速开了药箱,寻了金针出来,又让王衡帮着将林宁的衣物除去,开始施诊。
    半个时辰之后,林宁满身大汗,又吐了几次血,从此前的乌黑渐渐变成鲜红,耿大夫终于松了口气,虚脱一般坐下来。
    药童忙过去搀扶,王衡面色焦急,耿大夫笑道:“大爷中毒不深,我再开个方子,将体内的余毒去了,养上一阵子便可大好了。”
    王衡心中大石落下,伸手亲自给已经昏睡的林宁盖好被子。这才问起中毒之事来。
    耿大夫神色严肃,面目阴沉,“我观大爷的脉象所中的乃是前朝秘药芙蓉靥。”
    此话一出,王子腾心下颤了颤,王衡更是大惊。芙蓉靥,芙蓉靥……这玩意前朝灭时就差不多绝了迹,如今世上少有。而自家就有这么一瓶。还是当年老爷子攻入前朝皇宫,身边幕僚搜集而来,听得芙蓉靥的神奇功效,一时好奇留了下来。后来老太太深觉这东西说不得哪日排的上用场,这才留了下来。
    芙蓉靥并不能立刻使人致命,而是在经年累月中慢慢掏空人的身体,成体虚之照,渐渐地让人自然病逝。但便是体虚而亡之时,面色也是坦然,甚至隐隐两靥范有红晕,如同芙蓉花开,不见半点寻常病态之姿,顾有此名。
    王子腾的双手不自觉抖了抖,皱眉道:“耿大夫莫要胡言,这芙蓉靥我们也是听说过得。大哥的症状可半点都和这芙蓉靥搭不上边。”
    王衡一愣,想到林宁此前毒发的来势汹汹,确实并非芙蓉靥之症,不由转头看向耿大夫。
    耿家的金字招牌是信得过的,耿大夫被人质疑,微微皱了皱眉,却也知晓这症候确实不像,倒也没为此生气,解释道:“大爷的症状是不像,但这确实是芙蓉靥。每个人的身体状态都不相同,便是同样的毒,有些人的表现也可能会有出入。从大爷的情况来看,这芙蓉靥应当是已经中了有半年之久,只是这药本非是一两天能发作的,再者对方下的药量极少,算起来本不该现在发作的。奈何大爷素日就体弱,这些年好容易强了些,却也一时经不得折腾。”
    “芙蓉靥经历这半年对身子的影响,大爷身子不必寻常人,一时撑不住。加之,似是这两日吃了什么东西,一时将这药性都给激发了出来。本是慢性毒/药一时急性发作,药性突然游走全身,气血翻涌,这才闹出今日的事。”
    王子腾咬牙,言道:“你说是这两日吃了什么东西,那会不会是别的什么?”
    耿大夫摇头,“不会,便是这两日吃了什么也不过是刺激之用,这毒确实是芙蓉靥。况且这中毒有半年之久,绝非是这一两日的事,我断不会诊错。若是别的药也就罢了,然而这芙蓉靥……”
    耿大夫面色复杂起来,“你们也知这是前朝之物,更知我耿家乃是从前朝太医院出来的。这芙蓉靥,当年先祖也曾碰到过。前朝明妃中此毒,便是先祖研究三年最终治愈的。”
    这事年代已久,前朝遗留的几大世家或许晓得。可如王家这样军功起家的新贵却是不知的。此话一出,倒是让人更信了耿大夫几分。
    王衡又将水杯递给耿大夫,“烦请耿大夫瞧瞧,这水可有问题?”
    耿大夫仔细查看,甚至不惜喝了一口,却依旧摇头,“本就用量少,便是有,大约也难以查出问题。”
    王衡略感失望。王子腾确实大喜,言道:“照耿大夫的说法,水中查不出异常,且这毒也非这一两日的功夫,倒是不一定同这书房的人有关了。说起来,倒是白让曹叔受了回罪。不如……”
    王子腾话未说完,只听外头一丫头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老爷!大奶奶,大奶奶见血了!”
    第75章 王子胜2
    想起方才儿子拉着他,遗憾不甘,却又带着无限期待的说“沈氏肚子里的也不知是男是女”,如今便听得沈氏见红了的消息,王衡面色一变。
    王衡妻子已逝,府中近几年一直是沈氏打理。沈氏这几个月孕期反应大,精神不好,便交给了王子腾的妻子闵氏。
    王衡瞧了王子腾一眼,“你带了耿大夫过去。同你媳妇说一声,让她看着些。”转而又同耿大夫道谢,“劳烦耿大夫了。”
    耿大夫乃是医者父母心之人,并不计较。王子腾心里踌躇,下毒之事还未曾了结,他哪里能就此离去。可若是不走,岂不更加让王衡看出异常?如此,也只得咬牙应了。
    这头人刚走,那头白章便匆匆来禀,曹猛屋子里一块青砖地板可移动,翻开来下面是一小隔板。隔板的空间内搜出一瓶药粉,另外还有一个匣子。匣子内有数十张银票,加起来足有十万两之多,另还有一间宅子的地契。
    王衡大是惊骇,若说单单只是些银两也就罢了。如曹猛这样的家生子,跟了他这么多年,时有赏赐,并且还有各种差事的油水。手头自然宽裕,可十万两这么多却着实让人吃惊。尤其曹猛是家奴,哪里能在外安置宅邸产业?
    王衡颤抖着手接过那瓶药粉,虽说他信任曹猛,可再信任也不过是个奴才,和自己的长子是完全不能比的。尤其越是信任的人,一旦发觉他的背叛,心便会越狠。
    “老爷可要提审曹猛?”
    王衡握着药瓶的手一寸寸发紧,只道了一声“看紧了”,便转身离去。白章见他的神态,也不敢跟,只得将曹猛看严实了。
    王衡进了自己的内书房,打开暗格,自家的那瓶芙蓉靥还好好的摆在那里。王衡将他揣在兜里,重新回来,坐在王子胜床边,心一点点沉下去。
    内院那头,有人来禀,大奶奶早产了。因女子产房,男子不可进。耿大夫把了脉,也只能交待了稳婆医婆几句,便退了出来,本来坐在另一侧耳房等着,以备不时之需,可还没坐下,便听得那头又有人来报,王衡有请。
    耿大夫不悦,怎么就碰上了这等家族秘事,转眼一想,到底都是人命,叹了口气,倒也利落去了。
    “这瓶是芙蓉靥,而这瓶,不过是寻常养身的药粉。”
    王衡张了张嘴,言道:“大儿媳那头正是紧要时候,如今这胎不过才七个月,又是受惊之下突然发作,恐再生事端,还请耿大夫坐镇。”
    耿大夫倒也没问这两瓶药哪里来的。王衡招了下人单独隔出屋子给耿大夫休息,耿大夫便也去了。
    王衡看着那两只药瓶,良久不语。书房的暗格,除他和王子胜,王子腾之外,便也只有白章和曹猛这两个亲信知晓。可就是他这样信任着的人,差点害死了他的儿子。
    王子腾匆匆赶过来,大约是因为知道了打曹猛屋里搜出了芙蓉靥的事情,心念转得飞快,手心全是汗。这个时候,再不能为曹猛开脱了。芙蓉靥……芙蓉靥……
    王衡虽然看重他,却也将自己的亲信给了王子胜,竟是又慢慢将自己的势力转交之意。这让他怎能不急?王子胜不是蠢人,若让他掌握了这些力量,等过得几年,即便他在军中崭露头角,再想要对付王子胜,只怕也不容易了。王子胜身为长子,到底还占着规矩在。
    所以,他不能让王子胜出头。王家的一切,关系,势力,家财,都是他的!可是,若想让王子胜悄无声息的死掉,他手里还没有那等可用的东西。想来想去,只有芙蓉靥最是可靠。尤其芙蓉靥乃是前朝秘药,便是中了毒,一般人也是瞧不出来的。芙蓉靥在家里暗格中摆了几十年从未用过,便是掉了包也不会被察觉。他这才起了心思。
    谁知道……谁知道他算漏了耿大夫的能力,他原以为耿家即便出身前朝,但对于芙蓉靥这种前朝都难倒许多太医的东西,世事变迁,更加在宫里的那位耿院判都未必知晓,耿大夫到底年轻,哪有这等本事?
    然而,世事就有这么凑巧。本不应该毒发的王子胜突然发作,来势汹汹。而耿家居然和芙蓉靥还有这么一段渊源。
    他认为最为可靠的芙蓉靥如今却成了他最大的把柄。幸好,幸好曹猛也是知道芙蓉靥的事的。王子腾眼睛一眯,心一紧,怪不得他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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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猛颓然瘫坐在地上,面色灰白一片。他想要辩驳,可从他卧房地砖下搜出来的东西,这样隐秘的位置,还连带着那些财物,他如何辩驳得了?
    他父亲是在老爷子打天下那会儿就在老爷子身边伺候的。他自幼入府,从老爷子到王衡,再到被派给王子胜,按照庙堂的说法,勉强也算是历经三朝的元老。况且,他和王衡乃是自幼一起长大。王衡幼时读童,习武,他为伴当。
    这样的情分,在府中除了当年一起跟着王衡的白章,无人能及。便是素来被王衡器重的王子腾也得捧着敬着。
    曹猛一笑,在今日之前,他确实是如此想得。所以对比明显更有出息的王子腾,又有王子腾各种吹捧敬重甚至是钱财收买之下,他果断地选择了他。在他看来,王子胜虽为长子,可总有一天会被王子腾所取代,加之王子腾对他显然比王子胜更加好。自己早些投了明主,立下功劳,日后必然能在白章之上。
    奈何这所谓的好,不过是利用。到得事迹败露,他便是被抛弃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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