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陪了一晚上都没侍寝,太没面子了!
    颖贵人含着泪继续呆坐在旁边,咬着手绢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
    想想远在安徽的父母——谁在家不是千娇万宠的?进了宫就被弃若敝屣了,孤零零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日上三竿,皇帝才去烟波致爽的前殿接见大臣,处理政务。
    颖贵人把自己打理好,去和皇后请安。
    皇后本来就长得不美,此刻一脸嘲讽的假笑,看起来就更别扭了。她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恭喜啊,颖贵人。”
    颖贵人惶恐道:“皇后这话,奴才有点不明白。奴才按着规矩伺候万岁爷,喜从何来?”
    皇后没说话,自然有帮她说的:“哎呀呀,齐佳妹妹真是脸皮薄:今儿皇上都没有早朝,这宠幸真是前所未有呢。”
    “可不是,诗歌里怎么说的?‘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这杨妃的典故不是正合齐佳妹妹?”
    皇后假意怪罪:“瞧你们!杨妃那样的亡国祸水是能拿颖贵人作比的么?”
    于是先一个假意道歉:“哦哟,是我说得不合适,妹妹见恕。我只是说,齐佳妹妹生得美,皇上偏宠,以后我们还托着妹妹多照应呢。”
    颖贵人背脊冰冷,又无言以辩,只能垂着头,惨白着一张脸,揉着自己的衣襟。
    这三位难得有了个同仇敌忾的对象,这日变着法儿打压颖贵人,嘲弄了一阵没趣了,又开始冷落她,自己叽叽喳喳聊着行宫里好玩的事、好玩的地方,却把她撇在一边,她说任何一句话,都跟石沉大海似的无人搭理,宛若是空气一般。
    熬也得熬啊,颖贵人憋着一眶泪,又不敢真的哭。好容易盼到用膳的时候,后妃们的小厨房按例都要进奉几道菜品给皇帝,于是各自散了,又很快聚集在皇帝开膳的东暖阁里,一个个去请安。
    皇帝的旨意不用后妃们陪侍,于是大家只是进去走一遭,请个安,介绍一下菜色就出来了。
    出来后又开始嘀嘀咕咕:“诶,你有没有看到万岁爷脸颊半边有点红?”
    “看到了!像是给打的?”
    “不能吧?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太后又没跟过来,谁敢和万岁爷动手不成?”
    ……
    然后目光一顺儿往颖贵人看了看。
    午膳后事情不多,皇帝和后宫几位一起游湖。
    明媚的秋空,阳光洒在湖面上如撒了万点碎金,龙舟缓缓驶过,大家看到皇帝露出一点类似于阳光的笑意。
    阳光下,他脸颊上微微的红印也格外显眼。
    皇后故意一惊一乍的:“哎呀,皇上这脸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昝宁在船上微微晃了一下,问。
    皇后纳兰氏说:“万岁爷脸上有一道红印,像是……像是……”
    昝宁摸了摸自己的脸,问:“这里?”
    她的辫子真是粗!今天摸起来还有点火辣辣的。
    他笑了一声,说:“没事,不慎刮到了。”然后有意无意看了颖贵人一眼。
    颖贵人尚不知是怎么回事,其他几个人恶意满满的目光已经投过去了,仿佛在问:怎么回事?侍个寝你要出多少花样?!
    皇帝想着礼亲王讨厌的嘴脸,顿时觉得解气极了。
    游湖完毕,一行人回到“烟波致爽”。
    内奏事处和敬事房各有一名小太监捧着银盘,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绿头牌,一个是大臣备着“叫起儿”,一个是宫妃备着“临幸”。
    皇帝认认真真琢磨了大臣叫起的顺序,然后在敬事房奉上的盘子里一举就翻过颖贵人那块丢在皇后、丽妃那两块上头,边翻还边笑着:“大家都觉得行宫里可以自在,不过朕还是习于翻牌,事事规划好了,临了就不慌不躁了,对不对?”
    颖贵人今天受了一天的白眼,再怎么着也明白不能再白招人恨了。
    她哆嗦着嘴唇说:“皇……皇上,奴才今儿有点不舒服。”
    昝宁立刻注目过去,很关心地问:“怎么了呢?”
    颖贵人也不知编句什么谎,只能摇摇头说:“奴才也不知道,就是不舒服。”
    嘴快的诚嫔立刻笑道:“该不是有喜了吧?”
    颖贵人白着脸摇摇头:“姐姐说笑了。”
    她自己当然清楚,上轮侍寝都过去两个月了,昨晚上别说没成事,就是成事了也不会今天就有孕在身——分明是挤兑,苦楚又没法说。
    昝宁面色微冷,还是尽量地和声地说:“都别闹了,不舒服,传个御医来瞧瞧吧。身子骨是自己的,总要自己注意着。既然不舒服,朕今晚上就不传召你了,你好好休息。”
    大家眼巴巴地盼着这个不行了,他再翻另一个的。
    但昝宁看了看皇后和丽妃,又看了看貌虽顺眼、嘴皮子讨厌的诚嫔,连做戏的心情都没有,直接挥退了两个捧银盘子的小太监。
    今晚,他可以舒舒服服睡在松鹤斋了,想着那里“瞿瞿”叫的蛐蛐儿,还有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姑娘,心情都变得不错了。
    所以,接下来接见大臣时,他也是嘴角含笑的样子。礼亲王在其他人退下之后,板着脸想要劝谏:“皇上,今日早朝没来,大家都有些担心您。而且,刚刚臣等谈及处置上折子的监察御史,皇上好像也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皇上,容臣劝谏,您是一国之君,这些大事上头还是多多经心才是。”
    昝宁面对着堂伯父一个人,表情仍旧是放松的:“议政王多虑了,朕没有满不在乎,只是现在出巡在外,未经都御史核实,立刻处分一个监察御史,反而叫人觉得太过急迫。”
    他沉吟了一下一样,微笑道:“看着似乎别有用意,叫那起子小人乱猜了不好吧?”
    在礼亲王皱眉之前,他倏忽转换话题:“欸,伯父,颖贵人的父亲还只是个守备?”
    礼亲王略一愣,然后表情就好看多了:“是呢,挺能干的一个人,但是尚未升迁。”
    “啊。”昝宁点点头,“昨儿个颖贵人按摩的手法确实不错。”
    礼亲王笑道:“可不,皇上今儿个可还头疼了?”
    “真不疼了。”皇帝笑道,“朕年轻,伯父莫怪,呵呵……”
    礼亲王一脸“懂了”,也“呵呵”笑:“皇上也注意身子,齐佳氏那位守备也不想靠着姻戚升官,只求皇上有机会多栽培栽培。当然,若是颖贵人能生皇长子,那倒又不同了……”
    昝宁心里说:做梦!
    嘴上笑笑:“这还得看天意。”
    客客气气等礼亲王跪安了,昝宁心里打着他的算盘。
    算盘打完,则是打算给自己放松一下:脑子开始想昨晚让他输掉两盘的那些蛐蛐儿。
    还有……想斗蛐蛐比他厉害得多的李夕月。
    第46章
    昝宁放松地回到松鹤斋, 对候在那儿的内奏事处小太监说:“捧今日的奏折匣子。”
    叫了“奉茶”,然后把暖阁门一关,外头的人自然知道皇帝这是处理政务呢, 不能靠近,也不能打扰, 都自觉地走远了。
    奉茶进来的李夕月一进门, 就见昝宁拿着蛐蛐儿竹筒在看, 且对她点点手:“你今儿又逮到了两只这么大的啊!过来过来,今儿我挑这只蛐蛐儿。”
    李夕月把茶碗搁下,瞟了一眼旁边堆得高高的黄匣子, 说:“万岁爷, 国政这么多,还忙着斗蛐蛐啊?”
    昝宁说:“你怎么管那么宽呢?”
    李夕月说:“奴才当然不敢管,但是奴才也担心啊, 这蛐蛐儿是奴才带着万岁爷开始玩起来的,若是万岁爷不好好处置政务, 将来太后或辅政大臣开始追起责来, 还不是奴才首当其冲倒霉?所以呢——”她努力想了句妥当的话:“奴才就像是小说里那种劝谏皇帝的伶官,就算是忠言逆耳要丧命, 也不能只管着把万岁爷把邪路子上引。”
    皇帝放下蟋蟀竹筒,饶有兴味, 而半笑不笑地问:“哦哟,说得好像个样子!说说看, 那个伶官劝谏皇帝什么?”
    李夕月眨巴眼睛想了想:“奴才脑子笨, 记不真切了。不知道是哪个朝代哪个皇帝,反正是挺昏庸的,喜欢打猎。有一回打猎把农民好容易种出来的田给踩了, 一个县令官就拦着那位万岁爷的马头,不让他再打猎了。皇帝气坏了,想把拦着他的县令官给杀了。那个叫什么的伶人就上前说:‘你这个县令官好不懂事!你不知道咱们万岁爷喜欢打猎吗?为什么放纵农民种庄稼,以此来缴纳朝廷的赋税呢?难道不应该让农民饿着肚子空出这块地,让咱们万岁爷在这里纵马打猎吗?’那个谁皇帝一听,只好笑笑,放过了那个谁县令官。”
    她这故事里虽然用“哪个”“那个谁”来替代的地方不少,但讲得眉飞色舞、绘声绘色的。
    昝宁点点头:“嗯,不错,后唐庄宗的故事,你还记住了八成。”
    李夕月说:“万岁爷别笑话,奴才读书少。”
    昝宁说:“挺好,你放心,我岂是那类走邪路子的皇帝?我自然有我的用意。”
    撩了撩衣摆适意地坐下来:“摆家伙什儿,今儿再来斗一斗。”
    李夕月想,他既然如此笃定,自己不陪也不是,只能把丑话先往前头说:“那行,但万岁爷说的,您这是有自己个儿的用意,不是奴才带坏的您。”
    昝宁轻浮地伸手捏她的脸蛋,觉得那滑溜溜的肉肉实在可爱得不行,不由笑起来,说:“今日博.彩,博点其他的。”
    “博什么?”李夕月警惕地问,“也得奴才给得起。”
    皇帝气呼呼地又掐她脸颊一把:“怎么会博你给不起的东西?我知道你的意思,横竖你就是不信我么?说了不会强你,你当我真是个急色鬼?”
    掐完,他也有点赌气,怎么着,他不能做柳下惠?
    他说:“今儿博时间。”
    “啥?”
    “时间。”他说得云淡风轻的,好像拿捏准了李夕月最想要的东西,“你赢一局,朕早放你回家一年;你输一局,你多在宫里服侍一年。”
    李夕月想了想,这赌局,赢了固然彩头好得很,但是输了也倒霉得很。
    她在家有时候年节里和家人推个牌九,打个双陆什么的,一般就赌点瓜子、糖,顶天也就是赌点零花钱。如今这么大的彩头,她宁可不赢,也不想输。
    于是她摇摇头:“这个奴才不愿意博。”
    昝宁蛮不讲理:“你说不愿意就不愿意啊?”
    李夕月气得目瞪口呆,皇帝也是要讲道理的好嘛?!
    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万岁爷,没这个道理,强买强卖尚且还要被市令捉到衙门里打板子呢,哪有强赌的?”
    昝宁已经开始挑蟋蟀了,一只脚跷在炕沿上,仍是云淡风轻的纨绔样:“我不强迫你,你要实在不愿意,我就传皇后过来陪着斗蛐蛐。”
    这还是使坏啊!皇后那个端方的性子,自然不可能跟他斗蛐蛐儿;不仅不会跟他斗蛐蛐,而且肯定会劝谏,还会问责:“哪个无耻的宫人引着万岁爷玩这些下三滥的东西?传杖来活活打死!”
    想着,李夕月就打哆嗦。
    分明就是威胁,偏还说得像他怎么讲道理一样。
    这些贵人啊,真是不把别人当人!
    唯一可庆幸的,就是皇帝他水平比较次,她侥幸能赢的机会大,说不定还能早几年出宫。
    李夕月内心往好处一想,终于释然了一些,见皇帝已经挑好了蛐蛐,只能咬咬后槽牙说:“好吧,奴才没得选,奴才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而后自己发誓:下次再不陪他玩了!他不是个好人!
    她这次斗蛐蛐,玩得一点意思都没有,死死地盯着陶盆里那两只小虫,丝毫不敢懈怠,就怕这该死的虫子一个不争气,她就得在宫里多服役一年——一年复一年的,她就要熬成老姑娘了啊!到时候亦武就更不一定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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