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嬉笑着也等她表扬:“你呢?感觉好不好?我……到位了没?”
    李夕月含羞推他一把:“讨厌。这种问题问出来不羞死人么?”
    昝宁想:也就关心你的感觉好不好, 其他人, 我从来懒得问。
    觉得好心被她当驴肝肺,不由小小地生气,揽过她的脖子又惩罚似的亲了一通。
    “大白天的, 别太过头了。我要起身了。”李夕月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脸红扑扑的。
    皇帝也起身穿衣:“不错, 我也要起身了, 今日还有不少事要处理,不能总赖在你这小妖精身上。”
    他还“栽赃”她勾引, 不过一场欢好,心情顿然不同了, 穿好衣服,精神抖擞, 丰神俊朗, 对李夕月吩咐道:“你回头抽时间把西暖阁也用梅花布置好,这几天东暖阁里又香又美,看着就舒心呢。”
    他今日午后的安排是去巡查京中几支禁卫军。春日开始操练, 皇帝亲临阅看是对军士极大的鼓舞——当然,步军衙门、健锐营、神机营等等的统领,渗透最多的是太后、皇后的族人纳兰氏,颇呈尾大不掉之势。
    随皇帝一起去的,是军机处几员,礼亲王居首,接着是刚刚入京的帝师张莘和,再接着是刘俊德等几个,然而到得一处,阅看操演,在营帐中休息时,礼亲王就指着某个外头某个红蓝顶戴,压低声音说:“刚刚那个,是纳兰氏的人。”
    一连说了几次,皇帝也觉得有些警心。脸上春风般的笑意渐渐褪去,出辕门时的步伐也沉重了些。
    离远了,礼亲王故意叹息着说:“纳兰氏一支不动声色占据了这些要害的位置,京里若有生变,只怕放肥了胆子,天下就可以易主。”
    张莘和道:“连清议都不顾了么?”
    礼亲王不屑地哼了一声,撇开眼低语道:“书生之见!”
    “那皇伯父认为怎么办才好?”
    礼亲王说:“要制衡,只能先外派进京的军伍,再慢慢替换出京中各营的武将。”
    昝宁便也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早早地就把正蓝旗下的一些兵丁带到了京畿——打的是“剿灭捻匪”的旗号——然而捻匪早就平息了,他的正蓝旗的人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兵丁们群居在京畿之外,连家里的闺女都送到宫里或行宫里做宫女儿了。
    皇帝沉吟了片刻说:“皇伯父旗下剿捻匪的军伍,倒可一用。”
    礼亲王说:“皇上,奴才可不担这样的骂名!说起来好像奴才和太后家的人抢地盘似的!”
    京里的禁卫军,权力最大的是步军统领衙门,其长官亦即俗称的“九门提督”,就是太后的亲侄子。九门提督管理京中大小防务,甚至需要的时候,京中保甲、擒拿毛贼、审理案件这样的小事也管得,琐碎但是权重威高,礼亲王的人一直安插不进去,眼红很久了。
    这会子越是表现得不在乎,其实心里越是想趁机要步军统领衙门的权。
    他有觊觎,就是有欲望。他有欲望,就是有破绽。
    昝宁不动声色,微微颔首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地方上一个县令,三年都要挪动挪动位置,哪有一个提督占着步军统领衙门就不挪动的?只是贸然动一个从一品大员,得有合适的位置,或者说得过去的理由。”
    礼亲王不说话,看得出在琢磨。而且想必不是琢磨“合适的位置”,而是琢磨用“说得过去的理由”把人拉下马来。
    昝宁看了看其他两位军机大臣,说:“还有一个神机营,瞧完了回宫吧。”
    神机营也是京城的禁卫军之一,主要执掌火器,无论是本土造的,还是西洋进贡来的枪炮火铳,这里都有最新最好的配备。
    皇帝阅操,先看营中士兵演练火器。大炮若干种,瞄准、填弹、点引线,一气呵成,对着对面的空山放炮,炸了满山的飞尘。其次是火铳队,步兵里是两排为一组,一个填药,一个放枪,而后迅速交换,不留罅隙为最佳;骑兵则难度更大,马上放枪比用弓箭麻烦多了,但练得好的,依然能够在奔马上一枪悬瞄,打爆悬在树间的葫芦。
    昝宁显得极有兴趣,阅看完毕,向神机营要了四杆最新的西洋铳子,说是带回宫里自己玩。
    回程时已经不早了。神机营驻扎的位置在京郊,昝宁在御辇中闭目养神,偶尔挑开帘子看看路程。他周围都是上虞处的侍卫军,走的都是清跸的官道,侍卫们橐橐的步伐声整齐划一,官道上黄沙铺路,干净安静。
    他极目向远处望了望,问一旁扶着车辕的李贵:“到哪里了?”
    李贵恭恭敬敬答了话,昝宁似乎也没怎么注意,轻叹了一声,又自语似的说:“附近也有街市,不知有没有皮薄馅大的绉纱馄饨?”
    李贵瞥了他一眼,终于低声说:“应该有的,隔两条路就是段热闹市口。奴才尝过那里小摊上的馄饨,味道颇不赖。奴才唤个小太监买一碗去?”
    “两碗。”昝宁说。
    李贵瞧着主子的模样,刚刚在军营里还不苟言笑像个威严的帝王,这会儿又是个嘴馋而任性的少年了。
    他点点头说:“好嘞,两碗。让他直接叫辆车带进大内去。”
    招招手吩咐他信得过的徒弟去买馄饨。
    昝宁轻吁了一口气,轻松之余有点期盼感,回程的路途顿然就风景无限而归心似箭了。
    到紫禁城里已经是薄暮时分,养心殿上的琉璃垂花已经被斜照的夕阳映得五光十色。皇帝进门第一句话问:“馄饨呢?”
    李贵笑道:“已经送到了,有些凉,又蒸了一下,尝膳太监尝过,等等看有没有异样。”
    昝宁很期待,踏进垂花门第二句问:“李夕月呢?”
    李贵说:“哎,奴才这就传她来伺候——东暖阁还是西暖阁呢?”
    “东暖阁。”昝宁说,自己拐步先进了西暖阁,一揭开门帘子,梅花的清芬就扑面而来,深吸一口气,那清芬又若隐若现的。庄严肃穆的暖阁里,在他的案前供着一瓶梅,青花的方瓶,高高插着一枝绿萼梅,梅枝在中段转折、旁逸斜出,浅绿色梅花疏疏,长在瘦峻的细枝上。
    昝宁的唇角不由浮了一丝笑。揭开次间的门帘,用作皇帝和大臣密谈的小阁里暖意融融,一瓶红梅,一瓶白梅,分插在一个鎏金镂空铜瓶和一个冰裂纹天青釉矮瓶里,庄严得令人心悸的地方有了这两瓶梅,顿时叫心柔软起来。
    “皇上,李夕月已经到了东暖阁候驾了。”李贵低声说。
    昝宁笑道:“好,把两碗馄饨送进去,备两副筷子。”
    李贵眉梢一挑。
    昝宁说:“李贵,别劝谏,让我任性一回,可好?”
    “行。”李贵垂首道,“奴才只多问一句,今儿她是不是也得记档了?”
    皇帝面色微红,点头笑道:“记吧,不过敬事房的档案,不经朕许,不得给任何人过目。”
    “奴才省得。”
    李贵给他打门帘子,最后低声说:“要是姑娘怀上了,是不能不给位分的。”
    昝宁顿了半步,心想:不能不给位分,意味着初始只能给个“贵人”。他舍不得她这么委屈!
    他买的两碗馄饨已经摆在东暖阁里的食案上。
    用明黄碗装着,镶银乌木筷,热腾腾的馄饨顿时格调不凡起来。
    李夕月等他进来,闪动着眼睛问:“特意买的馄饨啊?”
    昝宁有些自豪:“对,特意叫人买的呢。”
    “万岁爷要吃两碗啊?”
    他笑着捏捏她的鼻子:“我吃两碗干什么?知道你怀念,一碗是特意为你买的。”
    李夕月心里早就猜到,但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满腔的蜜意。
    吃点心的食案不大,两个人可以对坐下来慢慢吃。昝宁看那一个个绉纱馄饨洁白如一团团棉花,撒着蛋皮丝和紫菜丝,还有碧绿的葱花,散发着浓郁的香气。他抬眼看见李夕月用汤匙舀了一个,也有样学样,弃筷子而用汤匙,咬一口就觉得鲜美得惊人。
    “真的好吃!”他不由含着没嚼完的馄饨说,“鲜!软!弹牙!”
    李夕月也已经吃了一个了,只觉得这馄饨泡在大骨汤里太久,已经有些泡胀了,皮子少了韧劲而馅儿又是回热的,早不如在街市上摊子边坐下吃的口感。
    但见皇帝喜欢,她也陪着喜欢:“是吧?确实不错呢!”
    “原来市井里的东西这么好吃!”
    昝宁在外头跑了一天看阅操,已经饿了,格外觉得这是深宫里没有的美味。
    他吃了一个又一个,在温乎乎的汤汁里吮着鲜美的滋味。狼吞虎咽地吃完,李夕月把自己碗里一个没怎么泡胀的馄饨舀到了他碗里。
    “你自己怎么不吃?”
    李夕月不好意思说她觉得这完全没有摊儿上的滋味,只能笑着说:“我下午吃了一大堆零食呢,不饿。早知道万岁爷还特意带好吃的给我,我就少吃点零食了!嗐!”
    昝宁觉得她是特意省下来这好东西给他的,感动得不行,吃完这个,李夕月又给他舀了一个。
    “夕月,你对我这般好!”
    李夕月硬着头皮接住他肉麻的夸奖:“万岁爷,我这算什么呀。您出宫一趟,还想着给我带馄饨!”
    这么一想,心里好像也暖和和的。于是仔细又挑了一个又大又完整的舀过去:“我真不饿。”
    昝宁今日近乎于一个人吃了两碗馄饨,摸着肚子,打着饱嗝说:“了不得,这可要积了食睡不着觉了。”
    “那怎么办呢?四处去绕绕弯儿?”
    昝宁想起了什么,点头道:“不错,我还带了几件东西回来。”
    他亲自从带回来的皮箱里拿出一柄西洋火铳:“这东西漂亮不漂亮?”
    李夕月伸头一看,知道是兵器,但做得精美像件工艺品,尺半长,木柄上雕花鎏金,前头的枪杆子是铸铁镀了闪着幽蓝光泽的枪黑色,扳机和准星都是黄铜镀金的,花样又是繁复的巴洛克卷草纹。
    昝宁向她展示这火铳子转轮设计的精妙和用弹的射程,但李夕月看了半天,只对那纹样感兴趣:“这卷草花实在是别致。”
    昝宁觉得和她说火铳确实是对牛弹琴,笑了一声道:“你早点休息吧,我去遛个弯。”
    “带这个去啊?”李夕月有些担心,“那得带几个懂铳子的人吧?别擦枪走火的。”
    昝宁笑道:“还没册封呢就管起我来了?放心吧,我是找个懂行的聊聊火铳去。”
    他出了养心殿,踌躇了一下,朝日精门走去。
    第131章
    天已经暗了下来, 李贵跟着皇帝一路向外跑,嘴里不停地说:“万岁爷,不能耽误太久哈, 宫门下钥后,一层层辗转登记再开门, 实在是麻烦, 而且落人的眼……”
    昝宁回身, 拿那柄短火铳指着他的脑袋。
    李贵瞬间闭嘴,眨巴着眼睛看那黑洞洞的枪口。
    昝宁不由孩子气地一笑:“放心吧,没装子药, 就是根铁棒。”放下枪, 满满的得意。
    李贵被他耍了一下,好气也好笑,只能再继续小跑着跟上他那行走如飞的大长腿。
    日精门的布库房已经没剩几个人, 看门的小太监正在自己推牌九,乍一见皇帝进门, 还以为看错了, 眨巴了半天眼睛,突然喊了一声“我的妈”, 扑通跪在了地上。
    昝宁见这个活宝,倒笑了一声, 问:“陪朕打布库的戈什哈们都回去了?亦武还住着呢?”
    小太监磕着头“嘣咚嘣咚”的,嘴里答道:“回禀万岁爷, 陪万岁爷布库的各位小爷都下值了。亦武还住着呢, 就在后头屋子里。”
    “他这阵子好些了?”
    “好多了,已经能下来走动了。”小太监答话,“奴才去传话, 让他来跪迎万岁爷。”
    “我都到这儿了,不需要谁‘迎’。”昝宁说,想了想又道,“你继续推你的牌——不赌博,宫里不会惩处你。不过你把嘴管紧点,外话不内传,内话不外传。”
    “是!奴才遵旨。”小太监松口气,就地又磕了个头,便见皇帝带着御前大总管,施施然进了内门。
    亦武确实是闲不住的人,天天在宫里养伤,只觉得自己无聊得都要发霉了。晚上安静,他一个人坐在桌前研究火炮的构造图,写写画画,已经费了一桌子的纸了。
    昝宁独自走进去,在后面凝注了一会儿,才说:“这不是西洋的‘佛郎机’么?”
    这神不知鬼不觉、突然在人背后发话,简直把亦武吓得要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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