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手术之外, 也可以选择进行保守治疗, 同样有着不错的效果, ”终于说到了这一大段话的结尾, 这个说不定比季榆还要小上几岁的医生小小地吐出一口气,停顿了一下,才再次出声,“季先生可以回去好好地和家人商量一下。”
    尽管这人刚才的话还带着些照本宣科的生涩之感,但该说的,对方也都说得足够清楚了。
    将手中拿着的,那宣告着自己寿命期限的检查结果放到一旁,季榆略微抬起头, 看着那由于站立着, 视线比自己高出许多的人。
    “和家人商量”, 凡是碰上什么重大的事件, 这句话出现的频率总是格外的高,可他此刻,却根本找不出一个能够被称为“家人”的人。
    直到这个时候, 季榆才意识到,自己的这一辈子,究竟过得有多凄惨。
    “那么,”盯着站在床边的人看了一会儿,季榆弯了弯嘴角,突然出声问道,“医生的建议是什么?”
    没有料到季榆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医生怔了怔,正打算开口用前辈教导的套话应付过去,却在对上对方的眼睛时,身子微微一怔,不由自主地就将自己心里的想法,给说了出来。
    “我觉得,如果可以的话,”看了季榆一眼,他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还是尽量保守治疗的好。”
    不说即便进行了手术,这个人的病情,也不一定会有任何的好转,就说那做出这个选择之后,所需要遭的罪,他就不建议别人这么做。
    事实上,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之前所说的,这个病有治愈的可能的那种鬼话。
    世界上确实有身患绝症之后,奇迹般地好转痊愈的案例,可在这些人的身上,那些所谓的治疗,究竟起到了多大的效果,还真没有人能够确定。
    他们无法给出令人心安的保证,所唯一能做的,也就只不过是将那必将到来的日期,给稍微往后拖延一下罢了——若是有不那么痛苦一点的方式,少那么一两天,又有什么要紧的?
    更何况,任何手术都有失败的风险,而那样的后果,和成功后所得到的时间,远远不能等同。
    当然,这只是他自己的观点罢了,这个世上,有着和他相反的看法的人,从来都不在少数。
    听到医生的话,季榆眯起眼睛,和他对视了好一阵子,直到对方的面上控制不住地浮现出些许懊恼与不安来,才忽地舒展眉头,轻笑了一声:“那就按照医生说的办吧。”
    “我应该还会在医院里待两天,”朝站在那儿的人轻轻地点了点头,季榆的语气平常得仿佛刚才得知自己命不久矣的人,并不是他一样,“这段时间里,就有劳医生了。”
    又嘱咐了一些治疗期间需要忌口的东西之后,医生才收起了手里的病例,转身走出了房间。
    一直到转过一个转角,他才猛地停下脚步,有些急促地喘了一口气。
    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明明季榆不是他负责的病人,那些家伙却非得要把通知病情的这个差事,推到他头上来了。
    ……见鬼的给他锻炼的机会!
    该说不愧是那种举手投足之间,就能影响到一整个商场的人物吗?那个人身上的气势,实在不是普通人能够比拟的。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就被对方给牵着鼻子走了。
    想到刚才提起“家人”两个字的时候,季榆脸上那一瞬间变得有些冷淡起来的表情,医生轻声地叹了口气,抬起脚继续往前走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也就是个被人推过来顶锅的倒霉蛋,这些人的事情,远不是他能够去管的。
    听着门外那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季榆侧过头,看着边上的那一叠报告,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突地,他伸出手,将这些东西,连同那依旧没有一点动静的手机,给一起扔进了床边的垃圾桶里。
    “容漆?”没有再往那一下子就堆满了的塑料桶里面再投去一个多余的眼神,季榆闭上眼睛,靠在了床头,联系其某个此时身处另一个世界的神明来,“解释一下。”
    早在刚来到世界的那个时刻,那个衍生出了这个世界的故事,就已经被以一种清晰到蛮横的方式,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中,有关其中出现过的角色的命运,他自然不可能有任何的错漏。
    而在他的记忆当中,无论是在小说的哪个阶段,他此刻所扮演的这个角色,都从来没有患上过任何绝症。
    直至苏景阳赢得了选秀,用奖金将他当初在对方身上所花的钱,都一分不差地还清,哪个曾经在对方最为困难的时候,伸出了自己的手的人,也仍然一如既往地经营着自己的公司。除了身边少了一个陪伴的人之外,与先前没有任何分别。
    在那两个人举行婚礼的时候,他甚至还收到过一份来自海外的请柬。
    只不过,他显然不可能为了那两个已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放下手里的事情,赶到那千里之外的地方去的。
    ——但无论如何,这个人的命运,也不该是像现在这样,在发现了身旁的人的背叛之后,收到那来自死神的,通告他那仅剩不多的生命的邀请函。
    季榆不清楚之前的那个游戏,究竟是不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巧合,可刚才被他扔进垃圾桶的那份东西,却绝对不可能是弄错了名字的闹剧。
    “我这边有点事情,有点腾不开手,”而在他的脑中响起的,某个人那显得有些过分急促的声音,则印证了他的猜想,“有什么问题,下次再说!”
    感应到那在话音落下之后,就□□脆利落地切断了的通讯,季榆的手指动了动,心下划过一丝了然。
    知道自己就算再重新连接通信,也不可能从那个家伙那里,再得到什么自己想知道的东西,季榆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医院这种地方,向来都显得格外安静,这种单人的高级病房尤为如此,这个只有自己一人的空间里,寂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与心跳的声音。
    不知怎么的,季榆倏地就有点想笑。
    在上一个世界当中,他还感叹过,不知道对于许清容的母亲来说,究竟怎样的结局,才更为美好,却没有想到,这才过上没多久的时间,同样的选择,就摆在了他的面前。
    只可惜,对于早已经经历过许多次死亡的他来说,这个让许多人举棋不定的选择,没有任何的意义。
    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场名为“死亡”的戏剧罢了,等到揭下幕布,他自然会出现在另一场需要扮演的舞台上面。
    但不管怎么说,这种把即将到来的死期,明晃晃地摆在他的面前的感觉,的确有那么一些新奇。
    至少他这会儿,忍不住地开始去想,在自己剩下的这有限的时间里,应该去做些什么事情为好了。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可那天色,却似乎比之前看着还要更加阴沉了,想来过不了多久,那在天气预报当中,被推迟了许多次的大雪,就终于要落下来了。对于这座常年见不到积雪的南方城市,这应该是个不错的消息。
    偏着脑袋望着窗外那灰蒙蒙的天色看了好一会儿,季榆才蓦地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还没吃早饭这件事情来。
    由于公司里那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堆积起来的繁杂的事务,他的生活饮食,自然是没有苏景阳这样的学生规律的,但既然现在他已经待在医院里了,那么自然得稍微注意一下这些事情才是。好歹他也是个时日无多的病人不是?
    然而,上天似乎就是不乐意让他去吃这一餐早饭一样,他才刚把外套披上,一阵悠扬的音乐声,就从床边某个还装着一些果皮的塑料桶当中穿了出来。因为有着不少东西的阻隔,那声音听着,还有些许的沉闷。
    正准备往外走的脚步陡地一停,季榆低下头,盯着那被带着细微地振动着的塑料桶,好半晌才弯下腰去,将里面的手机给拿了出来。
    只是,屏幕上显示着的,并不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一串数字。
    也说不上什么失望或者难过,季榆只是感到有些讽刺。
    他还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竟是这样在乎感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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