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指尖轻轻地触上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枚柿子,季榆的神色有些恍惚,“……我来过。”
    明明他连那个人的样貌都已经记不得了,可这本该一同遗忘的事情,却在这种时候,这般突兀地冒了出来,让他的鼻子有些莫名地发酸。
    “还有那里——”他抬起手,指向不远处的一口池塘。
    那个看不清眉眼的女人,曾在来这个地方浣洗衣服的时候,将他放在边上的一处石头上过。
    结果有一回,一直都十分乖巧的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追着一只跳上来的蚂蚱,爬出了好远的距离,对方回头找不着人,急得险些都要哭出来了。最后好不容易找着了他,气急了直接就揪着他揍了一顿屁股,他哭得撕心裂肺的,就跟待宰的母猪似的,那之后的好一阵子,他都拼命地躲着对方,生怕再被按着打一顿。
    想起那时候的事情,季榆忍不住有点想笑,却又无端地有点想哭,那些他原以为离他无比遥远的回忆,一下子就来到了他触手可及的地方,那种复杂的情绪,让他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可是我……”和百里承交握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了几分,季榆的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惶惑,“……分明连他们的样子都……”
    “你不需要记得,”不等季榆说完,百里承就出声打断了他,“若是你真的想要知道他们长什么模样,”对上季榆稍显湿润的双眼,百里承放柔了语调,轻声说道,“只需要看一看铜镜里的自己就行了。”
    眼前这个名叫季榆的人,正是那两个人血脉相连的亲子,不是吗?
    “我们……”听到百里承的话,季榆的双唇略微张开,像是在寻求什么一般看向百里承,“……长得像吗?”
    他和他的爹娘?
    百里承闻言沉默了片刻,才小声地叹了口气:“不像。”
    百里承是见过季榆的娘亲的,那人的样貌至多只能算是清秀,并不似季榆这般精致,至于季榆的父亲,或许早先该是个俊秀的男子,只是一场意外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百里承并未见过对方完好的样貌。
    只是,他总觉得,季榆也该是和那个人长得不像的,如若不然,他每次见到季榆的时候,都定然会不可避免地想到另一个人。
    百里承也说不上来,这对于他来说,到底该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若是季榆真的和那个人长得相像的话,他大抵就不会对其生出那样的心思来了,可若真是如此,他或许……又会后悔了吧?
    所谓的感情,本就是这般古怪而不可控的东西。
    被百里承这丝毫没有修饰的直白回答给弄得一愣,季榆的嘴唇动了动,忽地笑了出来:“你就不能撒个谎骗骗我?”
    再说了,既然他和他的爹娘长得不像,刚才这人说的,让他想那两个人的时候,就照一照镜子的话是怎么回事?
    “你不需要。”见到季榆的反应,百里承原本还有些担忧的心顿时安定了下来,他看着季榆带笑的双眼,又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你不需要。”
    那种用以哄骗不敢面对事实与真相之人的言语,眼前的这个人,并不需要。
    看着季榆伸手摘下了一个早已熟透了的柿子,百里承想了想,出声问道:“要去你以前的家中看一看吗?”
    这本就不是个多大的村子,就是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都用不了一刻钟的时间,从这里到那栋宅子,不过是几步路的距离。
    手上的动作一顿,季榆的面上浮现出些许迟疑的神情。他不确定自己此时有没有准备好,去接受那些试图被他埋葬起来的一切。
    但是最后,他还是小小地点了下自己的脑袋:“好。”
    正如百里承所说的,他总是需要去面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的。
    百里承见状,嘴角几不可察地上扬了几分。
    他的孩子,果然如他预料的一样坚强。
    季榆的家门前有一株桂花树,这个时候,上头的花儿已经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片绿得发亮的叶片,拥簇着一些仅剩的米粒大小的花朵,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宅子百里承一直都有请人打扫,但长久无人居住,这栋屋子看起来,总归是少了几分人气。
    季榆在门外站了许久,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脚下的地面上还带着些许暗色的污渍,季榆知道,那是无法清理干净的血迹。
    那一天,直直地闯入村中的马贼砍断了他父亲的手脚,刺穿了他母亲的腹部,那个本该只能躺在地上的女人,却抱着他,一路从后院爬到了玄关处,直到手持长枪的百里承破门而入,才咽下了喉间的最后一口气。
    而那,也正是季榆第一次见到身边的这个人。
    那个时候的百里承还不到二十岁的年纪,眉目间却满是战场上厮杀之人才有的冷厉,手中的长枪的枪尖还淌着血,有如从地狱中爬上来,取人性命的罗刹。
    在那一瞬间,季榆连恐惧都忘记了,只知道睁大了双眼,傻愣愣地看着对方,直到那个一枪穿透了一个马贼的胸膛的人俯下身来,小心地将他搂在怀中,低声安慰:“别怕。”
    即便这么多年过去,当时的那个画面,季榆仍旧记得清清楚楚,就连对方身上的温度,他现在都仿佛还能清晰地感受到。
    住在附近的人听到这边的动静,前来探查,那个妇人显然认出了百里承,面上的表情带着显而易见的感激:“百里将军?”她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却在见到百里承身旁的少年时,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我是季榆。”不等百里承开口,季榆便上前一步,温声说道。
    “季……?”妇人闻言愣了一瞬,继而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小榆?”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注意到对方眼中稍显困惑的神情,才想起来对方或许不记得自己了,“你以前都喊我‘沈姨’,那会儿你特别喜欢我做的糖炒栗子,一有机会就会跑到我这儿来,眼巴巴地……”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与对方多年未见,那早已生疏的关系,硬生生地把话头止了下来,略显尴尬地笑了笑。
    他们都知道百里承带走了季家两口子留下的孩子,只是这么多年来,他们都没能见上对方一面,久而久之,就极少提起来了,唯有百里承来过之后,会偶尔说上一两句。
    第82章 第四穿(十五)
    “沈姨!”听到妇人的话, 季榆弯起眸子,没有任何犹豫地喊了一声。
    纵然他并不记得对方所说的那些事,可眼前的人身上所传递的那份善意, 他还是能够感受到的。
    “哎!”妇人闻声很是高兴地应了一声, 脸上的笑容真切动人。
    “让姨看看,这么多年没见, 都长这么大了……”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 将眼前这个和印象中截然不同的少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妇人忍不住伸手抹了抹眼角, “季大哥季大嫂肯定会很开心的……”
    “对了, ”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转头看了百里承一眼,“你们今儿个过来,是来看他们的吧?”
    “正好我家里前些日子酿了些季大哥最喜欢的米酒,你们带点过去吧?”见季榆没有抗拒的意思,妇人径自牵起了他的手,往自己的家中走去,“还有刚炒好的糖栗子, 小榆你应该很久没有尝到过这个味道了吧?就算别个儿也有这东西, 那味道肯定也和你沈姨做的不一样!我可是记得, 你小时候……”
    妇人一边一刻不停地念叨着, 一边还不忘时不时地打探几句季榆近些年来过得如何,就仿佛中间相隔的那十年根本不存在一样,她手中牵着的, 还是当初那个跟在她的屁股后面,摇着小尾巴要零嘴的小娃娃。
    看着眼前的人面上那真切的喜悦,季榆的唇边不由地浮现出一抹笑容,先前在屋内生出的些许压抑,也在对方的话语中消散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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