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就不是擅长掩饰自己的心情的人,更不会在这种没有必要的时候,去做那多余的事情。
    看了一边由于自己的到来,面上的笑容淡了许多的曲长歌,百里承弯下身去,抬手按了按季榆的腿:“怎么了?”
    如果他刚才没有看错的话,曲长歌刚才是在给季榆按压腿部?
    “被压得太久,”季榆闻言扁了扁嘴,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委屈,“腿麻了。”
    也只有在百里承的面前,他才会表露出自己娇气的一面、
    当然,现在或许也该把曲长歌一起算上,就是百里承肯定不会高兴知道这一点。
    “那现在好点了吗?”没有去问季榆是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的,百里承朝曲长歌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有点好笑地捏了捏这个小家伙的腿,开口问道,“能走吗?”
    “没有,不能!”季榆闻言,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给出了否定的回答,无赖一般地向百里承伸出手,“抱!”
    其实比起百里承那轻柔的手法来,曲长歌的力道虽然更难熬一点,可见效却显然更快,他这会儿已经感受不到多少不适了,只是他都已经有好些天没有见到百里承了,怎么能不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地和对方撒一撒娇?
    百里承见状,也不拆穿自家小孩的谎言,只是顺着对方的心意,把人给抱了起来。
    季榆跟个树袋熊一样地挂在百里承的身上,倒也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反而还得意地晃了晃脚丫子,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情。
    看到百里承的举动,曲长歌的眉梢略微一挑,眼中浮现出些许思索的神色来。
    他一直都觉得百里承对待季榆的方式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可先前他都试图说服自己,那不过是这两个人关系亲近的表现,可到了这时候,他却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百里承看向季榆的眼神,绝不是一个父亲看向自己的孩子该有的模样。
    察觉到曲长歌的视线,百里承扶着季榆的腰,将人往上托了托,而后才转过头去,朝对方看过去。
    “曲大夫,”他出声说道,“陈先生让你去百草堂一趟。”
    那儿原先是用来安置病情严重的病人的地方,可如今却已经没有剩下多少人了。
    百里承不知道那位陈姓大夫找曲长歌是为的什么,但从对方的神色来看,想必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听到百里承的话,曲长歌愣了愣,面上浮现出些许复杂的表情来,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我知道了,”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多谢百里将军。”
    说完之后,曲长歌没有了继续在这里耽搁的心情,告了声罪就离开了。
    看着曲长歌急匆匆地离去的背影,季榆的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出声。好一会儿,他才将头埋在百里承的颈窝里,有些闷闷地问道:“又有人要死了吗?”
    他知道百里承口中的那个“陈先生”是谁,曲长歌正是接到了对方的来信,才会来到这个地方的。
    而那个人,就在季榆和百里承来到这里的第二天,染上了疫疾。
    这会儿对方让曲长歌过去,除了交代后事之外,季榆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理由。
    百里承闻言,轻轻地拍了拍季榆的后背,没有说话,只抱着他,朝屋里走去。
    便是见惯了战场上的各种厮杀,习惯了生死别离的他,在这样的情境下,都无法不被那绝望的气氛给影响,更不必说这个并未经历过太多事情的孩子了。对方做得,已经足够好了。
    沉默着被百里承抱回了屋里,季榆感受着从另一个人身上传来的温度,许久才出声说道:“你不该来这里的。”
    更不该和他靠得这么近。
    就算他眼下并未染上病症,可谁又知道他是不是仅仅是没有表现出来呢?
    尽管眼下可以说几乎整个城里都有患病的人,可相比起这里满是病患的地方,只有官差的衙门里,总是要好上许多的。
    这一点,百里承又何尝不清楚?但如果一个地方的主事者,都对这些患了疫疾的人避之唯恐不及,又怎能让底下的人,更尽心地去执行他发布的命令?
    而且,百里承发觉,他最近愈来愈无法忍受,没有这个人在身边的日子了。
    有些感情,在意识到了之后,就会不可抑制地逐渐加深,有如那逐渐没过腰身的泥淖,让人生不出逃离的念头。
    将下巴轻轻地抵在季榆的头顶,百里承没有去接对方的话,而是问起了其他的事情:“药方的事情,有进展吗?”
    此处的这种疫疾,从未在任何医书上有过记载,而那些通常能够起到作用的方子,也都失去了原有的效用,他们这会儿也就只能将希望,放在新的药方上了。
    “……没有。”听百里承提起这事,季榆的情绪不由地更加低落。
    想要想出一个新的药方,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那些写在医书上的方子,可都不知道是经过了先人几百几千年的修改完善,才得到的。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倒腾出一张专门针对此次疫病的新药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无异于异想天开。
    可最让人感到绝望的是,除此之外,他们竟想不出任何其他的法子来。
    “百里,”用指尖戳了戳百里承因握枪而生着厚厚的老茧的虎口,季榆突然开口问道,“你说,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倘若他们真的找不出医治疫疾的方法,等全城的人都病倒之后,他们定然也无法幸免。
    许是没有料到季榆会忽然问出这样的问题,百里承怔了一瞬,正要开口回答,却见怀里的人蓦地笑了起来:“往好的方向去想,”他抬起头,看向百里承,“至少我们死在一起了不是?”
    除了死状实在是凄惨了一点,还有死后估计得被火化之外。
    指尖不由自主地颤了颤,百里承看着季榆眼中那些微认真的神色,嘴角缓缓地上扬,露出了一个不大的笑容。
    “这的确……”他轻声地笑了一下,“……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振动着鼓膜,季榆望着百里承专注的双眼,竟生出了对方下一刻,就会俯首吻上来的错觉。
    然而,就在他以为,两人之间会顺理成章地发生一点什么的时候,百里承却陡地移开了视线,转而说起了一个毫不相关的话题:“说起来,你吃完饭了吗?”
    季榆:……
    这话题转移的,还敢再生硬一点吗?!
    还有,他一点都不饿,气都被气饱了!
    深深地吸了口气,季榆……还是没忍住,凑上去对着百里承的脖子,狠狠地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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